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光之所

  無盡的黑暗世界,讓身在光圈中的人很難理解,也異常恐懼。但是能夠比較肯定的是,黑暗中有某種怪物,那怪物能夠影響到光線,讓人類看到幻覺。它能扭曲光線,裝作熟人的模樣。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梅雨以及失蹤的嘉聯進入這黑暗空間尚且莫名其妙,但至少原由還是有的。那麼身處光圈中的另外兩個人——夏彤和嘉榮,又是怎麼回事?

  這一點,令我非常在意。

  我看了一眼夏彤手中緊緊握著的手電筒。那把手電筒骯髒、斑駁,看起來彷彿被埋入土中十多年。外殼早已腐蝕。可就是這麼一把本來應該不能使用的手電筒,偏偏射出了一道光芒,將黑暗世界照亮,成了拯救我們性命,抵禦黑暗中那些怪物侵襲的最後一道屏障。

  「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在夏彤和嘉榮兩人臉上掃了一眼,隱秘地觀察著他們的表情,「我叫夜不語,這位美女叫梅雨,我們是小學同學。現在我只知道你們的名字,以及嘉榮是嘉聯的弟弟。我想大家有必要資源分享。」

  「沒錯。」對面兩人中,明顯夏彤是主導者。她摸了摸自己的眼鏡,條理清晰地說:「我和嘉榮是大學同學。我們之所以突然進了這個異常空間,最初是因為參加了藝匣樂園的萬聖節狂歡派對。之後因為進了某個鬼屋,迷路了,再也找不到路出來。莫名其妙就進了這無光的世界。你們怎麼進來的?」

  我皺了皺眉,指著梅雨,「我的老同學在藝匣私立學校實習,最近他們學校操場出現了怪事,每天都會出現一些詭異的石碑。她請我去調查,結果我們迷失在石碑群中,進了這個空間裡。」

  說到這兒,我頓了頓:「你們是萬聖節晚上進來的?」

  「沒錯,怎麼了?」夏彤點頭。

  我眉頭皺得更深了,「萬聖節是十月三十一日,可今天已經十一月二日了。你們足足在這兒待了兩天兩夜?」

  夏彤的臉抽了抽,語氣也頓了頓,最終輕描淡寫的嘆了口氣:「我也覺得在這裡邊待了很久,沒想到居然有兩天多了。這段時間,可真難熬。」

  「你們有事情瞞著我們,對吧?」我打斷了她的感嘆,突然問。

  夏彤的視線寸步不讓,「別逗了,你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是真的。」

  我笑了一下,「你很謹慎。也對,我們都是陌生人,如果一見面就像見到老鄉似的掏心掏肺,大概也沒法在這兒活到現在了。兩天時間,你們怎麼活下來的?飲用水和食物,怎麼解決?」

  「最重要的是,你手裡的電筒,是哪兒來的?在這個鬼地方似乎外面帶進來的電子設備都無法發光、難道你的手電筒在這詭異空間撿到的?」

  「你問題還真多。」夏彤清冷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詫異,「不過確實問到了重點,實話實說吧,剛開始我們被黑暗中的怪物追趕,險象環生。最後我和嘉榮逃到了一個有光的地方,這手電筒也是在那裡找到的。」

  「那地方,類似於遊戲裡的安全區?」我問。

  夏彤點頭,「類似吧,至少里邊沒怪物。你們要跟我們去嗎?」

  我轉頭看了梅雨一眼,梅雨緊張得很,有些沒主見。她視線仍舊停留在假嘉聯消失的位置,臉上流露出壓抑不住的恐懼。

  「我們還有選擇嗎?請帶我們去安全區。」我苦笑了一下。

  夏彤沒猶豫,她的身體轉動了好幾下,計算了方位,「朝這邊走。」

  「巴拉姆封閉空間計算法?」我眼睛一亮,這眼鏡娘不光長得漂亮、智商高,就連如此偏門的物理知識都懂,而且會實用。

  巴拉姆封閉空間計算法,是透過空間距離、點線距離、點面距離、異面直線距離、公垂線段、等體積法等六種計算公式來推算出封閉空間內兩點或者幾個點之前的路徑位置。用在這個無光沒有標的物的世界中,確實是最有效的定位辦法。至少只要公式套入得當,就能防止迷路。

  「你的參考點是多少?」我問。

  「3。」夏彤大概是個學霸,她臉上稍微少了一些冰冷,甚至故意停了停等我走上前跟她並排,討論起了空間理論的學術問題。

  背後的嘉榮張大了嘴,一臉羨慕嫉妒,「我靠!老子跟她混了那麼久,追她也快兩三年了。夏彤可從沒有讓我跟她肩並肩走過,就連我的名字,都是在這該死的地方,因為需要才記住的。」

  梅雨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樣吃味地看著並肩走的我和夏彤,「這些高智商生物的世界,我們都不懂。勸你還是別追夏彤了,沒結果的。」

  嘉榮悶悶不樂,「我可是富二代。」

  「別說在乎錢了,我看那個夏彤和我的老同學夜不語都一樣。不光是對錢不感興趣,我甚至都懷疑他們是不是對人類本身還感興趣。」梅雨嘆了口氣。

  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中。

  我一邊走,一邊和夏彤討論封閉空間的定位方法還有幾種可以套用在現在的環境裡,增加我們的生存率。

  跟著夏彤走了大約半個多小時,遠處,一個朦朧的東西逐漸出現在了眼前。

  「那裡就是安全區了。」夏彤指著前方說。

  我揉了揉眼,在這無光的世界,黑暗是主色調。在這個世界中,無論光線有多暗淡,在沒有目標的視網膜上,都顯得極為刺眼。

  隨著距離的接近,我終於看清那朦朧物體究竟是什麼。那是一棟建築物,很舊,通體都是由灰濛蒙的磚頭搭建的。大約六層樓高。樓頂還有石棉瓦作為屋頂。

  當我和梅雨真的看清楚了那棟樓時,我們同時停住了腳步,整個人如同被雷擊了般,再也挪不動身體。

  怎麼可能!

  那棟樓怎麼可能出現在我們眼前?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與梅雨兩人只感覺渾身冰冷,一股刺痛脊髓的寒意,侵襲了全身。

  那棟建築物,居然,正是我和她讀小學時的教學大樓……

  但那棟教學大樓,明明早就已經拆除了。我在沒有轉校前,親眼看到它倒塌的!

  「這是怎麼回事?這棟教學大樓,怎麼會在這兒?」梅雨結巴著,本來就已經極度脆弱的神經,現在瀕臨崩潰邊緣。她探出手,救命似的抓住我的手,牢牢地抓住,死都不敢放開,彷彿一放開,她就會被吸入萬丈深淵,永生難以逃離。

  我背著守護女,在這黑暗冰冷的世界裡,如同風中殘燭,生命隨時都會被周圍的詭異吹滅。

  黑暗侵襲視線所及的任何地方。唯獨那棟六層樓高的教學大樓,矗立在濛濛亮的一團光圈中。彷彿那是獨立的世界,比現實世界、比黑暗世界更加的獨立,存在感更加難以理解。

  「進去吧,那些怪物準備襲擊我們了。」夏彤用手裡的手電筒掃了周圍一圈。越是靠近光中的教學大樓,周圍怪異的腳步聲越是響。怪物,黑暗中的怪物,似乎並不止一隻。它們正在從四面八方湧過來。

  最可怕的是隱藏在黑暗處的怪物,究竟是什麼模樣,我們根本不知道。

  人類對未知,永遠都充滿了恐懼。這種恐懼會令最理智的人,也失去冷靜。因為一方面是未知,一方面是眼睛可以看到的已知,結論和答案顯而易見。

  我選擇走進了教學大樓。

  梅雨一把緊緊拽著我,「不要進去。」

  「為什麼?」我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雖然我也覺得就這麼走進這棟詭異的教學大樓有些不太妥當。

  梅雨瞪了我一眼,「明明十多年前,你要我死都不要再進去的。」

  我撓了撓頭,沒作聲,苦笑。自己那段記憶沒了,鬼才記得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說那句話。但是以我的智商,小學六年級的自己,已經不容小覷。難道,這棟教學大樓比我想像的更加難以理解,更加的恐怖?

  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問:「那當初的我,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

  「沒有。」梅雨搖頭。

  「那隻能先躲進去了。」我無奈道。周圍的怪物,越來越密集。只是它們都隱藏在黑暗中,我們看不到。但是卻能明顯感覺到那些東西的咄咄逼人、它們在潛伏,在等待,只要我們一不小心走出手電筒的光圈,就會襲擊過來。

  梅雨的臉色很難看,「夜不語,你不覺得黑暗中的怪物有些奇怪。它們明顯是在將我們朝教學大樓裡驅趕。」

  「我早就知道了。」我的苦笑更加苦澀。這一點自己卻是早就察覺了。可是,如今還有選擇嗎?

  見我堅持,梅雨最終也投降了,「確實,進教學樓確實是唯一的選項了。」

  被怪物襲擊會發生什麼,沒人知道。而不遠處骯髒破舊的教學大樓看起來是唯一安全的地方,畢竟那座教學大樓處於光明中,至少是眼睛可見的存在。

  只要有光,人類天生就會產生安全感。哪怕那所謂的安全感虛無縹緲,甚至比黑暗更加危險。

  沒有選擇的我、梅雨、嘉榮和夏彤,一步一步的走進教學大樓所在的光明中。

  靠近著,教學大樓並不是那種看似獨立的存在。我們的腳,猜到了土地,真真正正的土地!

  為什麼說是真實的土地?

  因為在黑暗中,哪怕是夏彤用手電筒照射到的地面,我都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物質成分。剛進來的時候,我為了確定自己是否還在藝匣私立學校的操場上,曾蹲下身摸過地面。可是地上的質感,非常複雜,並且一塵不染。我摸不到任何東西,甚至我懷疑,自己腳下是不是真的地面,是不是支撐我們身體的地面,本身就是粘稠的黑暗組成的。

  而教學大樓周圍的地面,又存在感多了。十多年前我讀小學時,這所小鎮還很貧窮,學校地面都是裸露的泥土,沒有水泥表面,沒有塑膠跑道。一到上學放學人多的時候,春城那乾燥氣候帶來的惡劣就展露無餘。

  人群走動帶起來的灰塵足以遮蔽住每個人,鑽入每個人的口鼻裡,令你喘不過氣。

  斑駁教學大樓的前方,就是操場。

  我們四人,從黑暗中一腳跨入的,正是操場的邊緣。背後近在咫尺的空間,就如同被刀割成了兩半、割裂出縫隙的紙,光明與黑暗,徹底被分成了兩種顏色。

  「不對啊,夜不語。這裡好像只有教學大樓,還有操場。其餘的建築物全都沒有了。」梅雨掃視了四周兩眼。

  沒錯,古老的教學大樓,依然是我離開時的那個模樣。但是我原本的小學,本就不僅僅只有這棟教學大樓。教學大樓在操場右側,跟教學大樓並排而立的是行政大樓。行政大樓與教學大樓之間有一座長方形的荷花池,荷花池另外一端,是圍牆圍起來的低矮磚瓦房,那是教師的宿舍。

  那是我記憶中的小學的格局。

  但是現在我眼中的空間裡,除了操場和六層高的教學大樓,其他建築物都消失了。教學大樓獨立存在於這個莫名的世界,我實在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夢,自己說不定突然暈倒了,身體還在藝匣私立學校的操場上,只有腦袋在做著詭異的夢而已。

  又或許,又或許我根本就沒有回過春城的母校,自己正在楊俊飛的偵探社裡睡大覺,李夢月還好好的替我收拾殘局,黎諾依也忙著幹自己的事情。

  可是人世間哪有那麼多白日夢,背上守護女柔軟身體傳遞過來的冰冷和溫暖交織的複雜味道,讓我摒棄了「白日夢」這個可能。

  「夜不語先生,你一直都在好奇我手裡的手電筒吧?」夏彤繼續帶路,「這支手電筒就是在教學大樓的其中一間教室找到的。最古怪的是,我至今都搞不清楚它的原理。希望你能找到答案。」

  由於在這裡不需要手電筒的光,夏彤一邊說,一邊將手裡的手電筒遞給我。這支手電筒大約是上世紀八0年代的產物,通體由鋁做成,如果是嶄新的,那麼肯定還會展現鋁金屬的本來顏色。可是由於經歷的時間太久,手電筒斑駁髮黃,周身的金屬也磨損了不少,顯得非常骯髒。

  手電筒的觸感非常不舒服,冷得很,我將它抓在手裡,就如同抓住了一塊萬載寒冰。

  輕輕晃了幾下,我發出「咦」的一聲。

  夏彤觀察著我,「你也發現了?」

  我點頭,將手電筒的後蓋打開。後蓋中空蕩蕩的,本來應該使用二號電池的電池盒什麼都沒有。

  一旁的梅雨驚訝道:「這手電筒裡邊沒有電池,那它剛才究竟是怎麼發光的?無線充電?」

  我聳聳肩膀,自己同樣也詫異不已。將後蓋卡好,我推動手電筒的開光。燈並沒有亮。

  「我剛才一直都在試,這支手電筒只要進入了黑暗世界,沒電池都能發光。但是一回到教學大樓,就用不了了。」夏彤說道。

  「奇怪了。明鏡就是很普通的手電筒而已。」我實在無法解釋,「據我所知,類似的手電筒在上世紀八0年代的國內算是稀罕物,緊緊只有黑龍江的幾個工業基地能夠生產。我手上這支,不出意外的話,原產地肯定也是黑龍江。」

  梅雨低下腦袋突然想到了什麼,瘋了似的搶過我手裡的電筒,整個人又顫抖起來,「這個手電筒,我似乎有些眼熟。」

  「什麼意思?」我皺了皺眉。

  梅雨將手電筒的後蓋打開,「你看看這裡。」

  她指著後蓋上的一處痕跡,那痕跡呈現紅色,像是一團風化的文字。

  只看了一眼,我完全呆住了。那紅色的痕跡,確實是文字。而且那串文字我異常數序,那,分明就是我小時候的字。

  一模一樣,絕對是我寫的。

  「這是我的字?」我呆愣地打量著那些小字,好不容易才抬起沉重的頭。

  「夜不語先生,你說這手電筒上的字是你寫的?怎麼可能?」夏彤似乎拚命想要整理思緒,「你們究竟有什麼事情還瞞著我?」

  我苦笑道:「不光是這支手電筒。比如眼前的教學大樓,分明就是我和梅雨,甚至還有嘉榮哥哥嘉聯,小學就讀的母校。」

  「所以你們對這個地方很熟悉?」夏彤眼睛一亮,「那你們知道怎麼從這該死的地方逃出去?還有,為什麼這座教學大樓會在這兒?」

  我搖頭,「鬼才知道那麼多,至少我現在都還沒有頭緒。本來這座教學大樓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拆除了,不應該存在才對。」

  我的話令夏彤更加困惑,不過這女孩頭腦聰明,她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鏡,腦袋裡不斷地在想些什麼。

  我們一行四人,沉默著,只有腳步不停的前行發出單調而難聽的聲響。

  「那手電筒裡寫的是什麼?」幾分鐘後,夏彤打破沉默。

  由於字寫在電筒內壁,寫得很潦草如同狗啃,再加上過了太長時間,上邊的字早已經看不清楚。但作為本人,我當然能辨識出究竟寫的是啥。

  「不要關燈。」我念道:「上邊寫的是,不要關燈。」

  「有什麼含義嗎?」夏彤問。

  我再次搖頭,「不知道,我忘了。」

  說完,轉頭望向梅雨,試探著問:「老班長,你既然記得這個手電筒,那麼你肯定記得我為什麼要寫這些字,對吧? 」

  「手電筒是校長的,畢竟當初的年代,手電筒很罕見。我們好不容易才從校長室偷出來。」梅雨嘆了口氣。

  我頓了頓,「老班長,小學六年級時,我們身上到底經歷過什麼恐怖事情,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你明明知道我該死的失憶了。」

  梅雨急了起來,語氣有些衝,「明明是你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不要告訴你的。還有,還有,那段時間你行事詭異,明明小學六年級的小屁孩,到時做事情老練神秘。就算讓我現在說,我也搞不懂該告訴你什麼,究竟當初的人,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要我們告訴你啥。」

  我沉默了。這確實是我的風格,哪怕相隔十多年,哪怕當初我只有十一、二歲,可既然要梅雨等人保密,那就意味著,一定有什麼東西,是需要我必須自己依靠自己,獨立記起來的。

  自己做事情從來都有條有理,如果打破自己的佈局,那麼帶來的絕對是無法承受的危險。

  可是,該死,十多年前,我到底在佈局什麼?搞什麼鬼?難道那段記憶的缺失,也是十多歲的自己,故意搞出來的?

  自己,真有那麼厲害?

  自從我念出自己十多年前寫在手電筒內壁上的字後,夏彤和嘉榮就詭異的沒有再開口,甚至臉上都流露出意思驚駭。

  「你們回憶起什麼?」我注意到了兩人的異常。

  「不要關燈,不要關燈……」夏彤不停念叨著這四個字,她的回憶顯然不太美好。

  嘉榮笑得苦澀,「夜不語先生,就是因為這四個字,我們才會進入這該死的空間裡的。」

  我沒細問,反而是夏彤一臉堅毅的像是決定了什麼: 「夜不語先生,我覺得我們還是打破陌生人的壁壘,資源分享吧。這樣,逃生的可能性更大。」

  「我剛剛就是這個意思,我贊同。」

  「那我就先來講講,我跟嘉榮是怎麼落入這個空間的。」夏彤頓了頓,「其實,和我們一起進來的,並不是我們兩人,還有其他幾個人。

  「這一切,都要從我們兩天前的萬聖節晚上,第一次聽到『不要關燈』這四個字,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