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陶瑾極近所能地躲著江衡,但凡他會出現的地方,她絕對不去。
若是他到杜蘅苑來,陶瑾便時刻把將軍帶在身邊,他一上前,她便讓將軍咬他。將軍最近精力充沛,正愁沒地方發洩呢,對他當然也不客氣,陶瑾一發話它便沖了上去。
江衡蹲下,拿手擋住將軍的頭顱,抬頭看她:「明日何時走?」
無論他再不捨,時間還是會過去,不知不覺便是三天,明天她便要回長安去。
護送她的人馬已經安排好了,隨時都可以伴她出發。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路送她回到長安,可惜事與願違,他在松州的事尚未料理完畢,若是離開得時間長了,唯恐底下的人辦事不利,到時釀成大亂。
他唯有等,等一年之後把松州管理好,再回長安見她。
到那時她剛好及笄,他可以登門求親,與她名正言順地在一起,長相廝守。其他都很放心,目下唯一怕的就是周溥橫插一腳,他在陶瑾心裡的地位不簡單,這個一眼就能看出來。正因為這份不簡單,才讓江衡不安。
去年來松州時,周溥的意思是今年也會回長安。
也就是說,他得時刻注意著長安的動靜,免得他還沒回長安,小媳婦便被別的男人拐走了。
思及此,表情不由得凝重了幾分。
陶瑾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他們一高一低,立場忽然轉變了過來,很有些不習慣,「我同魏王舅舅說過的,早上辰時就出發。」
真的是一刻都不能等了,這幾天她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的煎熬。
早點離開他,回長安好好想一想,也許還能早點想清楚,為自己下一步做打算。
江衡點了點頭,「是,你跟我說過。」
或許是他潛意識遺忘了,不想讓她走,所以才會記不住時間。他撐著額頭笑了笑,再仰頭看她時,烏黑瞳仁裡滿是笑意,「叫叫,你回去會給本王寫信麼?」
陶瑾想也不想地搖頭,「當然不會。」
首先不知道寫什麼,其次她躲他都來不及,怎麼會給他寫信呢?若是以前還有可能,他好好地當他的舅舅,她還是他的外甥女,互相表達一下親情的關懷。如今是怎麼都不行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占她便宜,她才不會給他寫信呢!
跟他料想的一樣,江衡握住她斗篷裡的小手,甘願仰視她,「舅舅會給你寫信的。」
陶瑾掙了掙,沒能掙脫,手被他緊緊地攢在掌心裡,帶來無盡的溫暖,「……哦。」
江衡又道:「逢年過節,也會給你準備禮物。」
她移開視線,「我不要。」
他笑了笑,置若罔聞:「記得給舅舅寫回信。」
本想拒絕,但是一觸到他的雙目,到嘴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她長睫毛顫了顫,驕傲道:「那要看我的心情好不好。」
真是個難伺候的小姑娘,他哄了她這幾天,還是沒把她的心哄過來。
明明被他的親的時候一點也不反抗,偏偏嘴巴倔強得很,他想聽的話,她一句都不說。江衡站起身,攏了攏她的斗篷,「這一年不許忘了我。」
怎麼可能會忘呢!他對她做的這些過分事,她可都一件件記得清楚,沒那麼輕易忘記!
陶瑾招呼將軍過來,躲在它的身後,「將來的事哪說得准,萬一我真把魏王舅舅忘了,你不要怪我!」
說罷朝他吐了吐舌頭,轉頭跑進屋裡。
大紅色的斗篷像他心頭的一滴血,與他整個人融為一體,這輩子都沒法再剝離。江衡揉了揉眉心,許久啞然失笑,既惱火,又喜愛到了骨子裡。
*
白天東西都收拾妥當了,東西比來時還多,足足有四五輛馬車。陶瑾不放心,親自盤查了一遍,後來嫌東西太多,臨時又去下一輛馬車的東西。加上婢僕乘坐的車輦,統共有七八輛馬車,看過之後,才算滿意。
夜裡睡在床上,想著馬上就能離開松州,見到阿爹阿娘,心裡止不住地歡喜。
故鄉總是讓人懷念,才離開一年,她便歸心似箭。
想知道家裡情況如何,外公身體如何,大哥跟啟嫣姐姐的婚事是否順利……想著想著,更加睡不著了。腦子裡忽然閃過江衡的臉,她離開之後有一年見不到他,他讓她等著他,說到時候要去陶府提親……
誰稀罕他提親!陶瑾裹緊被子,一想起這幾天的經歷,便覺得不夠真實。
她尊敬敬仰的魏王舅舅,一夕之間成了愛慕她的人,把她逼得無路可走。她連準備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被他進攻得措手不及,到最後狼狽收場,還被占盡了便宜。
還想讓她寫信給他,她才不呢,絕對不會。
陶瑾在心裡默念了好幾遍,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不踏實,夜裡醒了兩三回,有一回覺得口渴,想下床倒水喝,驀地看見床頭坐著一個人,她嚇得心差點從嗓子眼兒跳出來,「救……」
那人出聲:「是我。」
又是江衡,記得上回他也這麼嚇過她!陶瑾捂著胸口喘氣,她最不經嚇,偏偏他還總幹這種事,「魏王舅舅來做什麼?」
江衡見她喘不上氣,坐到跟前替她撫了撫背,好不容易見她緩過來了,握著她的手道:「本王睡不著,想多見你一面。」
她有點抵觸,「霜月呢?」
今天是霜月值夜,怎麼把他放進來了?
江衡起身倒了一杯水,一壁餵她喝下去,一壁說道:「這王府是我的,我若想見你,她能攔得住麼?」
耍流氓就耍流氓,還說得這麼名正言順,可見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陶瑾喝完之後躺回床上,蒙上頭無情道:「魏王舅舅見過了,現在該回去了吧。」
江衡把茶杯放在床頭,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你睡你的,我看我的。」
陶瑾本以為他說說就算了,沒想到他真的坐在床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饒是她背對著他,都能感受到那道灼灼的視線,這叫人怎麼睡!
她欲哭無淚,趁著最後一個晚上,決心跟他好好談一談,「魏王舅舅,我沒有嫁人的打算。」
江衡訝異地挑眉,有點不解,莫非她這些天拒絕他,是因為這個原因?
「為何?」
她想了想,爭取想出一個能說服他的答案,「我沒有喜歡的人,也沒有那份心思。」
也就是說,她心裡沒有他?
江衡以為經過這幾天,她起碼會有點接受他,未料想他遇見了一只小白眼狼,從頭到尾都是他剃頭擔子一頭熱。但是不怕,既然認定了她,他便多的是耐心跟她耗下去,「以後時間很多,你會慢慢喜歡我的。」
陶瑾噎了噎,少頃出聲:「不會的。」
她把頭埋得更深了些,不敢看他,把自己藏起來,「我一直把你當成舅舅,從來沒想過跟你在一起。你這樣,我沒法跟皇後娘娘交代,也不敢面對阿爹阿娘,求魏王舅舅放了我吧。」
江衡靜了許久,俯身撐在她身側,將蟬蛹似的她護在懷裡,隔著被子吻了吻她的頭,「我會處理的,這些不用你擔心。」
本想就此離去,但是始終不甘心,想著她剛才的話,江衡再次問道:「叫叫,你剛才說沒有喜歡的人。」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江衡問她:「連我也不喜歡麼?」
她不出聲。
這次他學聰明了,不從正面問她,旁敲側擊地逼供:「真的不喜歡本王麼,小白豆腐?」
被子下陶瑾臉頰像煮熟的蝦子,紅的透透的,好在他看不見。
起碼她沒有否認。
不回答,便是還有希望。
江衡滿意地笑了,從她身上站起來,揉了揉她的頭頂,「睡吧。」
可是哪還睡得著?滿腦子都是他低沉悅耳的聲音,在黑夜裡格外清晰,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在她的腦海裡。
真的不喜歡他嗎?
陶瑾想不通,她在這方面素來遲鈍,否則便不會上輩子二十有二了,還是沒有嫁人。後半夜睡得很不安穩,半夢半醒中,看見江衡一直坐在床頭。
他整夜都沒有離去,直至晨曦微露,才回到瞻雲院去。
*
洗漱一番後,神智勉強清醒一些。
院裡的事幾乎不用她操心,婢僕已經把行禮搬到馬車上了,她只需換身衣服準備出發便是。在杜蘅苑匆匆吃了早飯,陶瑾踏出院子,回頭看了一眼這個住了一年的院落,多少有點不捨。
來到府外,江衡正站在門口。
他騎在馬上,前後巡視了一遍,見沒什麼紕漏才折返回來。正巧趕上陶瑾走出王府,他停下,背後是熹微晨光,映照在他身上,顯得他更加挺拔偉岸。
明明一夜沒睡,這會看著卻十分精神。
他來到她身邊,笑著看她:「走吧,舅舅送你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