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風度

這一節課講的是禮儀一節中,如何通過服裝來分辨來人的身份高低。

在這個等級制度無處不在的年代,士族們為了彰顯自己的身份,為了表達自己的特殊,在服裝上可謂絞盡腦汁。經過幾百年的努力,現在達到了最高峰。種種服裝繁瑣而講究,無不與地位,身份息息相關。

這教習教得甚是仔細,講了半個時辰,才講了一個貴人喜歡穿的服飾。等到她宣佈休息時,張綺的雙腳都麻了,整個人也感覺到疲憊,這還是好的,張綺暗暗忖道:到了書畫和刺繡課,這般站著能做什麼?幸好,在那些方面,她似乎天賦不差,上一世的記憶都刻在她骨子裡。

側過頭,張綺看著休息時,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說笑著的眾女。只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轉身朝外走去。

學堂外,是一大片花園,花園中樹木林立,現在是初春,樹葉早就凋零一淨。張綺漫無目的走著,無意間,幾個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聽說十二郎準備挑個姑子送給蕭莫為妾?」

「噓!你不知道吧?昨天大夫人把十二郎和張蕭氏罵了一頓呢,說是這種話再也不許提起!」頓了頓,這聲音壓得低低的,認真地說道:「聽說大夫人惱怒非常,當時還令張蕭氏跪了二個時辰,好些人求情,她都不理……有人說,大夫人不喜歡蕭氏莫郎。」

「怎麼可能!」先前的聲音驚叫道:「大夫人明明對他看重得很。」

「是啊。大伙都想不明白,這麼一點小事,大夫人怎麼動了這麼大的火。」

大夫人不許啊?真好!張綺吁了一口氣。

第二堂課,是繪畫課。自高祖上位後,皇室和貴族們,便對書法繪畫音樂,特別的關注和喜歡。高祖本人和現在上位的新帝,更有這方面的天份。因此這繪畫課教的是:就算你繪畫上不曾有天份,畫出來的東西匠氣十足,可你還是要具備相當的鑒賞水平。

站在後面,張綺歪著頭,聽得津津有味。在教習佈置功課時,沒有幾的她,右手在虛空輕描著。

這次的教習姓袁,是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他皮膚白淨,有著剪水雙眸,看起來雖然類似婦人,卻是時下喜歡的綺貌玉顏,眼如春度。張綺看得出,學堂裡好些姑子都對他有好感。

教了一會,他瞟向還在空中輕描的張綺,淡淡地說道:「張綺?」

張綺連忙站直,應道:「是。」

「沒有幾,如何學畫?來人,給阿綺幫一張幾,便擺在她那角落裡。」

他話音一落,庶出的那一堆中站出一個姑子,她尖叫道:「這不行,她張綺的身份,怎能與我等一樣有幾可用?」

那姑子話音沒落,袁教習便是淡淡一瞟。他這一瞟也不如何威嚴,可不知怎地,那姑子馬上低下了頭,不敢吭聲了。

袁教習目光瞟過她,又瞟向學堂裡的眾姑子,依然語調淡淡地說道:「在我的課上,她必須有幾!至於其他教習那裡如何,與我無關。張綺,過來拿紙筆墨峴。」

在一陣嗡嗡聲中,張綺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向教習走去。

不過走了三步,前方的過道處,便出現了一條伸出來的小腿。

它攔在張綺必經的過道上。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它攔得光明正大。按照慣例,張綺如果識想,就當在碰到它之前摔倒就地。也就是說,她得乖乖地被它拌倒,還不能碰了磕了攔她的那條高貴的腿……

這依然是一次下馬威。

張綺瞟了那腳一眼,暗暗想道:如果我現在拌一下,你們不會再找我的麻煩,那我忍一次也就罷了。可惜,據這一上午觀察所得,這些庶女們平素被嫡女們欺凌得太多,早有一些沒心氣的,想把怒火發作在她身上。而她又是這張氏大宅中,唯一一個被接回來的私生女,是唯一個可以正大光明欺負的對象。她現在忍住了,只怕光那幾個庶女,便可以把她生生整死!

她低著頭,眉目溫婉,嘴角輕揚,裙袂飄逸,在經過那條橫著的小腿時,張綺蓮步輕移,輕飄飄的,毫不在意地——跨了過去!

嗡嗡聲一止。

所有的人同時回頭看向張綺。

袁教習也在向她看來。

數十目光中,張綺依然低眉斂目,安靜得乖巧,這一瞬間,眾人同時想道:她應是無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行為對那個身份高於她的庶女來說,是一種挑釁。

當張綺飄然走在袁教習身前時,那氣得臉孔通紅的姑子,騰地站了起來!

而這時,張綺正低著頭,本分老實地接過文房四寶。

張綺沒有看到,袁教習卻是對上了那姑子的怒火。當下,他嘴角扯了扯,冷冷的,嚴肅地說道:「張縹?」

盯著依然怒瞪著張綺,正準備發作的張縹,袁教習淡淡地說道:「我說了,在我的課業上,張綺必須有幾!你本應明白這意思,卻依然做出無理之事!此事,你說怎麼辦?」

話音一落,本來覺得沒了面子,怒火中燒的張縹便大聲叫道:「你不過是個教習,憑什麼對我大呼小叫?」

她剛說到這裡,嫡女圈中發出一陣低笑聲。張錦回過頭來,好心地提醒道:「阿縹,袁郎可是建康袁氏的嫡子……他來當教習,是迷上了我張氏特製的美酒!」他當教習,要的不是財帛,只是美酒!

聲音一落,張縹一張漲紅的臉,便迅速地轉青。她目瞪口呆地看著袁教習,很快便紅了眼圈。不等她結結巴巴地解釋,袁教習已揮了揮衣袖,淡淡說道:「罷了,坐下吧。」

「是,是。」

袁教習轉過頭來,看向張綺。

站在他面前的張綺,依然低眉斂目,可那眉眼間,卻太過嫻靜。竟似剛才這一幕,對她來說宛如春風拂過……不管是張縹的發作,還是他的身份!這份從容鎮定,竟是比她所有的姐妹都要出色!

自魏晉以來,風度已比才華重要。魏晉初期有幾個名士,既長相醜陋,又才華不顯,出身吧,雖然出身名門,也不過是庶子偏支。可他們僅憑著風度出眾,便能夠成為一代名士。

眼前這個身份尷尬的小姑,居然也有如此風度,實是難能……如果張氏捨得放下成見,把她當嫡女培養,未必不會出一個名謝道蘊那樣的風流人物!然後再把她嫁給一個寒門出來的高官做正妻,亦會成為一樁美談。

可惜了,張氏怕是沒有那個心胸和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