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面,馭辰就在人來人住的車站門口,緊緊擁住她。
「坐了二十八個小時的火車,終於見到你了。」原本,有點清冷的臉孔,漾開了笑容。
在漫長的火車上,突然,有了一種戀愛的感覺。
很久違,至今才開始激盪的感覺。
果然,他很遲鈍。
她仰著淡笑,任他抱著,不推不拒,目光,卻忍不住飄向那方。
那輛軍綠色的越野車,悍飆而去。
「怎麼會想到坐火車?」她與他微微拉開一點距離,溫和地問,「買不到機票?」但是不可能啊,早上展岩馬上就訂到中午起飛的機票了。
「不是。」他搖頭。
「你不會是坐硬座來的吧?」她多問了一句。
他面露不自然的神色,然後,點點頭。
「你幹嘛這麼折騰自己?」她馬上皺眉,「你又省錢?」習慣性的去心疼一個人的感覺,好像早已經根深蒂固。
只是,這是愛情嗎?還是,只是愛過的後遺症?
現在,連自己也有點不懂了。
覺得是,覺得又不是。
他又搖頭。
「你真的不必這麼省,我們——」接下的話,她差點衝口而出,幸好,及時攔截在喉。
我們很快就有房子了,只要有了房子,大家都不必再這麼辛苦了。
唇牽強一揚,她知道,這是不能說的秘密。
以後,也只能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比如,把父母搬出來。
「不是省。」他搖頭,「寧夜,我想到你以前孤零零地到杭州來看我,這次,應該換我來北京看你。」節假日人滿為患,整個車廂裡連空氣都是渾濁的臭氣,他這次如果不坐火車的話,真的體會不到其中的艱辛。
以前,他的心,太盲了。
在自己的世界裡,只覺得浮躁,看不到她的付出。
原來,很多事情,真的要靜下心來,去看去聽。
距離,也會產生美。
聞言,她愣了十幾秒後,鼻子微酸,「傻瓜,我又不要你這麼辛苦。」
「你下次不要再這樣了,我不喜歡。」她感動,卻也佯裝板起臉。
習慣真是可怕的一樣東西,習慣了對他好,習慣了見不得他辛苦。
也許,她骨子裡真是太賤的女人。
不懂浪漫,只會實際的去計較浪費。
她很失敗,從來都是。
她想為自己活著,有時候,卻覺得,人生其實不屬於自己。
「我肚子很餓。」怕她像以前一樣嘮叨自己,他急忙轉移話題。
「哦,好,那我們先去吃飯。」她淺笑。
剛才在車上的時候,酥金金已經熱情地指給她看,附近有哪些味道還算適合南方人口味的餐館。
就這樣,真的不嘮叨了?
段馭辰覺得有點隱隱失落,人心,就是這樣複雜。
而且,他能明顯感覺到,分別了將近一個月後見到對方,她的情緒太過平靜,好像激動的人只有他一人。
「在北京還好嗎?」
「還行。」
「風沙是不是很大?」
「嗯。」
「身體好點了嗎?」
「……我很好……」
是因為那個孩子嗎?他們的對話,變得如此的簡短?
「我請你吃好吃的!」她拉著他的手,不敢再繼續話題。
他怔怔地。
以前,明明喜歡東講講西講講的人,是她。
但是,她現在隻字不提在關於北京的一切。
他好想知道,她這一月裡都是在怎麼度過的。
她住在哪裡?她和新同事關系怎麼?工作還開心嗎?
總覺得,有好多好多問題,但是,每一次他問起時,她總是會岔開話題。
剛走幾步,經過一間手工餃子店,他拉拉她:「我們隨便吃一點吧。」這個時間,吃晚餐太早,不吃的話,在火車上顛三倒四地用了三餐,實在連胃也不舒服了。
看了一眼整潔乾淨的小吃店,她怔了一兩秒,回過神來,「你想吃餃子?」
「聽說北京有很多真正的手工餃子店,餃子皮是手工搟得,嘗嘗看也無妨。」他溫和道。
她說不出話來。
「你不必替我省錢。」她囁嚅。
事實上,臨下車前,展岩遞給她一大疊的現金,「拿去,和男朋友去吃好穿好,別虐待我兒子。」來的時候,她沒有時間去銀行提錢。
只是,當時,他臉上的表情,很冷漠,那一疊鈔票捏在她手裡,是那麼燙手。
讓她,很有很有馬上花掉它的慾望。
不知為什麼,她心裡有那麼受傷的感覺。
「走了。」他牽緊她的手,「我想吃。」
他想吃,又說自己肚子餓,她不好拒絕,牽強的陪他進去。
只是,一邁進去,空氣裡那股濃重的餃子味,就讓她腸胃一陣翻騰。
她用盡全力,忍耐著。
幸好,他主動詢問了她一些在北京的事,問了新同事新環境。
每個問題,她都必須打起精神,提心吊膽的一一回答著,無法回答的事情,她就只能巧妙的轉移話題,簡直比面試還難。
果然,人不能撒謊,真的很辛苦。
但是,這種精神轉移法,很快就破功——
「兩碗水餃!」夥計一人一碗水餃,擱在他們面前。
熱氣伴著水餃味,熏上她的鼻息,她屏息,極力忍耐。
他沒有注意到,低頭吃了一口,然後,抬眸,對她露齒笑,「真的很好吃。」
他笑起來,很好看,有男人的清華,也有孩童的單純。
「嗯,好吃就行。」她也扯出溫柔的笑容。
「你不吃?」他奇怪。
她搖頭,「不了,我肚子飽的。」糟糕,小磊在抗議了,連胃酸都快泛上來了。
他輕輕一笑,在碗裡勺來一個最小巧的水餃,不自然地遞到她唇邊,「寧夜,張嘴嘗嘗。」
這是所有情侶都會做的傻動作,在火車上,他想了很多很多,過去的自己,連外面與她牽手都不太樂意,真的要好好改掉性格里的過分內向。
他想要讓她看到自己的誠意。
哪知道。
「嘔」地掩唇,乾嘔了一聲,再也忍受不住了,迅速地衝出餃子店。
他舉著勺子,僵住。
旁邊幾桌的人,也都同時看向他。
急忙回過神來,他買完單匆匆跟出來,尋找她。
幸好,他很快找到她,她正在店門口單手支著一棵大樹,就著垃圾箱,吐得相當相當厲害。
他愣愣的。
「小夥子,你女朋友懷孕了吧?吐得這麼厲害!」店裡的老闆娘是東北人,特別熱情的幫忙倒了杯溫水,塞進他的手裡,「給,讓女朋友漱漱口!」
懷、懷孕?不可能!孩子打掉了!
但是,突然,一股忐怎,在體內迅速的騰升起來。
他盯著她的肚子,一直站在原地,發呆。
她終於吐好了,虛脫般的靠在樹上,臉色有點蒼白,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瞧,她有點心虛得拿手提包遮住自己小腹。
「對不起,我不能吃餃子,聞不得味……」她只好抱歉的解釋,說明情況。
以前,是沒有這麼嚴重的,懷孕以後,聞餃就色變,看來,小磊遺傳了她的怪毛病。
因為她一句解釋,心裡的那股忐忑,消散。
「真該死,我忘記了。」他苦笑,把水遞給她。
他自己怎麼老是失職?她以前和他提過的,說自己一聞到餃子味就想吐,但是,這些話一閃而過,從來沒有烙入他的心裡,現在,親眼目睹,聽她親口承認了,才突然想起。
他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他想做好,但是,卻無奈發現自己曾對她確實上心太少。
她咬咬唇。
為什麼是餃子?為什麼是同一天?
猛得一冷,她打了個驚顫,不許自己去計較。
相視無語,兩個人都有點沉默。
「對不起。」他先低頭道歉。
是他太差勁。
「沒關係。」她急忙道。
不要對她說這三個字,她沒資格接受。
現在,是她對不起他。
……
兩個人去最出名的全聚德用完烤鴨,她就帶他去三里屯的酒吧,因為,她對這個城市很陌生很陌生,要帶馭辰去哪裡,她根本就沒有方向。
「我同事說,那裡有交友的酒吧,有同性戀的酒吧,還有能遇見明星的酒吧,我們到了走走看看,選一間下來。」她笑著說。
這些,都是現學現賣,剛才在車上酥金金對展岩一直在聊他們讀書時代常去泡吧的地方,她有默默記住一些名字。
其實,他們真般配。
一個是教授的女兒,一個是教授的得意門生。
「寧夜——」他疑惑,他不安。
他喜靜,她又怎麼會不知道?總覺得,她故意帶他去熱鬧一點的地方,就是為了避免彼此交流。
她心口的傷,還沒好,所以,面對不了他?當然,才一個月而已,他又怎麼奢望,她把一切忘得那麼快?
最後,兩個人選了一家氛圍不錯,光線正好,比較有特色的音樂小酒吧。
兩個都不太適應熱鬧場合的人,面對著面,默默聽著歌。
他盯著她看。
而她,一直看著台上的歌手,慢慢小口小口的嘴唇濕潤著少許的德國黑啤,不自禁得,露出一抹連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憂鬱。
門口,有一男一女進來,女的嗓門特別大,笑聲傳得很遠,引得酒吧裡的人微微側目。
也包括她。
只是,四目相對,大家都意外的愣了一下。
是展岩。
只見他已經換了衣服,穿著黑色襯衫,銀灰色的斜紋領帶鬆鬆的扯開,下半身是合身的低腰牛仔褲,時尚中閃著微許令人著迷的男性魅力。
「展先生。」段馭辰覺得真巧,在他鄉都能遇見。
「Hi!」酥金金正想與她招呼,被展岩摀住了嘴。
很親暱地一種捂法,近到兩個人怎麼看,都像情侶。
展岩冷淡得對他點點頭,算招呼。
因為對方的冷淡,段馭辰覺得尷尬。
不猶豫,展岩正想換地方,但是,眸底一淩,因為,他看到那杯看起來很滿的德國啤酒。
於是,他腳步方向一轉,拖著酥金金,就到角落的沙發位置上入座。
因為太意外,她整個人心情緊張,情緒不安著。
冰冷的啤酒下了肚,她才回過神來,想要吐出來,已經是不可能。
果然,背後一道銳利的芒光,射得她坐立不安。
她急忙將手裡捧著,原本就只想做為掩飾的黑啤,推到一邊。
見此,那道銳利,才稍微鬆懈。
「我下午就想說,幹嘛把自己打扮得一副時尚精英份子的樣子?很彆扭!」角落裡,酥金金在不安分著,一邊扯扯他的領帶,一邊摸摸他的頭。
現在,酥金金也終於看出了一點名堂。
這點名堂,讓她不安。
「喝酒!」他笑著不回答,用大杯裝的啤酒,碰一下酥金金的杯子。
玻璃與玻璃杯的碰撞聲,那麼清晰。
寧夜悄悄轉過頭,正好看見暗沉的燈光下,他嚅動的喉結。
喝酒的方式,很豪邁。
讓人不知道,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