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她長得像殷歲晴,還算抬舉了她。
殷歲晴端莊明艷,那份與生俱來的高傲風骨,是旁人怎麼都學不來的。相比之下,陳姨娘頗為小家子氣,氣質上輸了殷歲晴不止一籌。
陶瑾沒想到陶臨沅竟會納一個跟阿娘長得像的人,他這是什麼意思?不是存心膈應人麼!
阿娘還沒死,要是讓她看到了,心裡會怎麼想?
思及此,陶瑾心裡不悅,面上卻一派淡然,若無其事地擦了擦手,「你就是陳姨娘?」
陳氏點點頭,道了句正是,「昨兒聽說三姑娘回來了,秋娘自從過府後還從未見過姑娘尊容。想著姑娘剛回來必定很忙,是以便沒立即來叨擾,拖到今早才來給姑娘見禮,望姑娘不要怪罪。」
倒是個會說話的,比陸氏好了點。陶瑾睨了她一眼,讓她先坐著,「你來得早了,我尚未洗漱好,先在這裡等我一會把。」
說罷接過白蕊手裡的青釉纏枝蓮紋茶杯,旁若無人地漱起口來。
陳氏這一年受盡陶臨沅寵愛,大房裡沒有掌事的人,陶臨沅又跟原配和離了,是以她日子過得很是逍遙。她雖是個姨娘,但下人也都不敢給她臉色看,對她畢恭畢敬。如今三姑娘回來了,聽說她是陶臨沅的心頭肉,便想著拾掇拾掇,收斂性情到她跟前示個好,往後能好好相與。
未料想這三姑娘瞧著乖巧可愛,實際上並不好糊弄。她剛才進來險些被潑濕衣服不說,現在還被晾在一旁,這是要給她下馬威麼?
她被陶臨沅寵慣了,一時受不了這樣的落差,面上笑容有些掛不住。
她不知道這份寵愛,只是因為她的臉罷了,一個替代品,有什麼好得意的呢?
秋娘抬起頭悄悄打量陶瑾,發現這三姑娘真個生得精致。靡顏膩理,細皮嫩肉,身上皮膚沒一處瑕疵,那小臉光是看著,便覺得賞心悅目。不愧是富貴人家嬌養的千金,同她們這些人沒法比。
洗漱完後,陶瑾又回屋換了身衣裳,一來一回,竟然把陳氏晾了半個時辰有余。
外頭雖冷,但屋裡炭火燒得暖和,陶瑾只穿了桃色短襖,配一條白綢織金裙子,她這一年長高了不少,身段益發顯得窈窕了。出來時陳氏正在百無聊賴地喝茶,她走到跟前,「陳姨娘找我何事?」
丫鬟擺了一桌早點,她坐下舀了一口面片湯,扭頭問陳秋娘。
不說讓她坐下一起吃,連客氣寒暄都沒有一句,真真是一點都不把她放在眼裡。
陳秋娘臉色難看了一下,感情她在這兒坐那麼久是白做的,她不知道她來做什麼,為何又讓她等著?
陳氏吸了吸氣,堆出一個勉強的笑臉,「秋娘進府這麼久,只聞三姑娘名聲,卻從未見過本人。如今總算見到了,秋娘心裡高興,特來給你送個見面禮。」
說著從隨身丫鬟手裡接過一個楠木盒子,裡頭竟放著一塊鵝卵石大小的火玉,赤紅如血。
陳氏殷勤道:「這是大爺前不久尋得的火玉,轉頭送給了我。聽說佩在身上能發熱,冬天戴著最好不過,若是放在屋裡也能暖和。我身體底子好,不需要這些,便想著送與三姑娘。」
盒子打開的那一霎,確實有點熱度。白蕊接過來遞到陶瑾跟前,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忽而一笑,「阿爹對姨娘真是疼愛,這樣的寶貝都捨得送給你。」
陳氏掩唇一笑,滿含嬌羞。
那笑容看在陶瑾眼裡頗為刺眼,阿娘不在,她不反對阿爹找別的女人,但找一個跟阿娘這麼像的,便有些惡心了。
這份寵愛究竟是給陳氏的,還是他欠阿娘的?
說不清楚。
陶瑾支著下頷,那盒子就放在一旁,她繼續吃自己的飯,既不說收下,也沒有拒絕,把陳秋娘吊著。喝了半碗面片湯又吃了幾口小菜,她毫無預兆地問:「阿爹既然這麼寵您,想必對牌也在您手上吧?」
以前對牌由殷歲晴管著,她走之後,便被陶臨沅收了回去。照目下情形看,很有可能交給陳氏了也不一定。
果不其然,陳氏說了聲是,「秋娘來之前,大房一直沒個人管理。正好我之前有過管賬的經驗,大爺便將這事交給我去做。起初不大上手,後來漸漸摸索了門道,倒也打理得……」
不等她說完,陶瑾便哦了一聲,「現在我回來了,姨娘把對牌交出來吧。」
陳氏一僵,大約是沒反應過來她說什麼。
陶瑾戳了戳碗裡的面片,偏頭看著她一笑,「姨娘總歸是個下人,對牌放在您手上,恐怕會有很多人不服。何況說出去豈不笑話,陶府是沒人了麼,竟把對牌交給下人管理?既然我回來了,阿娘不在,我應當替她管著大房的事。」
說罷蹙了蹙眉,不願多說,「我正想著差人去姨娘屋裡拿呢,正好你來了,便一並交出來吧。」
陳氏恍惚回神,臉上出現裂隙,笑意也隱了下去,「三姑娘年紀小,很多事情恐管不過來……」
「誰說我要管?」她拿絹帕擦了擦嘴,往屋外睇去一眼,「阿娘送了我四個嬤嬤,各個能幹,又對我忠心耿耿,交給她們我很放心。」
方才還說她是下人,轉頭又要把對牌交給下人,這不是活生生地折辱她麼?
陳氏是萬萬不從的,以前日子過得苦,好不容易有了飛上枝頭的機會,她怎麼願意放手。「既是大爺交給秋娘的,這事得跟大爺商量一番……」
陶瑾好似聽了什麼笑話,秋水似的雙眸滿是笑意,暗含譏誚,「我想做的事,阿爹會阻攔麼?」
陳氏多少知道陶臨沅寵愛女兒,究竟寵愛到何種地步,卻是不大清楚。
目下聽陶瑾這麼一說,心裡反而沒底,但要她交出對牌又不捨得,妄想同她再周旋周旋。左右不過十四歲的姑娘,能有多大的本事?
孰料她小瞧了陶瑾,這姑娘在家裡就是個混世魔王,人人都疼的小祖宗,誰還管得住她?
跟陳氏說了這麼多,她早就不耐煩了,招呼四個嬤嬤進來,對其中最年長的一位道:「去陳姨娘的南月閣,把對牌找出來。若有人敢攔,就說是我的吩咐,誰若不從,只管教訓。」
蘇嬤嬤應了聲是,領著另外三個嬤嬤和兩個丫鬟一並往南月閣走去。
陳氏驚了一驚,看著架勢是要翻她的屋子?當即仗著陶臨沅的寵愛,站起來喝道:「站住!」
可惜幾人根本不聽她的話,幾步走遠了。
陶瑾以手支頤,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陳姨娘是在南月閣當慣了主子,到了我的重齡院,還想指揮我的人麼?」
陳氏心中憋了一口氣,用眼神示意身邊的丫鬟去請陶臨沅來。
這一眼自然沒逃過陶瑾的眼睛,吩咐玉茗道:「去把院門關上,誰都不許放出去。」
即便陶臨沅真的來了她也不怕,只是不想順了陳氏的心意罷了,她想搬救兵,她偏偏不讓。事後陶臨沅問起,她自有辦法對付。
*
南月閣的下人一半是陳氏帶來的,一半是陶府的。
陶府的下人深知陶瑾的手段,這會兒早識趣地躲開了,惹上誰都行,唯獨這位三姑娘不能招惹。她深受陶臨沅疼愛不說,就連楚國公府都寶貝得緊,更何況前年剛封了郡主,即便是霸王,也有霸王的本錢。
偏偏陳氏跟前的人不識好歹,平日跟著陳氏耀武揚威慣了,很有些目中無人。一聽說蘇嬤嬤等人的目的,無論怎麼說都不願意吐露對牌在哪,最後被幾個嬤嬤架起來,一人打了十幾巴掌,打得一張臉腫如豬頭,才哭哭啼啼地說,對牌在陳姨娘妝奩櫃子最底層。
嬤嬤找對牌的時候,順道把陳氏的妝奩都翻亂了,玉佩玉鐲掉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那些丫鬟看得心疼不已,奈何被打了一頓,不敢再出聲,眼睜睜地看著她們拿了對牌離去,真是哭都沒地方哭。
不多時蘇嬤嬤回了重齡院,把對牌交到陶瑾手上,「姑娘,找到了。」
陶瑾接過來,看向對面陳氏一陣青一陣白的臉,「姨娘若是自覺一些,便也不會有這麼多事了。有一件事你應該知道,即便阿娘不在,大房沒有正頭夫人,你也只是一個下人,別癡心妄想變成鳳凰。以前是我不在,目下我回來了,你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她這麼直白,反而讓陳氏不知所措了。
大抵是在松州被江衡寵壞了,眼裡揉不下沙子,稍微有點不稱心便不想讓人好過。她不屑維持面上的關系,總歸是要撕破臉的,不過早晚問題罷了。眼下說清楚,反而心裡更痛快一些。
她把對牌放在桌上,扶著桌沿問:「陳姨娘口口聲聲說阿爹對你好,你可知他為何寵你?」
陳氏在這裡受盡侮辱,早就想走了,一雙手在袖筒裡握成拳頭,想著陶臨沅回來後該如何跟他哭訴。聽到陶瑾這句話,咬著牙道:「大爺說我賢淑柔婉,模樣生得親切……」
陶瑾撲哧笑出生來,硬生生打斷了她的話。
看來她還不知道自己被當成替代品了,還被蒙在鼓裡呢!
陶瑾笑夠了,不急著告訴她,日後遲早會知道的,到那時,她倒想看看陳氏是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