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王一笑,「太后允了我半年後再議親。」
「真的?」張綺驚道:「太后竟同意了?」
聽到她話中的不敢置信,蘭陵王眉頭微微蹙起,他盯著張綺,慢慢問道:「阿綺似乎沒有那麼歡喜?」歡喜是有的,卻沒有他想像中那麼歡喜。
他伸出手,溫而有力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張綺墨發,又慢慢移到玉頸處。
他的碰觸明明溫柔,可不知怎地,張綺直是打了一個寒顫。她連忙伸臂摟著他的頸,嘻嘻笑道:「高興啊,阿綺當然高興……就是有點意外。」她臉貼上他的臉,軟軟地嘟囔道:「太后怎麼會同意呢?」
蘭陵王深深地凝視了她一眼後,平靜地說道:「許是被我誠心所動吧。」
被他誠心所動?
張綺怔住了。能打動一國太后,難道他為了她,屈膝懇求了?
要是別人說這話,張綺或許會想著,對方是哄自己的。可說話的人是蘭陵王,是一慣嚴肅,從來不隨便開口的蘭陵王,她便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低下頭,張綺把彎成了月牙兒的雙眸努力睜大。情不自禁的,她偎在他頸側,在那博動的脈管上輕輕吻了吻後,她摟緊他,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兩人相互依偎著,在這轉暖的冬日,靜靜地感受著對方的心跳。張綺心頭滿滿的,一時不想說話,蘭陵王也沒有開口。
直過了許久,蘭陵王才低沉地說道:「我向太后求了賜婚。」他歉意地說道:「提的時機不對,當時殿中還有幾個命婦。等找到了機會,我再開口。」
張綺乖巧地應道:「好。」能不能當他的妾室,她其實沒有那麼的在意。反正有沒有這個名份,他將來的妻子鄭氏,也不可能容得下她。
在這個時刻,在他願意為她屈膝懇求,在他的身邊只有她一個女人的時刻,她只想多高興一會。
轉眼一晚過去了。
這晚上,蘭陵王發現了張綺貼在臍眼上的孕陰丹,問過這丹藥的名字後,他不再說什麼,只是那動作間,於一慣的生猛中添了幾分溫柔。
第二天,氣溫再次陡降,黃葉紛紛落下,掃也掃不淨。原本鬱鬱蔥蔥的樹木,也漸漸現出乾禿蒼涼之象。
張綺再次換上狐裘和長靴。一大早,蘭陵王便離去了,張綺有心想問他陳使安置的事,看能不能見一見阿綠,問問她的意願,可見不到蘭陵王,她也只能在院落裡欣賞這落葉翻飛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僕遠遠朝著張綺一禮,大聲稟道:「張姬,長廣王妃來了」
長廣王妃?
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在張綺可憐的,實在不多的記憶中,凡是她有點印象的,多半是個大人物。當下張綺連忙回頭,「快請。」
不一會功夫,一陣環珮叮噹聲伴合著輕笑聲專來。轉眼間,只見一個美麗的王妃在秋公主鄭瑜等人地籌擁下緩步而來。
張綺盈盈一福,喚道:「婢妾見過長廣王妃,見過秋公主殿下。」
長廣王妃胡氏一張容長臉,眉骨高挑,丹鳳眼明而長,隱隱有斜飛桃花之相。見張綺行禮,她緊緊打量幾眼,轉向身後笑道:「世人都說,昭信皇后美色無雙,依我看來,這張姬之美,怕是在昭信皇后之上」
昭信皇后又名李祖娥,在天下宗室都認為漢人女子不能為皇后時,高洋堅持立她為後。高洋荒唐,yin亂其性,經常任意擊殺被他寵愛過的姬妾,便連大臣之妻也不放過,唯獨對這個皇后寵愛有加。
去年,高洋病死後,太子高殷繼位。如今,高演廢掉高殷,自己當了皇帝。李祖娥便隱居在昭信宮當了昭信皇后。此時,李祖娥還不過二三十歲,正是女人最美的年齡。
李祖娥作為齊地出了名的絕代美人,胡氏一來便把她與張綺相比,秋公主等人正要反駁,一見立於楓樹之下,墨發披散在肩膀上,身著白色狐裘,直髮襯得眉目如畫般精美,肌膚如紅玉般通透明艷,翩然如仙,又艷媚如妖的張綺,那反駁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此時的張綺,雖然不一定比昭信皇后更美,姿色卻絕對不在她之下。她現下還是年幼,要是再過幾年……
胡氏嘴裡稱讚著張綺,表情卻是高高在上,她圍著張綺轉了一圈後,嘖嘖說道:「怪不得美人無數,高長恭卻從來不屑一顧,卻原來,他眼高著呢。」
胡氏這話一出,站在秋公主身後的鄭瑜,頓時臉色一白。
只見她以袖掩嘴,杏眼中淚花滾動,卻是在強忍著傷心。
胡氏本來說得痛快,轉眼看到阿瑜這模樣,雖然心裡不以為然,卻也忍不住歎息起來。
幾個貴女更是圍上了阿瑜,七嘴八舌地勸道:「阿瑜別哭了。」「她再美又怎麼樣?不過一姬妾。」「對啊,她不是連個名份也沒有嗎?」「不過是個狐媚子趁著年輕哄一兩個男人,過幾年什麼也不是」「就是,我們都是生來便為人正妻的,何必跟個姬妾一般見識?」
……
有所謂人以群分,看到阿瑜的悲傷和絕望,眾貴女都湧起了兔死狐悲之感。想到自己和自己的母親,哪一個的人生,不是與那些狐媚女在爭鬥?爭鬥也就罷了,可恨的是,那些個男人,一見這些狐媚子便失了魂,自己便是鬥贏了,那心也拉不回來了勸慰中,眾貴女看向張綺裡,已絲毫不掩其厭惡憤怒之情。
張綺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明明,她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在這些貴女眼裡,卻似她做了極端讓人厭惡的事一樣。
這個胡氏前來,如果只是意外也就罷了,如果……是鄭瑜把她特意找來的呢?胡氏的這個性格,應該知道的不少。她只要把胡氏弄來了,只要讓胡氏說了這通話,哪怕鄭瑜她自己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只流一流眼淚,便會激起貴女們廣泛的同情和支持。她是希望從此後,蘭陵王便是用了最大的力氣,自己也無法溶入齊國貴女圈中吧?
還有,自己的美色傳得越廣,蘭陵王遇到的麻煩便會越多,鄭瑜是希望,總有一天,喜歡簡單寧靜的蘭陵王會不堪重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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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綺靜靜地聽著鄭瑜的哽咽聲,還有眾貴女的勸慰。
在這些聲音稍稍安靜些時,張綺垂眸,靜靜地說道:「可笑」
她的聲音不大,可是,在所有人都注意著她時,這不大的聲音,還是令得四下安靜了,令得眾貴女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張綺抬眸,她明澈妖媚的眸子,平和地看著鄭瑜,說道:「聯姻,自古以來都是結兩姓之好,這是關係著家族前途的大事,是任何丈夫都不敢輕視的。女郎,你高估阿綺的作用了。」
她靜靜的,彷彿陳述一樁事實般地說道:「你應該明白,蘭陵王不管選擇你還是不選擇你,都是因為在與鄭氏聯姻上,他有著自己的考量……現在他不過是把議親推遲半載,阿瑜便慫恿著長廣王妃和秋公主前來,還因為自己美色不如蘭陵王的姬妾,便哭得這麼凶。做為一個尊貴驕傲的鄭氏嫡女,阿瑜,你可憐又可笑。」
張綺這般冷靜地道出事實,一時之間,眾貴女都呆了呆。
是了,她們怎麼忘記了,她鄭家與蘭陵王都不曾議親呢。要說有什麼關係,也不過是雙方曾經有過那麼些意思。
還有,半年時間,那變化大著呢。聽上面傳出的消息,太后都不怎麼中意鄭氏與蘭陵王之間的聯姻呢。
這個時候,鄭瑜不去想著說動太后,安撫家族,以及對蘭陵王本人下功夫。卻把心力都放在眼前這個姬妾身上,還與一個沒有任何後台,隨時會被男人拋棄的姬妾來攀比外表之美,真是本未倒置了。
再一想,自己等人,特別是廣平王妃,還真是鄭瑜特意叫過來的。明明她以前與廣平王妃關係不好,這一次卻特意相邀,自己等人還曾納悶著呢……
這個鄭瑜……不但小家子氣,沒有名門嫡女的驕傲和自信,還喜歡用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手段。
秋公主在一側喝道:「你這賤婢你憑什麼說阿瑜可憐又好笑?」她實是替阿瑜不平,又憤怒地扯著脖子叫道:「這裡要不是蘭陵王府,本公主非得甩你幾個巴掌不可」
秋公主與阿瑜一向交好,她聽不進張綺的話,倒也正常。
只是另外一些人……感覺到眾貴女的疏離,鄭瑜氣得眼淚滾滾而下。她又怕被人罵作小家子氣,便連忙雙手捂臉,哽咽著朝外跑去。
鄭瑜這一跑,秋公主連忙跟了上去。另外也有幾個與兩人關係近些的貴女,也跟著跑了出去。
只有廣平王妃胡氏,還有目光熠熠,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張綺。
就在這時,一個清潤低沉的聲音突然傳來,「這是怎麼回事……鄭氏?鄭氏阿瑜,你怎麼哭了?」
這聲音低沉有力中透著威嚴,卻是張綺從來沒有聽過的。她連忙抬頭,朝著來人看去。
只見王府正門大開,一個修長俊雅的青年,在眾人地籌擁下緩步走來。這青年長相俊美,氣質高華,目光極明亮稅利,龍行虎步有王者之氣。
看到這青年,鄭瑜等人連忙退後幾步,福了福後喚道:「陛下」
是高演高演來了
高演朝著眾女略略點頭,轉眸看向張綺時,一陣馬蹄聲傳來,卻是蘭陵王匆匆趕來。他翻身下馬,把坐騎交給僕從後,大步走向高演,一邊走,一邊朗聲道:「微臣不知陛下駕到,有失遠迎」
他大步走到高演面前,肅然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