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藥材

兩人目光相遇,他停頓了下,旋即面色如常地往這邊走來。

陶瑾站起來,等到他走到跟前笑著問道:「周大夫怎麼來了?」

周溥只身一人,自從他入宮之後,崔夏便被留在宮外,不能跟隨他一道入宮。他朝她笑了笑,手裡提著藥材不能比劃,他便指了指方丈山的方向,示意自己要往那邊去。

他手上提著藥材,是裡面看管豹子的老公公需要的,近來有一只小豹子受了傷,便向太醫院借了藥材。周溥今日正好無事,於是過來送藥材,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

陶瑾看時間差不多了,索性跟他一起過去,「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家將軍也在裡面。」

周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用目光詢問她原因。

她抿了抿唇,有些難以啟齒。

全公公受了江衡之命,跟在兩人身後,隨口替她答道:「周大夫有所不知,魏王妃府上的豹子處於發.情期,魏王和魏王妃便特地入宮一趟,為它尋找母豹子。」

聞言,周溥輕輕笑了一笑。

他笑容和煦,如春風拂面,明明很溫和,卻沒來由地讓陶瑾紅了臉。

她解釋道:「這是很正常的事。」

周溥點了點頭,表示他能理解。

那他笑什麼?陶瑾扁扁嘴,繼續跟著他往前走,兩人來到方丈山後面的豹園,一旁耳房裡有個小公公出來迎接。「勞煩周大夫特意跑一趟,真是辛苦您了。」

小公公說完,扭頭看見陶瑾,趕忙給她行了個禮。

周溥把藥材遞給他,他惕惕然接下。

陶瑾看了眼藥材,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很好奇:「你們這有豹子受傷了?」

她只看到將軍在跟一只花斑紋的母豹子膩在一起,大概還沒完事兒,只匆匆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並未看到有受傷的豹子。那小公公點了點頭,領著他們往另一間房走去,頗有些惆悵道:「這只也不知怎麼回事,跟別的豹子都融入不到一塊,前幾天還跟另外一只打了一架,性子烈得很。這不,沒打過人家,反倒把自己弄得一身傷。」

耳房旁邊的另一個小屋子裡放著一個籠子,籠子裡果真趴著一只蔫蔫的小豹子,體型跟將軍半歲的時候差不多大小。

陶瑾心裡生出幾分親切感,它身上有多處傷痕,一看便是跟人撕咬留下的,有幾處很深,傷口幾乎化膿了。

這裡的人都不大會照顧,更對它們不上心,能想起來用藥材已經很不容易了。平常若是有動物死了,挖個坑埋了就行,反正皇上也想不起來它們,更沒人掛念。它們能活下來是幸運,活不下來也沒人在乎。

若是別的也就算了,偏偏這只跟將軍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陶瑾想救救它:「它傷得嚴重麼?」

小公公答道:「回稟王妃,沒讓太醫看過,上個藥應當就無事了。」

陶瑾說:「那你們快給它上藥吧。」

小公公應下,下去碾磨藥草了。

沒多久他去而復返,把磨好的藥汁端來,蹲在籠子邊上給小豹子上藥。小公公顯然沒幹過這種活,戰戰兢兢,躡手躡腳地,小豹子一動,他立即就把手收了回去。陶瑾在一旁看得著急,上去指導他:「不是這樣的,你要先安撫它。」

說著便要去幫忙,正好那小公公不小心碰到小豹子的傷口,它尖銳地叫了一聲,揚起爪子便撲了過來。

陶瑾的手正好伸到跟前,眼看著就要被它抓傷,周溥驚駭地睜大眼,擋在她的跟前。

*

靜了一會,屋裡只有小公公的聲音。

「小人該死,小人罪該萬死,王妃沒事吧……」

陶瑾看了看自己的手,一點事也沒有。

但是周溥就不好了,他的手臂被劃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布料被劃破,露出裡面受傷的皮肉。

陶瑾忙站起來,讓人去太醫院請太醫過來。

小公公從地上爬起來,大抵是覺得自己有錯,想要戴罪立功,「小人這就去請太醫來!」

守在外面的全公公聽到動靜,先是關懷陶瑾的狀況,見她沒有受傷才長長鬆一口氣,否則真是沒法跟魏王交代。剛才他們進屋他就不太同意,但是陶瑾堅持,他勸不過,又想有籠子關著應當無事,沒想到還是出了意外。

陶瑾愧疚地看向周溥的手臂,「對不起……」

周溥笑著搖了搖頭,兩人走出屋外,一時找不到筆墨紙硯,他唯有蹲下.身,在地上寫下幾個字:「不妨事,不疼。」

任誰都知道是假的,不疼才怪呢,那麼深的傷口。

好在太醫很快就來了,動作嫻熟地替他包扎一番,叮囑道:「這幾天不要碰水,回去我再給你拿些藥,不排除會染上什麼疾病。」

聽太醫這麼一說,陶瑾就更愧疚了,如果因此害他染上什麼病,那她怎麼過意得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停在八角亭下,叫住他道:「這次謝謝周大夫。」

陽光下的少女鬢發鬅鬆,眉宇間都是愧歉,蔫頭耷腦的,顯然很懊悔自己剛才的疏忽大意。她額頭被陽光蒸出幾顆汗珠,晶瑩剔透,就跟她這個人一樣,什麼表情都寫在臉上,一點也不懂得偽裝。

上輩子也是如此,她總是比別人都真實。

周溥忽地生出無限憐惜,很想摸了摸她,告訴她不必難過,因為是他心甘情願替她擋著的。如果他不擋,那麼受傷的就是她,這樣他會更不好受。

手才伸到半空,身後忽地有一聲低沉的聲音:「叫叫,你怎麼在這?」

陶瑾抬頭看去,江衡正站在幾步之外。

她快步走去,跟他講述剛才的情況:「方才周大夫為了救我,被一只小豹子抓傷了……」

江衡循聲看去,周溥轉過身來,兩人視線相撞,江衡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他下意識握住陶瑾的手,「多謝周大夫。」

周溥的視線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黯了黯,旋即搖頭勉強一笑,表示不必多謝。

陶瑾想起自己的嫁妝裡有不少藥材,想拿來感謝他,打算過幾天讓人送進宮來。想起太醫叮囑的那些話,她不放心地重復一遍:「你記得每天換藥,不能感染,也不能沾水。」

周溥聽話地點了點頭。

陶瑾這才讓他回去。

不多時,豹奴把將軍牽過來,他們坐上回府的馬車,陶瑾點著它的腦袋不住地感慨:「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哪有這麼多的事。」

將軍叫了一聲,很是饜足。

陶瑾沖它哼了一聲,繼續念叨:「如果不是你,周大夫也不會受傷。」

這一路她起碼提到周溥三次,江衡心情不豫,把她摟了過來:「你怎麼會跟周溥在一起?」

陶瑾身體忽地懸空,下意識抱住他的脖子,「他去給人送藥,我就跟了過去,順道過去看看怎麼回事。」

江衡說:「下回不許這麼多管閒事了。」

她聽話地嗯一聲,想起一事,「皇上跟你說了什麼?」

江衡想起御書房跟皇上的對話,碰了碰她的額頭,「沒說什麼,讓我抽空去軍府一趟。」

陶瑾沒再多問,過不多久便回到了魏王府。

*

第二天,陶瑾讓人把倉庫打開,她從裡面挑了不少珍貴的藥材,打算給周溥送入宮裡去。

她事先問過江衡,江衡表情不大好看,她還以為他是捨不得這些藥材,根本不知道他是單純不想送給周溥而已。

等她找出人參鹿茸等補品,順道還翻出一瓶治愈傷口很好的良藥,便向江衡討了過來。

江衡問她:「你打算怎麼送過去?」

陶瑾最近沒有入宮的理由,想了半天,把東西推到他手裡,「魏王舅舅幫我跑一趟吧。」

這兩天她總是提到周溥,讓江衡很不悅,如果不盡早把這事解決了,她只會一直掛念著。周溥雖然隱藏得很好,但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總是有那麼一點默契,他對陶瑾什麼心思,江衡早已一清二楚。

尤其他還在陶府當過大夫。

江衡思量半刻,問陶瑾道:「你想怎麼感謝本王?」

陶瑾猶豫了下,有點悲壯地說:「魏王舅舅說怎麼辦吧。」

江衡附在她耳邊道:「晚上再說。」

陶瑾捂著耳朵後退半步,咬唇看著他。

*

翌日江衡入宮,帶著陶瑾的補品來到太醫院。

向裡面的人詢問之後,他來到周溥當值的一間藥房裡,走進去之後,裡面只有周溥一個人在。

周溥回身,見到他很是意外。

江衡把裝補藥的檀木盒子放到條案上,「這是本王的王妃送給你的。不知周大夫傷勢如何?」

周溥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案上的盒子,頓了許久,不知是在思考他哪句話,少頃走到一旁寫下——

「並無大礙,勞煩魏王與魏王妃掛念。」

江衡點點頭,「無事就好,上回多虧了周大夫,本王是該好好感謝你。」

周溥不語。

他若有所思地問:「周大夫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周溥很少想這個問題。

他唯一想要的,即便他說了,他也不會拱手相讓。

周溥輕笑,搖頭又寫道:「景績不想要什麼。」

本該是要走的,江衡頓了道:「周大夫曾在陶府當過大夫,本王常聽叫叫說起過你。」

周溥頷首,微微一笑。

孰料他下一句話竟是:「本王有一事一直不解,當初周大夫到陶府當大夫,似乎是因為身無分文,走投無路。但是據本王所知,周知府在長安有幾門遠親,彼時周大夫為何不投靠他們門下,反而去了素不相識的陶府?」

周溥一滯,未料想他竟知道這些。

他確實在長安有幾房遠親,不過當時為了接近陶瑾,才編造出走投無路的借口,沒想到今日卻被識破了。他無話可說,提筆在紙上徘徊良久,終是一句話也沒寫出來。

江衡問他:「周大夫,為什麼?」

他垂眸。

江衡直接替他回答:「為了接近叫叫,本王說得對麼?」

他疏忽抬眸,有種秘密被人揭穿的難堪。

「為什麼接近她?你有何目的?」

江衡不得不多想,只要是與陶瑾有關的事,他都格外上心。何況他清楚地知道,當初皇上從揚州帶回來的寧昭儀,泰半是周溥從中周旋的,此人的心思不如表面看得這麼簡單,應當仔細設防。

周溥執筆的手臂有些微微地顫抖,他用另一只手扶住,緩緩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因為我們是一類人。」

江衡蹙眉,盯著那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