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洋酒快見了底。
展岩把頭歪在胳臂上,側著臉看人,唇角搭著笑,一直對著酥金金笑。
傻乎乎的笑。
「喂,兄弟,酒量變這麼差了?」正在興奮得手舞足蹈和他講最近兩月考古趣事的酥金金,摸著他柔軟的髮,嘴裡嚷嚷著,聲音卻變柔了。
都說,愁酒醉人。
其實,酥金金早就感覺到展岩不對勁了。
「如果知道你酒量變這麼差了,你那幾個東北兄弟,一定會殺到W城去!」酥金金笑著說。
她知道他父母管得嚴,不喜歡他做東做西,但是,她就喜歡會嬉笑怒駡,灑脫生活的他。
「再講、再講。」他笑著催她,「繼續說小方那傢伙啃面包時,才發現自己吃到老鼠口水,後來他怎樣了?有沒有一怒下,把老鼠劈了乾脆姦屍毀掉?」
他喜歡聽他們團隊的故事,喜歡聽誰誰誰臭屁得意,喜歡聽誰誰誰又犯糗了。
曾經,他也老犯糗,老跳腳,狂放的、歡愉的活著。
看到他這樣,酥金金很心疼。
「展岩,你回來吧,大家都很想你。」
聞言,他笑容慢慢斂起。
「窮徒在大家聯名投訴下,已經被弄走了,隊長一直找我,想和你當面道歉,天家都一直一直唸著你,缺了你,誰也不快樂。」酥金金繼續摸著他的頭髮,勸道。
被安靜撫著頭髮的他,沉默。
「展岩,你想把自己變成什麼樣的人?穿西裝,打領帶,然後,不喜不怒,刀槍不入?」酥金金問他,「如果這樣的話,那還是你嗎?」
「我覺得以前的你,真實的可愛,但是,你從機場出來的時候,光彩奪目到讓我都有點不認識你了。」酥金金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他淡淡一笑,坐起來,向椅背靠去,「光彩奪目不好嗎?我覺得,我做生意人挺好的,挺適合的。」
他眼裡,有酥金金熟悉卻又陌生的自信。
「但是,我覺得,你的心被禁錮住了,它不自由不快樂。」酥金金一針見血,抱怨,「以前,我問你什麼,你都會跟我說,但是,現在我都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既然我不想說,那就不要問。」他打斷。
他不想說他不想說他不想說。
「酥瘋子,你什麼都別問,等到有一天,我能放下了,我自然會當成一段笑話講給你聽。」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仰頭,一口喝盡。
「不能現在說?」酥金金皺著眉頭問。
他搖頭,「不能,因為,現在心裡還有她。」
酥金金難得的沉默了,因為,他的承認。
「我知道我很可笑,我也奇怪,我怎麼就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灑脫?」真的是醉了,他扶著額,看酥瘋子都有點兩個影子在交叉不定了,「最重要的是,老天爺也要鬧我,我想不聞、不問、不恨,我知道,我能做到的,心裡再難受,也會過去的!但是偏偏,怎麼就整出個小磊來……」
後面這句話,他說得很輕,幾乎是含在嘴裡,口齒不清。
「什麼?小磊是誰?」酥金金聽得模糊,只來得及抓住這兩字。
他醉醺醺笑了,「他?可能會是個帶把的傢伙,也可能是個小公主,總之是個甜蜜又幸福的小負擔。」
酥金金定定得看著他,在他的醉言醉語裡,有點聽懂,所以,很意外。
「為什麼不結婚?」酥金金輕聲問。
心情,突然很低落,她也猛得開始喝酒。
結婚?
他歪頭,看著酥金金,幾秒後,放聲大笑。
入夜的酒吧,已經有點喧鬧,周圍的人,有些人轉目,望瞭望他們的方向。
包括,那個男人。
包括,她。
但是,他醉得夠厲害,根本不管那些目光,他貼近酥金金的耳朵,情情和她咬耳朵,「我告訴你個秘密,別對別人說……其實,我沒人要,小磊也沒人要……」
酥金金一震,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隔了好幾桌的位置,那個清俊的男人,已經調回目光,展岩所謂的那個「朋友」,也顰了顰眉頭,轉回身。
「是不是你太要強了?」酥金金擔憂地問。
她了能展岩,清楚他的自尊心有多強。
他搖頭,「不是……我才不笨……」打了酒咯,傻笑,「我心明如鏡著呢……就算我告訴她,我肯貞責,也只是把尊嚴給人踩踏而已,沒有結果!」
「不過,遲早有一天,我會放下的,我行的——」他喃呢。
她心疼,又摸摸他的頭,「十點了,我早點送你回酒店休息?」太心疼了,不想聽了。
「十點?」他抬起醉眸,環顧一下四周,醉到有點不知身居何處的感覺。
他重重拍一下額,「呀,十點了?我的小磊要聽爸爸彈鋼琴了!」
「兄弟,你還會談鋼琴?不帶這麼嚇唬人吧!」酥金金苦笑。
「你今天有耳福了,老子上去彈一首給你和小磊聽聽!」
說完,他跌跌撞撞的,長腿一邁。
……
「你認識那位元展先生?」她的坐立不安,頻頻神遊太明顯,段馭辰終於忍不住,吞吞吐吐地問。
「啊!」她回過神來,聽清楚他的問話,刷得一下,臉色全白了,「沒、沒、沒,我和他不認識!」
她這種過激的反應,讓段馭辰說不出話來。
隱隱得,更不安了。
她的態度。
還有,名片夾裡,展先生的名字。
一個事實的真相,開始呼之慾出,只是——
既然,她說不認識,那麼,他不想去懂。
突然,有人腳步不穩得向台中央的鍋琴走去,酒吧的歌手介紹著來者,他還滑稽得一隻手按胸,鞠了個躬,「我想彈一首歌,送給我親愛的寶貝——小磊小朋友!」
週遭熱烈的鼓掌聲一片。
雖然,台上的醉漢,一眼也沒有多掃她,但是寧夜覺得,她全身都開始冒冷汗。
他是存心的!
甯夜小手成拳,用力克制,才能讓自己在馭辰靜默打量的眼神下,不發顫。
台上的人,他將酒精作用下,並不靈活的雙手擺上琴鍵,閉上眼,安詳著眉頭,全神貫注,慢慢彈起:
一閃一閃亮晶晶
滿天都是小星星
掛在天空放光明
好像千萬小眼睛
太陽慢慢向西沉
烏鴉回家一群群
星星眨著小眼睛
閃閃爍爍到天明
……
即使已經練習了十來天,他生澀、不太靈活的雙手,還是彈得有點吃力,很笨拙,勉強才能應付旋律,甚至在裝飾音時,旋律走了樣,有些零散到可笑。
酥金金先鼓了掌,大聲吹了口哨,「嘔耶,棒極了——」
所有觀眾們,也笑了。
一曲完,他站起來,突然對著話筒,大喊一聲,「小磊寶貝,晚安!」
完全在撒酒瘋,他一定是故意的!
寧夜扶額,有種無語的感覺。
他喝這麼多幹嘛,真——
讓人無措,讓人心驚,讓人難堪。
桌子底下,她難自禁得撫撫自己的小腹,有點惱煩。
更沒想到的是,馭辰突然站了起來。
她被嚇到。
「我也去彈一首。」他對她溫柔一笑,揉揉她的發,「送給你。」
她差點驚掉下巴。
但是,不管不顧,他優雅地上台,在鋼琴面前,他坐定:
「我以前學過好久的鋼琴,但是,很久不碰了,希望接下來如果彈得不好的話,大家不要笑話。」他一上台,就引起了在場好多女生的側目。
大家的神情,都變得亢奮起來。只除了,剛回座位坐定的那一雙幽暗的雙眸。
「但是,即使大家給喝倒彩,我也想把一首《我願等》送給我的女朋友,謝謝她在最後選擇了我,留在了我身邊。」他深呼吸一口氣,「無論將來的路有多難,我相信,我們都能走下去——」
他靦腆卻又堅定的對歌手說,「我不會唱,麻煩您幫助。」
於是,歌手很瞭然,配合十足的拿起話筒:
我不怕從前留的傷口
記著愛的美好
只是我 還在想
只是我 仍嚮往
愛 不就是應該跟熱戀戀自燃
所以別輕易把愛點燃
我不要愛了再說好聚好散
留著退路的愛情
是一種期盼我不稀罕
一旦我再次把愛點燃
請讓我有天長地久的打算
每個人都有個心靈棲身的地方
而愛是方向
我也想,寂寞時有人作伴
兩個人的生活,歡喜和悲傷
有人分享
遇見你,我該感謝天感謝地
卻也忍不住想你是否也和我一樣
放手愛嗎
……
他的指尖在跳動,音樂聲緩緩響起,沒有什麼絢麗的技巧,整首歌被他彈得簡單而流暢,卻能挑起人心中多愁善感的一面,流洩出欲言又止的感傷,還有那深層堅定的情感,讓人十分動容,特別是,再加上,歌手唱得蕩氣迴腸、深情款款。
一時間之間,酒吧裡都安靜了。
很多人,都被感動了。
無以名狀的震撼撞擊著她的胸口,讓她的眸光,也不知不覺的泛淚。
一幕幕曾經難堪、屈傷的痛楚,在腦海裡重播,但是,卻發現,胸口其實沒這麼痛了。
只是。
這一次,放手去愛嗎?愛還能重新點燃嗎?真的能回到過去嗎?
突然心慌意亂,下意識只想逃開。
於是,當他在所有人熱烈的掌聲中,下台走向她的時候。
「我上個洗手間。」她很煞風景的,逃了。
只剩下,呆在原地的他。
「女朋友害羞咯!」幸好,周圍的人如此熱烈的起鬨著。
及時,化開了這難言的尷尬。
……
因為剛才美好的樂音,酒吧眼下的氣氛,還是非常沸騰。
好幾桌的女孩子甚至湊熱鬧得跑過去和剛才演奏的俊美男人搭訕著。
只有一桌,特別的沉默。
兩個人,都在發呆。
特別是展岩。
他盯著牆發呆,表情已經空洞,好像不知道要怎麼去調笑。
「呵,其實沒什麼,人家一看架勢就知道學過很多年的,你自然彈不過他。」終於,酥金金尷尬得安慰。
真的是,男人怎麼都這麼好鬥?!
他喝了一口,「習慣了,反正除了錢,在她心裡,我什麼都比不過他。」
「你和人家比什麼啊,你就是你,在我心裡,你比他強一百倍一千倍!」酥金金怒了。
他放下酒杯,「我去下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