登上馬車,緩緩往城外駛去。
一隊人馬護送著廣靈郡主出城,百姓紛紛翹首以盼,只見魏王親自送行,騎馬走在人群最前方。他目不斜視,偶爾會回頭看一眼身後的馬車,車裡載著廣靈郡主,一側的簾子飄飄蕩蕩,看不見裡頭的光景。
陶瑾想起剛才的一幕,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
王府門口,回長安的馬車由七輛變成八輛,陶瑾指著多處的那一輛問:「那是什麼?」外表跟別的馬車有點不同,樣式很簡單,瞧著不像坐人的馬車。
江衡凝睇她,「還記得本王欠你的生辰禮物嗎?」
那是他送的禮物?整整一車麼?
陶瑾有些期待,上前去看了看。事實證明她還是太天真了,跟江衡鬥,她永遠處於下風。馬車裡赫然裝著一個碩大的沙鍾,流沙從上面的容器流到下面的容器,沙很細,一點點慢慢地往下漏,照這個體積看,不知能流到什麼時候。
她簡直看得目瞪口呆,轉頭驚詫地問江衡:「這是什麼?」
江衡下馬,與她並肩站在沙鍾跟前,「這是本王專門讓人打造的沙鍾,能流一年。等它流完的那一日,便是本王回長安的一日。」
聽聽這叫什麼話,難道她要天天盯著這個沙鍾等他麼?
沒見過這樣往自己臉上貼金的!陶瑾氣得不想理他,這算什麼,好像她巴巴盼著他回去似的,當場就要回絕:「我不要這個東西!」
江衡早就猜到她是這個反應,手掌放在她的頭頂,彎腰與她平視:「你若是不收,本王便讓人送到長安陶府。屆時陶臨沅問起來,本王就說這是你跟我的定情信物。」
「……」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
陶瑾氣得想撓他,奈何位於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不好表現得太過張揚,她氣鼓鼓地瞪著他,凶神惡煞的小模樣,他卻跟個沒事人一樣,「走吧,出發。」
陶瑾推開他,登上前方的馬車,氣得沒再多看他一眼。
一直到了現在,想想還是郁悶。
這麼大的沙鍾,她拿回家該怎麼跟阿爹解釋?難道說魏王送給她的紀念物?哪有人送這種東西的,阿爹一定會認為他是個瘋子。
可他本來就是瘋子,如若不是,怎麼會做這種厚顏無恥的事呢?
越想越氣,陶瑾看著簾子,灼灼目光幾乎能把它燒出一個洞來。車裡白蕊玉茗見她心情不好,都不敢招惹她。她們清楚前因後果,正因為清楚,所以更加不好開口。
要說魏王此舉確實有些過了,但他對姑娘癡心一片,倒也可以理解。
畢竟要分開一年,他不放心是理所當然的。姑娘正值妙齡,花一般的年紀,他卻行將而立,兩人年齡差得有點多,以後有他操心的地方。
如此一想,兩人都有些同情起魏王來。他這條漫漫追妻路,還得走很長呢。
*
出城之後,路上越來越清靜。掀起身側的簾子往外看,兩旁只剩下高聳屹立的樟樹,道路寬闊,偶爾有趕路的旅人,再往前走,就真的不見多少人了。
江衡沒有停下的意思,護送陶瑾的衛兵難免納悶,魏王這是打算送到哪裡?
終於他喊了聲停,折返回到陶瑾的馬車跟前,「叫叫,出來一下。」
陶瑾正在氣頭上,怎麼可能搭理他。是白蕊出的聲:「回稟魏王,姑娘說您送到這裡就可以了,剩下的路您無需擔心。」
半響,江衡沒有要走的意思,「讓廣靈郡主出來見本王最後一面。」
車廂內白蕊為難地看了一眼陶瑾,他的話姑娘都聽見了,可是看姑娘的反應,好像不想見他……
陶瑾掙扎一番,還是決定出去見他,否則這麼耗下去,只會更加引人注目。於是掀開簾子站在車轅上,仰頭直勾勾地盯著他,「魏王舅舅到底想怎麼樣?」
想怎麼樣?
想留下她,不想讓她走。
江衡彎腰握住她的肩膀,將她帶到馬背上,攬著她環顧一圈,對眾人道:「在這裡等著,本王有事要跟郡主說。本王沒回來之前,不許輕舉妄動。」
說著握緊韁繩,調轉馬頭往林中深處騎去。
陶瑾驚愕不已,從被他帶上馬車的那一瞬就惘惘的,沒想到他會有此舉。呆了半響,才開始反抗:「你做什麼?快送我回去!」
江衡一只手臂摟著她,一只手牽韁繩,到了一處溪流前才停下,沿著小溪慢慢地往前走。
此處無人,清幽得很,只有馬蹄踏在地面上的橐橐聲。
她越是掙扎,江衡越不放開她。末了索性抱起她轉了個身,讓她面對面坐在懷裡,捧著她的臉頰道:「叫叫。」
這一聲低沉纏綿,飽含他所有的不捨,讓人不由得沉醉。
陶瑾霎時沒了聲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幹嘛?」
這姿勢實在很怪異,就跟坐在他懷裡似的,而且看不到前方的路,會讓她感到不安。陶瑾一仰頭,便能對上他漆黑的雙目,這雙眼睛深邃沉著,看得她無所遁形。
江衡不說話,抬手將她攬在懷中,輕輕地歎息一聲。
這時候所有的言語都抵不過她在懷裡來得實在,那麼小的身軀,卻能很好地充盈他的心房,填補他所有的空缺。這姑娘天生就是來克他的,頭一次見面時,他怎麼都想不到會栽在她手裡。
不過短短一年,就再也割捨不下她。
*
陶瑾掙了兩下沒能成功,最後索性放棄了,在他胸口甕聲道:「魏王舅舅這麼帶我出來,不怕他們起疑麼?」
他們是指外頭的士兵,陶瑾是姑娘家,總歸要替自己的名聲擔心。
孰料江衡一笑,吻著她的頭頂道:「他們?他們早就知道了。」
什麼?陶瑾霍地直起腰,小臉又窘又尷尬,「他們怎麼會知道?是不是你說的?」
想到她費盡心思隱瞞的事,別人早都知道了,她在他們眼裡一定十分好笑。這麼一想,更加覺得沒臉見人了。
江衡噙著笑,「本王什麼都沒說,是他們自己看出來的。」
想想也是,他做的這麼明顯,瞎子才看不出來呢!松州是他的地盤,他想做什麼,誰能攔得住他?
陶瑾急了,「那他們說出去怎麼辦!」
「不會的。」江衡蹭了蹭她的鼻子,與她耳鬢廝磨,「沒有本王的吩咐,誰都不敢說出去。」
她這才有點放心,耳朵被他搔得癢癢的,她別扭地轉過頭去,「就算這樣,那也不能……」
頓了頓,沒有說完。
江衡握住她的小手,拿在掌心反復揉搓,對她身上每一處都喜愛到了極致,「為何不能?本王跟自己未來的王妃道別,還要他們允許麼?」
陶瑾捂住耳朵,「誰是你未來的王妃!」
他拿下她雙手,故意在她耳邊提醒:「是你,叫叫。本王的小白豆腐。」
溫熱的呼吸喝在耳朵裡,她半個身子都軟了,小小的耳朵泛起血色,委屈地哼了一聲:「我不是。」
江衡眸中染上笑意,對她愛憐不已,偏頭咬住她精致的耳垂,含在嘴裡舔.弄調戲,「是。」
耳朵又酥又癢,陶瑾縮了縮肩膀,整個腦袋埋在他的胸口,只露出泛紅的側臉,「不要舔我……」
聲音小小的,帶著怯懦和無助,像貓爪子撓在他的心頭,只會讓他更加想欺負她。
江衡從耳朵吻到脖子,一路蔓延,「叫叫,你知道麼?本王今年二十九,等到三十歲那一年,只想要一個禮物。」
陶瑾抓著他胸口的布料,小拳頭捏得發白,「是什麼?」
他啞著嗓音,「是你。」
三十歲那年,只想要她。
陶瑾臉頰燒紅,整個人像在炭盆裡烤過似的,紅得能滴出血來。她騰出一只手胡亂捂住他的嘴,抬起濕漉漉的眼眸,又羞又惱地看向他,「你不要臉!」
他拿開她的小手,在她手心裡吻了吻,「有你就夠了,還要臉做什麼?」
小姑娘嬌嬌俏俏,綿軟的身軀就在懷裡,他情不自禁地想跟她再靠近一些。怎麼親熱都不夠,因為她馬上就要走了,離開他去千裡之外的長安。若是可以,真想把她拴在身邊時刻帶著。
陶瑾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勁敵,論無恥比不過他,論臉皮也沒他厚,只能任由他為所欲為。
她跟他大眼瞪小眼,末了唯有妥協,被他抱著說了很久的話。
只覺得過了好久,她扁扁嘴問:「好了嗎?魏王舅舅,再不走就太晚了。」
片刻之後,江衡鬆開她,攬著她騎馬往回走,「方才我說的話都記住了麼?」
他說了很多,無非是以前說過的話,陶瑾就算不想記也記住了,此刻卻故意跟他唱反調,「你說了什麼?」
江衡摟著她的手緊了緊,低聲道:「你想再聽一遍?」
那她可受不住,陶瑾搖頭晃腦,識趣地求饒,「記住了記住了,都記住了。」
無非是讓她想他,給他寫信,不許跟別的男人來往。這些膩歪的話,他居然還說得一本正經,陶瑾聽得面紅耳赤,真想一把堵住他的嘴。
*
這一路走得很慢,陽光穿透樹葉打在他們身上,地面光影斑駁,在地上投出長長的影子。
快到林子外面時,江衡貼著她的臉頰道:「快點長大吧,小不點。」
陶瑾頭埋得低低的,不予回應。
這句話的意思,估計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只有等她真正長大了,他對她親密時才不會有負罪感。只有等她長大,他才能娶她。
到那時她躲都沒地方躲,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回到馬車跟前,他扶著她走上馬車,然後翻身上馬,看了她很久,才吩咐前方的士兵道:「出發罷!」
陶瑾坐進車廂,等馬車行進之後,才嗚咽一聲,環膝蜷縮在角落裡。
她被他帶走僅僅半個時辰,身上便全是他的氣息。他這個臭流氓,登徒子,陶瑾在心裡把江衡罵了無數遍,卻又有點不捨。
白蕊玉茗面面相覷,一個倒茶,一個噓寒問暖,「姑娘,魏王帶您去哪了?」
她緘口不言,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死活不說。
馬車走出好遠,白蕊忍不住掀開簾子往後看了看。遠遠地,看見魏王騎馬站在路便,身影幾乎看不見了,他還沒走。
*
因為路上耽擱了一段時間,一隊人馬走了大半天,總算趕在天黑之前抵達下一個鎮子。
他們找了一個客棧落腳,幾十號人占了泰半房間,好在這裡來往旅人不多,剛好能容納他們入住。
陶瑾到屋裡看了看,收拾得還算乾淨,倒也滿意。
第一天都有些累了,用過晚飯後,陶瑾讓他們各自回去休息。白蕊跟玉茗住在隔壁房間,將軍比較特殊,暫時住在後院單獨的小院子裡,由一個士兵專門看著。
陶瑾洗漱完畢後躺在床上,想著白天的事,難以入眠。
明明巴不得遠離他,但真的離開後,反而會經常想他。陶瑾翻了個身,覺得自己病的不輕。
子時左右,大抵是到了新環境睡不好,她昏昏沉沉地醒了一次。恍惚間聽到屋裡有動靜,睜開眼看了看,好像有一個人影掠過,她驚了一驚,再仔細看,那影子已經站在她的床頭了。
她第一反應是江衡,蓋因他常幹這種事。
然而就著窗外的月光,她分辨得出,此人身型與江衡並不同。江衡高壯英挺,他修長瘦削。
陶瑾遽然睜大眼,坐起來問:「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