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無情的張綺

自從張綺想嫁寒門高官的夢破滅後,她就從來沒有想過,能夠給哪個男人做正妻。

這個世間是很殘酷的,任何一個有權勢的男人,他要鞏固自己的地位,要過得順風順水,聯姻,借助女方的勢力是必不可少的。

有的甚至不是要借助女方的勢力,他們娶妻只是為了門當戶對,為了自己出門在外不受世人白眼和嘲諷。

所以,不管男人出自哪個方面的考慮,都不可能娶她為妻。

除非,那男人如現在的蕭莫那樣,沒有了家族,完完全全白手起家。在張綺看來,蕭莫便是現在想娶她,一旦得了手也會悔的。畢竟,她對他毫無助益,甚至她的長相還會讓他遇到很多麻煩。

忖到這裡,張綺都有點不明白了,這麼明顯的道理,前一世她怎麼就想不通呢?還心心唸唸地想著要當那個男人的正妻?

不止是前一世,便是前不久,她不是還在慶幸著,慶幸自己與蘭陵王相遇得夠早?

哎,貪心不足,是會死無葬身之地的啊幸好,她清醒得很快。

剛才蘭陵王說的話,已完全是她的意料中的事。最後她做出那番模樣,不過是想讓他對她多有一些愧疚罷了。

現在的她,唯一的夢想便是有一天,能夠帶著錢財和人手離開,能夠隱居起來,在陳地的某個偏遠沒有戰亂的所在度過此生。

……此生繁華應倦。何不一人一竹一支影,淡看他人榮華寵辱?

目送著吱呀一聲房門打開,眾婢抬著熱水湧入耳房,張綺轉過頭,拿起自己的衣物細緻地穿戴起來了。

這一次阿綠也會隨著她前去齊地,有了機會,還是把她要到身邊吧。嗯,從秋公主阿瑜等人便可以看出,這些齊地貴女對蘭陵王,是相當有獨佔欲的。蘭陵王的婚事不定下來也罷,一旦定下,對她的傷害便會馬上跟進。

說不定去了齊地沒有一個月,她就得到離開的機會了。

想到這裡,張綺側了側頭,看著一窗的濃綠,不由忖道:阿綠的家鄉不錯的,那裡的父老淳樸,又難見戰亂。到時便去那裡吧……有幸得到自由,得在院落裡種上一大片的野菊花。到得秋天,還可以把緞鋪在菊花叢中睡覺呢。

與那些貴女不同,張綺從來不喜歡什麼牡丹月季的,她愛的,其實只有那金黃的,小小的,鄉間到處可見的野菊花。

想到那情景,張綺雙眼都瞇成了一線:到時,我一定要使勁地睡,睡很久很久,有人來了,我不想笑便不笑,我想瞪眼便瞪眼,想不睬便不睬。到時,我便是最隨意,也一定不會激怒到什麼人。

張綺抿著唇微笑起來。

在她幻想連翩時,房門打開又關上,張綺探頭一看,卻是蘭陵王出去了。

她剛把頭縮回,一隊婢女進進出出的,只見她們重新把水換掉,然後對著張綺躬身行禮,「張姬,請沐浴。」

「嗯,出去吧。」

***

傍晚時,秋公主三人進了院落。

與前兩次見面時不同,這一次相見,阿瑜的臉上紅通通,眼眸明亮之極,整個人由裡到外都透著喜悅。

看到張綺,三女傲慢地瞟過她後,便不再理會。

在三女進入堂房等候蘭陵王時,張綺令婢女把塌搬到院落裡,就著金燦燦的夕陽光,她認真地繡起花來。

三女一邊說著話,一邊時不時地看向張綺。可張綺自始至終安安靜靜地坐在院落裡低頭繡花,不見前來獻慇勤,也不見半點排斥,竟是寧靜自在若此盯了她一眼,秋公主突然聲音一提,響亮地說道:「阿瑜,等你嫁給了孝瓘,可不許還這麼老實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可得收拾了,不然我們可饒不了你」

一邊說,秋公主一邊惡狠狠地盯著張綺。

她就是討厭蘭陵王的這個姬妾,明明只是一個卑賤得等同貨物的人物,卻一次又一次在不經意間,把她們給比了下去。令得自己這個堂堂公主看到她時,都有點自形慚穢秋公主的那番話,響亮清脆,整個院落的人都聽是一清二楚。

這番話,分明是衝著張姬來的。一時之間,眾婢都同情地看向張綺,又飛快地低下頭去。

在眾人地注視下,張綺還是低著頭,還是安安靜靜地刺繡著,她絕美的臉上一派嫻靜,嘴角始終含著笑,穿針走線的動作沒有半點遲鈍。彷彿秋公主說的話,根本就沒有傳入她的耳中這女人,竟是鎮定到了這個地步

秋公主一頓間,那貴女李映在一側笑道:「是啊,便是我們放過了你,你的母親也不會放過呢。咱們齊地的貴女,可不興丈夫納妾。」頓了頓,她殘忍地說道:「當然,如果當時駁不過孝瓘,也可留待日後慢慢懲治身為主母,難道還能讓一個小小的姬妾翻了天去?」

同樣,這話一清二楚地傳到了張綺耳中同樣,院落的眾人,都在注意張綺的神色。

張綺依然是頭也不抬,依然是穿針走線一絲不苟,彷彿她們說的話,只是過耳的風,吹過後,便沒了痕跡。

……

三女盯了張綺一陣,見她不是作偽,竟是真真正正地不為所動。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同時迷惑起來。

三人中,以秋公主這個地道的鮮卑人性格最為藏不住事,她騰地一聲站起。

大步走到張綺面前,直到把她的光亮擋住,令得她刺繡的動作頓住後,她才尖著聲音冷笑道:「張氏阿綺,你不給你的主母行禮麼?」

見她還是不理自己,秋公主右手一伸,抽去了張綺膝上的繡棚。

無奈何,張綺只得抬起頭來。

抬頭看向秋公主的張綺,眼神明澈,嘴角輕揚,表情自在又恬靜。

看上固執地瞪著自己的秋公主,張綺輕歎一聲,點頭道:「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

聲音嬌軟動聽,怪不得連蘭陵王那等從不為女色所動的男人也迷惑了在秋公主越發厭惡的眼神中,張綺溫溫軟軟地說道:「這個不用急的……等主母敲定了,會有阿綺前去行禮的時候。」

她的意思是說,她們急了?秋公主一口氣噎在了胸口,瞪著張綺恨不得撒了她這張看似冷靜的臉。

張綺還在淺笑,她軟綿地說道:「我說完了,可以把繡棚給我麼?」

秋公主頭一昂,把那繡棚藏到背後,她尖著聲音問道:「你一點也不怕,不在意?」

院門處,正要進來的幾個身影這時頓住了。

張綺垂眸,她淺淺笑道:「我怕啊。」

可你這樣子,哪裡有半點像害怕的?

見秋公主一副不肯罷休的架式,張綺幽幽一歎,道:「放心……如果將來的主母要我走,我不會留戀的。張氏阿綺雖然出身不夠好,骨子裡也是個驕傲的。主母容不得阿綺與她分享夫君,阿綺也是一樣,也不喜與他人分享寵愛。」

見秋公主呆住,她從她手中拿去繡棚,低下頭,一邊在那爛漫地遍地金黃中添上一線,張綺一邊溫溫柔柔,如水般清軟地說道:「你們不必把阿綺視作敵手……阿綺很聽話的,時機一到,便會老老實實離開,再也不給誰添堵的。」

她想,秋公主三人已把自己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是時候把話透出一些了。這樣,她們便是無法完全釋懷,想要害她時,那下手也不會太絕。說不定還可以與她們商量一下,從她們手中得到錢財和人手離開,應該比從蘭陵王的手中容易吧?

想到這裡,張綺有點出神,她咬著多出的線條,尋思起這種操作的可能性來。

院落裡安靜下來。

就在這時,阿瑜溫柔的聲音輕輕地傳來,「張姬,你千萬不要這麼想。你是孝瓘的心上人啊,你離開了,他一定會不開心的。以後,咱們都好好的過日子,好不好?」

聲音溫婉,目光更是誠懇。看到她走在自己面前一福,張綺睜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她說出的不止是她,秋公主也傻楞楞地看向阿瑜。

就在這時,幾個婢女齊刷刷喚道:「郡王」

原來是蘭陵王到了

一襲黑衣,身上猶帶風塵的他,大步走向張綺。

一直走到張綺面前,抿緊唇的蘭陵王,突然沉喝道:「都出去——」

這喝聲一出,阿瑜馬上蒼白了臉,她含著淚看向蘭陵王,見他根本無暇顧及自己,不由拭著淚溫柔地說道:「是,我們這就出去。」

說罷,她主動扯著秋公主,又拖上貴女李映,匆匆退出了院門。

她們一帶頭,眾婢僕哪敢停留?當下腳步聲亂響,轉眼間,一院子的人便退了個乾淨,空留下瞪著張綺的蘭陵王和張綺兩人。

自蘭陵王一進來,張綺便也白了臉。

她沒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個機會把態度擺明了,居然還被他碰了個正著?

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讓張綺後悔。她緊緊咬著唇,頭都擱到了胸口上……一直以來,她都是習慣了暗暗籌劃,再不動聲色地行事的。怎麼這一次,她就把心思說出來了呢?說出來也就罷了,要是只有阿瑜三女聽到,她們定然會勒令眾婢不得透露給蘭陵王,定然還會助自己一臂,幫著自己離開他。

可是,她竟然讓蘭陵王逮了個正著

她怎麼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蘭陵王目光冷戾地盯著張綺,她雖然很快便低下了頭,可那表情變化,已被他收入眼底。

……她剛才說的話,全是發自肺腑的

便是現在,被自己逮著的現在,她也沒有半分對自己的不捨。她害怕的,只是她說的話,被他聽了個正著吧?

天下間,有哪個女人對得了自己身子的丈夫,如此不在意的?這陣子的朝夕相處,耳鬢廝磨,溫言軟語,眷戀纏綿,難道對她來說,都只是逢場作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