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上次阿公腸胃不好住院的時候,那個王阿姨人細心,照料得很不錯,你還有她的電話號碼嗎?」一邊開車,展岩一邊在打電話。
「對,我朋友胃裡血現在在出院,需要人照顧……」
她坐在副駕駛座上,雙腿現在還軟綿綿的,雙手一直在發抖,不知道該放在哪裡,只好扶著椅背,順便撐住自己同樣虛軟的身體。
「好的,您幫我聯繫一下,讓王阿姨現在就過去……」他朝她伸手。
她怔怔的。
他手指點點她手裡,一直緊捏著的住院單,她恍然大悟,急忙遞給他。
他低頭,攤開單子,從容報給對方,「阿婆,您記一下……12樓42號病床,他的名字叫段馭辰……是的,使得,麻煩您和王阿姨聯繫好以後,讓她到醫院後再給我來個電話,這樣放心一點……謝您了,替我問候阿公!」
他收線以後,專心開車,一句話也沒有和她多說。
回到家,他把車馳入地下車庫。
「叮咚。」電梯門開。
「我幫你請好假了,回房以後,好好補眠。」他開門進屋,交代。
事實上,在醫院門口問清楚情況後,他一直沉默的過火。
她徬徨跟在他身後,不知道他這樣,算不算生氣。
回房,他轉身,去取來一樣物品,「張嘴。」
她怔怔微啟紅唇,一根冰冷冷的東西,已經探入她的口腔。
是溫度計。
一分鐘後,他取出來一看,蹙了眉,「38度2,你已經在微燒。」在醫院的時候,他一摸她的手心,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果然,還是凍著了,開始發燒了。
「你換衣服回被窩,我到樓上拿藥。」把自己乾淨的棉內衣交給她做睡衣,他旋身上樓。
一會兒,他下樓,她已經乖乖換好衣服,握在被窩裡。
他把水和感冒藥,都遞到她手上,「能喝儘量多喝點水,吃了藥就睡覺。」
說完,他就起身。
她愣愣望著他。
就這樣,關於她騙他的事,他什麼意見也不發表?
「你……要去上班了?」她只好問了個安全話題。
「不,我很累,我也請了假,我要去補眠。」擔心了她一夜,根本沒睡,他也快撐不住了。
他去補眠?
「你睡吧。」幫她拉好被子,他什麼都不想再說了。
她怔怔拉住他的衣角。
他不在自己房間睡?
「我去隔壁房間睡覺。」但是,他拉下她的手。
拿好換洗的衣服,他也不想在自己臥室裡洗澡,在客廳的浴室裡,他關上門。
把自己站在灑著熱水的浴蓬下,微燙的水溫讓他的心,一陣疼痛,良久良久,他不能動。
突然,有種無力感一直在延伸。
淩晨兩點,他開始撥第一個電話給她。
沒人接聽。
淩晨兩點半,因為擔心,他開始開車從家裡出發。
她的電話,還是沒人接。
淩晨三點,他已經在她家的門口,那棟屋子安安靜靜的。
他依然聯繫不上她。
淩晨五點,她家傳來娃娃的哭聲,然後,她爸爸中氣十足的咒駡聲。
他可以確定,自己被騙了,她不在家。
……
一個小時後,他擦乾身體和頭髮,打開浴室的門。
只是,門口那裹著被單,點著腦袋,縮成一團的人兒,讓他一愣。
「寧夜,你在這睡覺幹嘛?」他輕輕推了一下她。
垂著腦袋的她,驚了過來。
「對、對不起——」她低頭,怏怏。
心裡很難受很難受,如果他一路就質問她,她也不至於像現在一樣,覺得快要窒息。
她在門口守多久了?
他摸摸她的額,幸好,掌心下的溫度,還是微燙而已。
「我再說一次,無論任何情況,都要愛惜自己身體。」
人必須先珍惜自己,才能得到別人的珍惜。
謊言被拆穿到現在,他的態度讓她太不安。
「走吧,我抱你回去。」把她連著被單,整個人抱起來。
「展岩,對不起,你別生氣——」她摟著他的脖子,像個孩子一樣,沒辦法哭出聲音,卻也沒辦法制止眼淚掉落。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壓力很大,她根本就睡不著,她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好多血,段馭辰固執的站在那裡,就是不動。
當時分手的第一個月,其實,即使再傷,她的心還是留有餘地的,但是,他沒來。
現在,她已經準備接受心的感情了,為什麼,他卻硬要回來?
「什麼也別想,好好睡覺,把燒退下去,好嗎?」她那麼無助的神色,讓他的心,化成一片。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連串的對不起,有真心的,有迷惘,也有心痛的。
他把她放回床榻上,而她拉著他的衣服不放。
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
嘆口氣,他掀開被子,還是躺入了她的旁邊,果然,她把自己發抖又微燙的身體,依了過來。
沒辦法,他太好哄,看到她這樣,僅僅只是一句對不起,已經把他哄回來,不想再計較了。
依偎在他懷裡,她終於能感覺到安全感,胸口好像一瞬間,又能吸進很多空氣。
那些,因為某一個人而激起的又苦又難受至死般,如同快窒息的疼痛,慢慢開始減退。
他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
「以後別去醫院了,我已經找到能放心的人去照料他。」他交代。
也許,男人比較理智吧,不能再讓她與對方這樣糾纏下去。
她揚揚唇,不知道該說什麼。
放心的人?真的可以嗎?不,不可能的。
除非,她夠狠。
她那一剎那的沉默,讓展岩的心,一窒。
「這樣不好,寧夜,真的不好。」他搖搖頭,試圖說服她。
猶豫、軟弱,更能傷害人。
「要不要,我出面和他談談?」他建議。
「不要,展岩,不要!」她用力捏住他的手,慌忙搖頭。
不行!他會傷到他的。
「我會處理,我會處理!我保證,我會和他說清楚,你別出面!好嗎」她的神情,好激動,好像在拚命保護著誰。
完全老鷹護小雞的神態。
手腕傳來一陣巨痛。
「……」他淡淡點點頭,「好,睡吧。」
人的心,是自由的,他不能左右她的判斷,也許他唯一能做得,只剩下相信而已。
他相信,她會處理好,不會讓他失望。
得到他的答應,她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癱了下來。
他幫她拉好被子,背過身,睡覺。
……
一會兒,後面的呼吸,有點平穩了,他把自己的手腕,伸出被子。
那裡,一片淺紅色。
一個女人,該多急,該用多大的力氣,才能把男人的手腕,都抓紅了。
……
她睡了一覺,得到好的休息,果然,燒退了。
晚上,她去了醫院。
王阿姨說,段馭辰一醒過來,就開始找她。
現在,他正閉著眼睛,毫無血色的臉,蒼白、脆弱的像水晶娃娃。
她的心臟,象被誰捏住了一樣,一陣揪著疼。
他長長的睫毛,顫了一下,緩緩睜開,見到她,露出淺淺的笑容。
「你來了?」然後,他的手,纏握住她的手。
他的指,很涼,沒有任何溫度。
「胃還痛嗎?」她不動聲色的抽離自己的手,微笑著問。
客套,疏遠,有禮。
象對待普通朋友。
他愣了一下。
痛,還很痛,火燒火燎般的痛,讓人一直想嘔吐。
「好很多了。」他繼續露出笑容。
如果,他對她笑容多一點,是不是就能改變過去自己對她太過分冷漠的形象?
「你和他談了嗎?」他主動問。
她愣了一下,聽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告訴他,要和我重新在一起了嗎?」他焦急地問。
他不需要那個男人幫他請的看護,他之需要她。
頓時,她頭皮一陣發麻。
如果他不問,她想等過幾天,他好起來再說,但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心急——
「馭辰,我沒打算和你重新在一起。昨天晚上,我是騙你的,對不起。」她坦白,她道歉。
他不肯上醫院,她只能騙他。
她從皮包裡翻出存摺和卡,推給他:「這裡的十萬塊,我已經取走五萬了,剩下的錢,不是我的,你自己收好。」從此,兩不相欠。
他一愣。
突然,他站起來。
「你去哪?」她也愣住。
但是,他卻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樣,揮開她的手,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就往洗手間衝去。
洗手間裡傳來嘔吐聲,她急忙跟上,看到他正對著馬桶大吐特吐。
「我,我去找醫生!」她慌了。
醫生說過,他如果再吐的話,可能又會嘔血。
王阿姨已經聽見,匆匆跑去找醫生。
而他,嘔吐了好一會兒才停,整個人無力地坐在地板上。
臉色如一張白紙,拚命喘氣,空洞的眼就好像失了魂一樣。
「你……還好吧……」因為他,她也好似陷入某種恐懼中。
「嘔——」他不回答,又開始對著馬桶,克制不住地嘔吐、顫抖。
「沒事的,沒事的,你別嚇我!」她發現,自己也跟著他在輕微的發抖。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撫上他的背,輕輕地拍,像安撫自己最心愛的小孩一般。
好疼,好疼。
他在疼,她也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