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陽光正好,又還沒有到開宴的時候,宇文府中的花園裡,過道間,到處都是周地的年輕貴族。
蘭陵王瞟了一眼紛紛向他看來的周人,眉頭蹙了蹙,低聲說道:「宇文府的東西,你都不要碰。」
她實在是把宇文成得罪得狠了,此刻到了他的家裡,還是小心點好。
張綺恩了一聲。
聽著她嬌軟的應答,蘭陵王低下頭來。他伸出手,在她披散的墨發上撫摸著,「剛才,你很好。」自感覺到蘭陵王喜歡摸她的頭髮後,張綺便很少盤起。
他知道她聰慧,可沒有想到,她聰慧至此。那麼短的時間內,她便判斷出自己便是受了宇文成的侮辱,也不能輕舉妄動,更知道他一個行軍打仗的丈夫,不擅長如那些腐儒一樣做口舌之爭。
他原以為,這羞辱得生生受了去,沒有想到,她竟是挺身而出,輕描淡寫一句話,便令得宇文成無地自容。
……這個姑子,在自己面前婉轉嬌柔,可面對強橫之人時,卻從無退縮,而是直面相對,美麗的華盛,驕傲得雍容。令得任何人都不敢小看她得到他的讚美,張綺瞬時歡喜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她嬌嬌軟軟地喚道:「真的嗎?」她歡喜的聲音像蜜一樣甜,彷彿得到他一句認可,比什麼都重要,都更讓她開懷。
正在這時,一個黑甲衛大步走來,他湊到蘭陵王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聽著聽著,蘭陵王蹙起了眉,他朝那黑甲衛吩咐道:「派幾人看顧好她。」說罷,他轉身大步走開。
蘭陵王一走,幾個黑衣甲衛便走了過來。不過他們並不是緊緊跟著張綺,而是散立在十步外的樹林中。
張綺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不動聲色間,便布在自己四周。想來不管出現什麼突然情況,他們都能應對。
心下一鬆,難得自由的張綺,便信步朝前面的花園中走去。
花園中,原是人來人往,張綺的存在,更令得眾人頻頻看來。只因有那幾個黑衛在,眾人心有顧及,不便跟上。不一會功夫,便讓張綺來到了一個相對安靜的所在。
走到一片竹林處,張綺彎下腰,扯了扯被絆住的裳角。
這時,她聽到隔著一片竹林,一個少年的聲音傳來,「便是這裡麼?」
「是約了這裡。五郎,你別走這麼快啊,那書天天都讀呢,耽擱一天沒事的。」從竹林的一側,走出一個小廝。
那五郎的聲音有點沉,「聲音小一點。」那小廝應道:「郎君不用擔心,小人聽說大塚宰的女兒,個個都是美人,七娘子也不會例外。」
那五郎歎道:「怎麼不擔心?大塚宰的女兒,身份顯貴,也不知那脾氣是否驕矜,娶了他家女兒,這一生都不能再有第二個女子,不小心不行啊。」
從這裡聽來,那五郎的聲音清脆有力,倒也動聽。
那小廝聞言,聲音壓低了些,抱怨道:「以五郎的身世才學相貌,配哪家嫡女不可以,幹嘛要相看一個庶女……」
主僕兩人越走越近。
見他們竟是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張綺有點奇怪,她回過頭去,這一回頭,恰好看到百步開外,四個年齡相仿的少女正向這邊走來。可能是看到了散在張綺身邊的黑甲衛,她們走著走著,腳步遲疑起來。
自己攪了他人相看了。
張綺轉過身去。
她剛剛提步,便聽到那個五郎清彬彬有禮的聲音傳來,「這位女郎,你是……」雖努力克制,他的聲音中還是帶著幾分緊張。
張綺回過頭來。
那五郎正雙手作揖,目光則緊緊地看著她,隨著張綺的面容一露,瞬時間,一抹驚喜伴隨著癡迷,浮現在這個長相俊俏,一派斯文書生樣的少年眸子裡。
這時,一個黑甲衛大步向她走來,低聲道:「郡王叫您了。」
張綺應了一聲,連忙跟在他身後朝外走去。
那五郎癡癡地目送著張綺離去,慢慢的,一縷紅暈染上他的耳尖。
目送著張綺消失,他朝小廝說道:「我們回去。」那小廝應了一聲,伴著少年越去越遠。
張綺不知道自己無意中招惹了一段情債,她快步來到大道上,正好看到向自己望來的蘭陵王。反射性的,她嫣然一笑,提步向他小跑而近。
跑到他面前,張綺依戀地喚道:「長恭。」喚過後,她抱上了他的手臂,「是不是你的那個什麼兄長已經到了?」
「嗯。」
這時,鼓樂齊響,宴會開始了。
宇文府中的這場宴會,很熱鬧喧嘩,不過這些熱鬧都與張綺無關。她一直安靜地靠著蘭陵王,哪裡也不去,什麼也不吃。宴中,也有數人問她的話中,帶上了攻擊,可張綺低著頭怯怯地受著,與先前的張揚完全不同。
當然,這宴會關係到宇文府的顏面,席中,他們也不可能做出太過份的事。
轉眼間,宴席散了。
###
回到使者府後,張綺感到十分疲憊,暖暖的泡了一個澡後,她把自己丟在塌上,連蘭陵王什麼時候又回來了都不知道。
張綺再次醒來時,外面鳥鳴啾啾,一輪紅日掛在東方。
居然到了第二天了。
她伸手一撐,卻碰到了一個溫熱的軀體,側頭一看,正是蘭陵王。他正背對著她,睡得甚香。
今天他也睡得這麼晚?
張綺伸出手去,剛碰上他的肩膀,蘭陵王身子一翻,把她的手壓在了身上。看著正面對著自己的蘭陵王,張綺悄悄抽出手,原本推向他的動作,也改為撫摸。
蘭陵王的眉眼,只能用美來形容,肌膚是那種怎麼曬也曬不黑的白淨如玉,從眉峰到唇線,無一處不完美,無一處不耀眼。
如今他睡著,臉部的線條便完全褪去了威嚴沉肅,那斜飛的眼角,上翹的唇線,彷彿隨時隨刻一睜眼,便會眸光流波,勾人魂魄。
她真不知道,有著這樣面目的他,是怎麼變成今日這般威嚴高貴的?
不知不覺中,張綺的手指伸入他的唇瓣中……
陡然的,「砰」地一聲,一人破門而入,伴隨著急衝而來的腳步聲的,還有一個女子嬌柔清亮地叫喚聲,「孝瓘」
叫聲中,一個少女旋風般地捲進了寢房歡叫聲才剛落地,她整個人便呆若木雞地怔在了當地。
蘭陵王慢慢睜開眼來,他吐出含著的張綺的小手,再順手拿起被子把她蓋實,然後坐直,蹙眉看去。
一看到來人,他眉宇稍稍放開了些,「阿瑜?你怎麼來了?」
面目秀美中,有著鮮卑女孩特有的雪白肌膚的阿瑜,根本沒有聽到蘭陵王的叫喚,她睜大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張綺,轉眼間,她的眼眶中淚水汪汪而出,「孝瓘,你納姬妾了?」
她有點失魂落魄,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低下頭,一襲墨發罩住臉孔的張綺,語無倫次地說道:「你納姬妾了……你怎麼納姬妾了?」
蘭陵王蹙緊眉峰,他沉聲說道:「阿瑜,你出去」他聲音微重,「出去侯著吧」
阿瑜還處於渾渾噩噩中,被他提著聲音一喝,她鼻子一縮,兩漲淚水滾滾而下,轉過身,阿瑜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出去。隨著房門一關,院落中,幾個少女嘰嘰喳喳,關切地問侯聲次第傳來。
張綺抬起頭來。她低下頭,安靜地拿過衣裳穿起。那個阿瑜傷心中帶著不敢置信的話語,還有她的耳邊響起……總是這樣,她總是這樣,好似不管來得多早,在別的女人眼中,她總是多餘的,是插入他人感情中的第三人。
不過不要緊,她已有了高長恭的承諾,他許了給她活路,他一定會給她活路……
張綺赤足走下床塌,安靜的,默不吭聲地把裳服穿妥。
這時,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給我著裳。」
「嗯。」
張綺走到他身前,拿起衣裳給他穿戴起來。
沉默中,她幫他穿好衣褲,套上靴子,然後低聲喚道:「進來吧。」
「是。」
幾個婢女清脆地應了一聲,捧著洗漱之物依次進入。在她們巧手的穿梭下,兩人很快便煥然一新。
婢女們一退,蘭陵王便提步朝門外走去。走了幾步,見張綺沒有跟上,他皺眉道:「怎麼了?」
張綺低眉含笑,溫柔地問道:「長恭,阿瑜她,姓鄭,對不對?」
蘭陵王回過頭來。
他盯著她,眉峰微蹙,「你不需在意這些。」
張綺沒有如往常那麼安靜下來,而是又問道:「這個阿瑜,是與長恭一塊長大的吧?」看那神情,定是曾經親暱無間過。
蘭陵王不在意地應道:「別問了,走吧。」
……沉默了會,張綺應道:「是。」
她低著頭,緊走幾步跟上了蘭陵王。
隨著他跨出門坎,張綺突然發現,自己竟是沒有想像中那麼害怕。是了,她現在得了蘭陵王的承諾,她有了退路。她想著,只要被傷害一次,她就可以藉機離去。
恩,在以後的歲月裡,齊周陳三國,只有陳地最安全,她到時得了蘭陵王贈給的安家費用和人手,便回到陳地,回到故土去。嗯,到時再把臉抹黑一些,平安度過此生是沒有問題的。
只是在這之前,她一定要表現得好一些。如果被傷害了,一定要顯得很淒慘,很可憐才好。還有,對蘭陵王來說,給她錢財不算什麼,可給人就有問題了。要讓他心甘情願地給她一些精銳,又要讓那些精銳心甘情願地跟著她前去陳地,她還要下一些功夫。
想到這裡,聽著外面眾女的嘰嘰喳喳聲,張綺突然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