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術後爸爸的情況走向穩定,主要是,爸爸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操你娘的。」
她哭笑不得,而展岩悶笑連連。
母親和姐姐回家休息了,只剩下她和展岩。
「寧夜,我把藥拿過來,也買水杯了。」展岩跑上跑下,而她守著爸爸。
爸爸的神智很不清楚,空洞而暴躁地看著展岩,眉頭打了結。
醫生交代過,甯爸爸這幾天必須平躺,這樣才能減少意外的再次發生,從早上到現在,他已經把甯爸爸強制性扶平好幾次,也許是這樣,甯爸爸才一臉敵意的盯著他。
展岩在倒開水。
「伯父,渴嗎?你喝點水。」怕對方一下子喝太多,他只準備了一百CC的白開水,特意倒在新買的有吸管的杯子裡,等水溫到不燙不涼了,他才拿給寧夜。
但是,甯爸爸就是不喝水,還死死瞪著他,眉頭擰得更厲害了。
寧夜有點無措。
「我來。」他從容接過水杯。
「操你娘的。」甯爸爸又罵。
這句話,他醒過來到現在,已經重複無數次,不是凶狠地那種罵法,就好像類似口頭禪。
他走近,哪知道,甯爸爸突然從被窩裡伸出手來,一小駝黃色的物體,砸在展岩的褲子上。
他們兩個人都諤住了。
是一小駝大便。
甯夜惶恐地看看父親,再看看他的褲管。
甯爸爸暴皺著眉目,「呀呀呀——」不知道在說什麼。
事實上,「操你娘的。」只有這句話,爸爸才說得口齒清晰。
「爸,你幹什麼呀!」他回過神來,都快哭了。
她急匆匆去抽來紙巾,急忙蹲下,拚命去拭展岩褲管上那發出臭味的黃色。
她覺得很羞恥,很難堪。
「寧夜,先別管我。」他拉起她,交代,「去打盆水過來。」
「嗯恩恩!」她急忙羞愧地小步跑開。
但是,當她再次端著水回來時,看到他正在替她的爸爸翻身,另一隻手在抓啊抓。
爸爸一直緊盯他的臉。
「寧夜,快把紙尿布打開。」看到她,他鬆了一口氣。
她的爸爸有一百八十幾斤,他一個人有點吃力。
她愣了一下,急忙把水放在一旁,幫忙攤開新的成人尿布。
「你爸爸扔大便,是想告訴我們,他拉在褲子上了不舒服。」他一邊動作迅速地扯下發著陣陣惡臭的舊尿布,一邊交代,「寧夜,你去加點熱水,用毛巾把你爸爸屁股洗一下。」
「嗯恩!」她急忙應聲。
醫生說過,就算救過來,爸爸也是全身癱瘓了,而且伴隨大小便失禁以及智力減退的後遺症。
她趕緊扭毛巾,但是,才一站起來,一陣頭暈。
前段日子去產檢時,就檢查出來有點貧血,但是,身體一直沒什麼異樣。
沒想到,會現在發作。
他馬上看出她不舒服,「毛巾給我,你趕緊去坐著。」
她扶著額,「不、我行的——」
「別添亂,快坐著去!」他一手扯過毛巾,催促她。
雖然,他的語氣不太好,但是,她能明顯感覺到其中的緊張。
他也不嫌髒,真的拿毛巾仔細得幫她父親臭哄哄的屁股擦乾淨,然後,解開新尿布兩邊的膠帶,幫她的父親換好新尿布。
已經舒服了的父親,用自己那游移的眼神,像個無助的小孩一樣盯著他。
這次,父親的眼神裡少了很多警戒。她坐在一旁,靜等自己那股暈厥感慢慢消散,凝視這樣細心的他,她胸口說不出的震撼。
「寧夜,還暈不暈?」
他從洗手間回來,她才如夢初醒,她移動視線,望著他因為清洗過而有點濕潞潞的褲管發呆。
「暈不暈?」已經洗過手,他放心摸上她的額頭。
幸好,體溫正常。
她也不躲開,抬眸,盯著他英氣勃勃的臉,呆呆問,「你會換尿布?」
「會,剛學的。」他點頭,「前段日子一個朋友生了個大胖兒子,我去送紅包,順便現場把他兒子當道具,學了幾招。」他有點得意。
「學這幹嘛——」他輕聲喃語。
「照顧小磊的時候當然會用上。」他馬上回答。
但是,現在他卻用在照顧她的父親身上了。
看著他,她說不出話來。
他怎麼可以做到這程度……
一直以來,她就知道,他會是個孝子,如果父母哪天病倒了,他一定會守在床前,但是——
那是她的父親啊!
正常人這種情況下,都只是過來探望一下而已,就像她的那些親戚們。
他做的,絕對不會比姐夫要少。
撫著胸口,她又有種呼吸不順暢的感覺。
他為什麼,不借了錢就算了?……
他看得出來,他不是慇勤才故意這樣做,他是真的——
把她的父親當成自己的親人。
……
中午的時候,他在給她的父親餵粥。
說來真有意思,她的父親已經認不出來親人,迷糊到連她都太不認識了,也許是他早上的行為讓父親以為他是他的子女,所以,她餵了多少次,她壞脾氣的父親就是不幹,只要他餵。
甯媽媽一進來,就慌忙喊他:「馭辰,馭辰——」
他正在勺白粥,沒有反應過來。
「馭辰,我來我來!」甯媽媽急忙去奪他手裡的碗。
他這才反應過來,甯媽媽剛才是在喊他。
「沒事的,就只剩下幾口了。」他好脾氣的笑笑。
甯爸爸歪著嘴巴,拉著他的衣袖不過,嘴巴嘰吧嘰吧的,讓他繼續餵。
「你這孩子——」甯媽媽感嘆,「馭辰,我們家寧夜能遇見你,真是三生有幸!」
他唇角僵了一下,但沒吭聲。
當時沒解釋,現在,都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她正洗完父親的髒褲子回來,一進門,就僵在那裡。
順利餵完手上的那幾口白粥,他放下碗,看看手錶,「伯母,我得回家換一下衣服,下午有點事還得去一下公司,處理完後我盡快趕回來。」病房裡就兩個女人,以甯爸爸的體重,如果要換尿布或翻身的話,她們會太辛苦,所以他會盡快趕回來。
這幾天甯爸爸還在危險期,就算請了看護也不會安心,所以乾脆大家辛苦點輪班好了。
「嗯,馭辰,你忙你忙!」甯媽媽把他送到門口。
母親回房以後,對她感嘆,「馭辰這孩子,好到真的沒話講!」
她沉默、沉默。
「甯夜她爸,你可別再丟臉,把這麼好的女婿給嚇跑了!」明知道老伴現在聽不懂,甯媽媽還是對病床上的甯爸爸嘮叨著。
「改明兒,真的要好好認識一下馭辰的父母,怎麼能教育出這麼好的孩子!」
「等你爸爸身體好轉一點,我們不要怕丟臉,主動把馭辰的父母約出來!」
甯媽媽有心先釋放出誠意,希望有機會能通過主動示好,來讓對方的父母早點接受女兒。
畢竟,大人能等,孩子等不了。
「媽。」突然,她打斷母親。
母親抬眸,看著她,等她出聲。
「你別再叫他馭辰了,他——叫展岩。」
……
他隨人群剛步出電梯,正想出門去取車。
「展岩。」身後,有道陌生的聲音喊他。
他本能的回頭探視。
甯夜的姐姐,站在電梯門。
「你真的是展岩,不是段馭辰。」姐姐嘆口氣。
剛才,她也只是試探一下,人的本能反應騙不了人。
「大姐。」他有點尷尬,「我沒故意想騙你們。」
「我知道。」姐姐對他和顏的笑。
姐姐陪他去取車,一邊走,兩個人一邊聊。
「她和你……提過我?」他有點意外,甯媽媽的反應可以看出,她分明就是不曾對家人提過他。
「我們很少和父母聊感情,那——」姐姐想了一下,用兩個字形容,「那很尷尬。」
他懂。
他也沒法和自己父母說太多。
「我知道你們在一起過,後來,寧夜選了前男友。」姐姐先坦率自己知道的部分。
她比母親知道的多一點,所以,當展岩想都不想就能繳納出那筆費用的時候,她就有了懷疑。
經濟上,段馭辰沒有這樣的條件。
他沉默。
「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嗎?」姐姐問他。
「嗯!」他點頭。
「我想也是,復合以後,她沒有在男朋友家過過夜。」姐姐告訴他。
他知道,成年男女,不一定要過夜才能發生什麼,就等於不一定要脫光了才能做。
但是,聽到姐姐這麼說,他心情真的好轉了很多。
「寧夜那個人,你別看她柔柔弱弱的,其實,她骨子裡保護欲很強的。」
保護欲?
他失笑了,「她要保護欲做什麼?女人嘛就天生該給別人保護。」
「我爸的性格比較暴躁,小時候的時候,喝多了還會打媽媽和我們兩姐妹。」
他意外。
「我和媽媽比較懦弱,爸爸要打就讓打幾下,反正也就無非被踢幾腳,痛過就算了。」姐姐一邊走,一邊和他聊起過去,「但是寧夜不同,她見不得我和媽媽被揍被欺負,每次,年齡最小的她,永遠先擋在我們面前,和爸爸叫囂,和爸爸對罵,所以,她永遠是被打得最慘的那一個,但也是這樣,她傻裡傻氣的保護了我和媽媽。」
他知道,有些工人家庭對待子女的教育比較粗暴,但是,聽到她小時候有挨打,他心裡不舒服。
「還有,讀書的時候,我太老實,老是被同學欺負,甯夜會和高年紀的同學打架,明知道自不量力,但是,她就是會拼了命保護我——」
「姐,你想說什麼?」因為已經快到停車場,他無奈打斷,希望問出重點。
「不要太堅強,裝得柔弱一點。」姐姐終於說出重點,提醒他。
他停住腳步。
「讓她心疼你,讓她拼了命想保護你,這樣,你的贏面才大。」姐姐告訴他秘訣,「其實,女人都容易對比較弱的那方,母愛氾濫,寧夜絕對有這毛病。」她開始出賣妹妹。
「要是真比心底感覺程度的話,我覺得,你不一定會輸。」姐姐說出自己的直覺,「那時候,她肯回去,也是因為對方需要她,對方比你要柔弱。」
他們剛分手和前男友復合的時候,寧夜不是一無所感,她心情不好,情緒低落,姐姐都看在眼裡。
是嗎?
他不覺得。
笑著,搖搖頭,他不想多加辯解,畢竟,他和姐姐不熟,很多話,他問不出口,也說不出口。
只是——
「姐,我沒辦法。」
姐姐看向他,聽不懂。
「我喜歡一個人,會想保護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她來保護我。」他搖頭。
他沒辦法,他裝不了柔弱。
……
開車接他回家的時候,他有點意外。
因為,她的臉紅腫了一大邊,象被人狠狠打了一頓。
「你的臉——」他心疼,「你爸爸不小心打到你了?」在醫院的時候,怪不得她躲躲藏藏,用頭髮擋著。
還有,總覺得甯媽媽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很愧疚的樣子,而且,也是「你」的喊,沒再叫他馭辰。
她默默搖頭。
「……」
「展岩,別問了。」她輕聲打斷。
母親第一次動手,下那麼重的手打她,但是,她一點也不痛。
她確實很荒謬。
「這個孩子生下來,你就真的不管不顧,丟給展岩就完事了?寧夜,你不要想得這麼天真,媽看你到時候狠不狠得下心!」
「還有,你的男朋友知道了,他和他的父母能容得下你嗎?你怎麼就這麼糊塗!」
為什麼要說呢?是因為公道?
不,她知道,沒這麼簡單。
看到母親喊他馭辰,他不辯駁的時候,她居然有了心疼的感覺。
閉了閉眼,她覺得,很累。
什麼也不想去想。
走一步,算一步吧,真的好累——
揉揉她的頭,他沒再問了。
專心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