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12月初。

  她站在鏡子面前,延綿幸福與浪漫的純白色長拖尾婚紗,將一室的氣氛,烘托得如此完美、靚麗。

  「小姐,您的身材很好,皮膚又特別白透,很少有人把這款白色婚紗,穿得那麼有效果!您看,您穿著上半身極其貼服,完全不用胸墊就性感迷人,下半身裙襬自然拉寬,又顯得特別清新優雅。」婚紗店裡的營業員們,對穿著婚紗的她,嘖嘖稱嘆。

  她還在看著鏡子裡,沒什麼表情的自己。

  自從生了小磊以後,她的胸部升了兩個罩杯,腰腿很細,該凸的地方又特別的飽滿,在別人眼裡,她確實有副極好的身材。

  「小姐,您的婚禮是幾號?」營業員問她。

  「還有兩個月,農曆十二月二十六。」她淡聲回答。

  「那可是今年最後一個好日子了,剛好又是情人節啊!」營業員們笑著恭喜,「那天結婚的人,特別多哦!」

  「是嗎?」她不太關心。

  是啊,最後一個好日子了,馭辰一定要在今年完婚,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拖到最後一個好日子了。

  「小姐,您就這套吧,您穿得特別漂亮,我們根據您的身材,幫您再修改一下尺寸,婚禮前一天您再過來拿婚紗就可以了!」營業員慇勤著。

  「等等,我在等人。」她看了一下手錶。

  怎麼這麼慢?找不到車位?

  「小姐,您在等新郎嗎?」營業員特別熱情,「新郎看到您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很驚豔的!」

  「不,等朋友。」她淡淡搖頭。

  女人挑婚紗,沒什麼可以讓男人參與的,男人只要那天負責娶新娘就可以了。

  「是伴娘嗎?」這位營業員,很喜歡問問題。

  「嗯。」她點點頭。

  怎麼遲了這麼久?她失去耐心了,準備打電話催下翎翎。

  正在她穿著婚紗翻皮包之際,她的手機也響起來。

  「喂,你是不是不準備做伴娘了?」她接起電話,沒好氣的笑問。

  「不是。」翎翎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沉晦,「寧夜,你自己選婚紗或者改個日子再選吧,我現在有點重要的事。」

  「為什麼?」她斂起笑容,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展岩回來了。」翎翎低聲回答。

  「所以,你們現在馬上要約會?即使我們一週前已經約好了?」她笑了,「王翎翎,你會不會太重色輕友了?」又有股怪怪的情緒,在心房作祟。

  她看到鏡子裡的自己,眸底閃過譏誚。

  「不是的,他現在住在醫院,我和哥哥得去探望他。」翎翎的聲音越來越低沉。

  住在醫院?她愣住。

  「寧夜,三個月前,展岩出事了……」

  ……

  聽說,他在零下七八十度的南極,在冰雪中披活埋了一天一夜,才成功獲救。

  聽說,他曾經被搶救了很久,才有了生命的氣息。

  聽說,他在北京醫治了三個月,才被允許轉回W城的醫院。

  這些,展家人起初守口如瓶,直到最後再也瞞不住了,翎翎才知道。

  寧夜出現在醫院,和翎翎一起。

  他住的病區,是屬於神經科,看起來並不太嚴重的診科,她的母親前段日子坐骨神經有點疼痛,她還陪著去過幾次。

  寧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明明,她現在和他,已經完會沒有任何關係,即使在街上遇見,也應該當成路人。

  他住的VIP單人房,走廊、房間裡,都站滿了人、堆滿了花。

  全部都是來探病的,來送花來送補品的朋友、親戚,還有絕大多數居然都是客戶,來來往往,非常喧嘩。

  她踩著高跟鞋,跟在翎翎身後。

  經過安全門,居然看到展媽媽和展爸爸在樓梯口好像起了爭執。

  翎翎收住腳步,有點尷尬,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又顯得沒禮貌。

  展媽媽很難過一直在掉眼淚:「拜託你,不要讓這麼多人過來,岩岩又不是大猩猩,這樣被他們圍觀,東問一句西問一句,他心裡不難受嗎?我、我都快崩潰了——」

  展爸爸沉著一張臉,「都是胡峰他們故意放出消息來,那些客戶們知道了,肯定要過來探病,這是禮節。」

  「我不管什麼禮節不禮節,我求求你,讓他們別再來了,別再騷擾岩岩休息了!不行的話,我就替岩岩辦轉院手續!」展媽媽心疼到不行,小聲小聲壓抑地啜泣著。

  「負責岩岩的這個醫生,這方面在W城是最好的,我們不能轉院。」展爸爸嘆口氣,安慰妻子,「放心吧,岩岩比我們還要堅強!」

  展媽媽卻搖頭,「岩岩的堅強,是因為他不想讓我們擔心啊!沒有人會遇見這種事情,還能——」

  展媽媽看到她們了,打住話語。

  翎翎讓展媽媽倒不意外,許久不見的寧夜,讓展媽媽怔了怔。

  她禮貌地點點頭,展媽媽有微許的尷尬,但是,也禮貌對她牽強一笑。

  展媽媽就是這樣的人,即使心情很差,對人也總是很有禮貌。

  當時,初知曉她與人同居過,那晚的用餐,展媽媽也是對她好有禮貌。

  但是,禮貌與客套、疏遠,其實,用在展媽媽身上都是同義詞。

  「展媽媽,我來看看展岩。」翎翎先開口。

  「你哥已經在裡面了。」展媽媽點頭,溫善的回答。

  「寧夜,一起吧。」翎翎拉了拉她的手。

  寧夜有點意外,翎翎的手,居然濡濕一片。

  相反,她鎮定太多。

  都三年了,所有的事,在她面前,都像浮雲了。

  推開病房裡的門,裡面起碼有十幾個人,有些站著有些坐著,有些在他床頭,有些人圍在床尾。

  他變得很瘦,好像薄薄的皮膚下,只有骨頭了的那種瘦法。

  聽說,在冰雪裡,他凍傷了脾、胃、氣管,多種器官,全部需要慢慢才能調養回來。

  他安靜地躺在那,眼神極淡,儘量以一種談笑風生的隨和態度,應酬著客人。

  她終於知道,翎翎為什麼會對一個認識了好幾年的人突然來電,他現在很不同,有一股從容,好像即使泰山崩於前,也能面色不變的堅硬從容。

  但是,一個人能做到如此的從容,又得經歷多少坎坷?她懂,因為,他經歷過的,也是她遭遇過的。

  「展岩。」翎翎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正在對著客人們溫和微笑的他,轉過眸,他見到翎翎淺笑了一下,然後——

  他看到了翎翎身後的她。

  意外,在眸底,一閃而過。

  短到,只有一兩秒時間。

  然後——

  他也對她淺淺一笑。

  「我和寧夜來看看你。」翎翎挽過她,一起上前,有點緊張。

  「謝謝。」他微笑了一下,然後,看向她。

  「好久不見。」他主動和她招呼。

  「嗯,好久不見。」她現在,才後知後覺,有點莫名不自在。

  「變漂亮了很多呀!」他笑了,就像真的是遇見一個好久不見的好朋友,那種自若的笑容。

  她反而,僵住。

  她設想過一千次一萬次兩個人的重逢,但是,就是沒想過,會是這樣的雲淡風輕。

  這樣,讓人恨的自若。

  「你們兩個人坐。」他的溫淡笑容,絲毫不減。

  她正想說什麼,又有新的客人進來。

  別人和他寒暄著,他依然禮貌微笑著,即使眸底有難掩的疲憊。

  既然,他的情緒能這樣平靜,代表傷得不嚴重吧?寧夜覺得自己這趟多此一舉。

  「展岩,你該吃東西了。」有道溫溫柔柔地聲音,打斷他和客人們。

  是個長得好漂亮好精緻的女孩,端著一小碗剛熱好的粥,站在後面。

  「麻煩你們先讓一下,讓阿依先餵展岩喝點粥。」不耐開口指揮的,是他的小姑姑。

  對於這些前來探病的人實在感覺麻煩,但是,絕大部分又是關係到公司未來發展的客戶,又不能當場發作。

  大家急忙退出一條路來,也包括她和翎翎。

  名喚阿依的女孩,將白粥端到他面前,然後,到床尾,把他身子搖高,能坐起來。

  一看著黑窩窩的藥膳粥,他頓時沒了胃口,「可以不吃嗎?」他苦笑。

  「不行,醫生說你定時兩三個小時,一定要吃點流食,才能維持體能。」女孩細細地開口,聲音特別婉轉好聽。

  寧夜多看了一眼那個女孩。

  「翎翎,阿依是展岩的朋友聘請來的私人護工。」王繼承站在沙發處,先開口解釋了。

  展岩看了一眼大哥,所有人都明白,大哥為什麼會多此一舉解釋的意圖,因此,他沉默不語。

  他伸手,想去拿擱在一旁的粥,但是,粥擱得有點遠,他牽強微微支起身子,他伸出的手臂,也軟綿無力,一個簡單的動作,讓他做起來好像需要用盡全力。

  見他如此艱難,站在離他最近的她,正想上前,但是已經有人比她早了一步。

  「我來,你的手現在還沒完全恢復。」名喚阿依的女孩,坐在了他床邊,一小口一小口吹涼了餵他,非常細心。

  他每喝一口,眉頭就蹙著更深了一分,好像,在喝毒藥一樣。

  估計太苦,沒喝幾口,他實在熬不下去了,推開。

  但是,阿依不許,細聲哄慰,「粥裡有很多滋補的中藥,醫生讓你一定要多喝點,才能好得快一點!」

  「饒了我吧!」他嘆氣。

  能熬下去的話,他會在這麼多人面前丟臉?

  「霜淇淋要吃嗎?」突然,寧夜開口。

  他錯愕。

  事實上,從進屋到現在,他一直對她的態度,和對其他客人沒有任何區別。

  他把自己當擺設,把他們也同樣當擺設,包括她。

  「霜淇淋要吃嗎?」她又問了一次。

  在場所有的客人們,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她,簡直把她當瘋子。

  「這種天氣?」他也很錯愕,收回一直掛在臉上的溫淺笑容,直直地看著她。

  「是啊,霜淇淋要吃嗎?要的話,我出去買。」寧夜點頭。

  翎翎蹙了眉,估計不懂她在發什麼神經。

  阿依也和大家一樣,愣愣地,「這位小姐,展岩現在不能碰冰食——」

  「你神經病啊,故意來搗亂的嗎?你是不是想來看他,到底死了沒有?!」小姑姑回過神來,火冒三丈,「就算你們談過戀愛,他也沒對不起你什麼,你至於這麼惡毒嗎?」

  他還在直勾勾看著她。

  而她,充耳未聞身旁不歡迎的聲音,也一直看著他。

  然後,他終於收回視線,轉過脖子,對小姑姑淺笑:

  「小姑姑,你幹嘛這麼凶?甯夜又不清楚我的身體,她大概是看房間裡這麼熱,才會這樣問我吧。」

  大家聞言,也尷尬笑了,解圍,「那倒是,房間裡開著暖氣,人又那麼多,確實讓人很想吃點冰的下下火。」

  見大家和他都這樣說,小姑姑只能忍著氣,不再發作。

  而她,好失望。

  是從容,還是因為什麼都忘記了?

  兩種可能,都讓她心寒。

  「你多保重,我改天有空,再來看你。」她冷漠地退出房間。

  「好的,再見。」他淡笑,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客氣禮貌,半點挽留的意圖也沒有。

  她真的,和這裡的任何客人沒有半分區別。

  見她要走了,翎翎也起身:「那我也先走了。」

  但是。

  「翎翎,你和大哥留下,我和我父母有話和你們說。」展岩卻叫住了她。

  ……

  寧夜在醫院門口等翎翎。

  意外地,她等了幾乎半個小時。

  翎翎出來的時候,眼眶紅紅的。

  她坐上車,一言不發。

  寧夜覺得蹊蹺,但也不問,坐上副駕駛座。

  一路上,翎翎將車開得很猛很猛,看得出來,心情很差。

  在她闖了十幾個紅燈後,寧夜才忍不住問,「你到底怎麼了!」

  吱,急剎車,翎翎突然扶在方向盤上,緩慢地靠上去,企圖平復心情。

  她愕然。

  突然有了不樣的預感。

  「展岩把我和大哥留下來,是想告訴我們,以前說過準備交往的事情,就算了,他希望我繼續去相親,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翎翎緩慢地告訴她。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別人的感情,她不便插口。

  「他為什麼要說得那麼清楚?他的情況,其實,我已經隱約知道一點了!」翎翎的心情很難受。

  「他什麼情況?」寧夜聽不太懂。

  就看起來身體有點弱,無非就需要調養一下而已。

  「展岩被埋了太久,冰雪對他的身體傷害太大,他身體很多處的神經都被凍傷,他在國外和北京,都動過很多次手術。」翎翎告訴她。

  她有點意外。

  剛才在病房裡,她看不出來。

  但是,也難怪,他才會瘦成那樣。

  「當時,他被活埋的時候,有一個大冰塊壓著他的下半身,那才是致命傷,他的腿部所有神經組織細胞都被凍毀了,即使做了多次手術,還是無能為力。」

  寧夜的心房一突,心跳,開始加劇,「什麼意思?」

  「即使做了很多手術,但是展岩以後想要達到還能行走的目的的話,難如登天。」

  「什麼、什麼意思?」寧夜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聽不懂地球語言了一樣。

  「他的雙腿神經已經全部沒有知覺了!」翎翎平靜地告訴她,「他從此以後,再也站不起來了!展岩他,殘廢了。」

  寧夜整個人都僵住了,靠向椅背,突然,覺得好冷。

  她居然想到,咒語,非死即傷。

  不該迷信的,不該迷信的!但是——

  他為什麼那麼不安分?他好好待在公司,做他的總經理就好了啊!

  「所以呢,你想撤退了?」甯夜冷冷問。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只是虛無縹緲地一瞬間感覺。

  「老實說,來醫院,我就是想看看他的情況,是不是象大哥說得那樣不算很糟糕,剛一進來時,我確實心安了許多。但是,沒想到——」她以為,他表現的這麼鎮定,只是醫生誇大其詞而已。

  「你以後不會去看他了?!」寧夜心寒的斷言。

  「不,我會去看他。」但是,會和朋友的那種探望相同了。

  寧夜懂了。

  這個社會,原本就很殘酷,就很現實。

  她沒有什麼可以指責翎翎的,畢竟,這關係到女人將來一輩子的幸福,沒有人願意會選一條坎柯、辛苦之路。

  「但是,你哥會同意嗎?」她問出了關鍵。

  「是啊,我哥不同意,不僅是我哥,所有親戚們都催促著,讓我馬上和展岩結婚。」

  問題,實在大條了。

  「你準備怎麼辦?」寧夜問。

  所以,她要逃跑嗎?

  「不需要怎麼辦了,一切都解決了。」翎翎搖搖頭,紅了眼眶,「原來,展岩傷到的不僅是雙腿,是腰部以下所有的位置。」剛才,展岩和展家父母把她和大哥留下來,就是告訴他們這些。

  她、聽不懂……

  「展岩說,他不能耽擱我的人生,他沒有能力做一個丈夫了!」翎翎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