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入冬之後便是真正刺骨的冷。

我把水培白掌自陽台上搬入房中,抱它抱得如此用力,就像抱著情人。未嘗不是呢?曾經我種過那麼多的花與草,而留到如今的,只剩這一株。白色香花靜靜開放,一開就是半年,冬日也不落,當真是自有一股傲氣在裡面,悲與喜都撼不動這一場兀自綻放。

手辰,我忽然想起你。

想起你喜歡綠色植物,養很多草木,有名貴的,但大部分都是尋常作物,一眼望過去,綠茵茵一片,舒心不已。陽台上甚至還有兩盆番茄,果實結出來,水淋淋的樣子,討喜得很。晨昏時分,你都會避開陽光的炙曬,拿著水壺與剪刀打理它們,有時我就這樣在你身後看著你半跪在這一片綠色之中修修剪剪的樣子,就在自己也不自知的情況下,被你臉上耐心而愜意的樣子吸引。

手辰,那一年那一晚我曾對你笑言,說是將來如果成家立室,我也有一個很近的願望,是剪一枝曇花來養,據說有福之家才養得活它,看得見它只為韋陀的那一瞬花開。

然後是怎樣?你竟然真的在陽台邊插上了一株曇花。

月光下,白色曇花靜靜綻放,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向它眼前的欣賞著綻開全部的美麗,一瞬間的生命力,不可抵抗的美,正印證了一句古老的傳說:曇花一現,只為韋陀。

暗沉沉天幕下,我手捧一杯熱巧克力,用眼睛與心安靜記錄每一個花開的瞬間。而你呢,屈膝半跪在白色香花前,整個人沉浸在月光裡,清越、冷靜,不真實的眩惑。襯衫袖口被解開,拉高至手肘處,手裡一架萊卡相機,精密、沉重,有日耳曼民族獨有的嚴謹氣質在裡面。調整焦距,對焦,修長手指按下連續快門,一瞬間定格一場花開的美好。

沒有作偽,沒有人性的矯飾,只有注視,只有等待。

這是一種極致的享受,這是一種極致的揮霍,

這是,禪。

照片洗出來,我震驚。只因看見,片中主角不是曇,卻是我。

我在你的鏡頭裡,眉睫低順,安靜得不像話,兀自與花對望,連眼角眉梢都染滿了表情。

你把照片放入我掌中,對我講:每一個人的存在,皆是由時間給予,只需索取,不必無措,我們的在場,都是由一些不在場控制,所以我想讓你在世界盡頭去揮霍快樂。

可是最終是怎樣?

最終,我還是沒有養得活你送的曇花,也沒有成家立室。

手辰,我知你是單反高手,不經意間,就把過去的我留下那麼清晰的痕跡,叫我不知該是謝你,還是怨你。

舊事歷歷在目。

你曾眷顧,我曾倚靠,彼此牽起一時情動。

然而總是這樣,溫柔尚來不及逃離,悲傷已來盤踞,說來叫誰也不會相信,我和你,竟也有過一剎那安忍不動的地老天荒。

我望著眼前獨留存活的白掌,猶如看到一場悲傷踏血踩著荊棘而來。

長夏草木深,少年人當年夢痕。

手辰,你是讓我連綠草蔭木都覺蒼涼,與它對視,幾乎招架不住。

真的,不是人心涼薄,怪只怪,你留給我的寂寞太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