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名聲

安靜中,一輛馬車車簾掀開,一個寬袍長袖的世家子弟跳下了馬車。

他越眾而出,大步走向張綺。

看到那世家子走出,鄭瑜身後的一個貴女嘲諷道:「這賤婦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呸,這下有人出來算帳了吧?」

眾目睽睽之下,那世家子大步走到張綺面前。

幾乎是突然的,他朝著張綺深深一揖,朗聲道:「小姑風骨錚錚,請受范陽盧十二一禮」

說罷,他昂起頭,悲憫地看向四周的世家子,緩緩說道:「張氏阿綺,我等不如也」

他緩緩退去。

看到他退到一側,與他同道而來的另一輛馬車中,也跳下一個青年,他緩步走到張綺面前,沉默地躬身一禮,也退了下去。

看到第二個世家子,李映的臉色終於變了變,想要叫他一聲,唇動了動,終是閉上了嘴。

接著,一個接一個的世家子越眾而出,他們朝著張綺,輪流一禮後,便無聲退下。

如此七八人後,人群中,走出一個衣衫破舊,卻腰背挺直,臉孔黑瘦,卻目光明澈,五官猶有昔日俊雅風采的中年人。他也走到張綺面前,朝她深深一揖後,這中年人徐徐說道:「琅琊王幾,多謝小姑出手」

聲音一落,他卻是抬起頭,似哭似笑的長嘯起來。就在這王幾轉過身,跌跌撞撞地離去之際,紅樓中衝出一個濃妝艷抹的婦人,朝著王幾破口大罵道:「你這天殺的,有人殺了你女兒,你還去謝過仇人有你這樣當父親的嗎?」

王幾卻是渾然末聞,依然似哭似笑地放聲長嘯著,隱隱中,似乎聽到他在悲歌「千古艱難唯一死矣……」聲音悲涼中,含著對自身的無比厭棄,只見他跌跌撞撞而出,轉眼便衝入人群,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直到王幾消失了良久,眾人似乎還能聽到他的啕啕大哭聲。

原本安靜的街道,這時熱鬧了些。

無數的目光在看向張綺。

對上這些目光,秋公主譏嘲地說道:「只有這些漢家子,日子都過不成了,還講究這些勞什子的聲名」

她這話,無人回答,身後與她平素玩在一起的貴女中,也有一二個是世家女,如李映,便是隴西李氏的嫡女。

秋公主嘀咕幾句後,轉頭看向鄭瑜,見她臉色難看,不由安慰道:「阿瑜,別在意,這賤婦如此囂張,我非得向太后告她一狀不可」

哪知,秋公主才說出這話,鄭瑜馬上叫道:「不要」對上眾人錯愕的目光,她警醒到自己過於激動了。

當下,鄭瑜咬著唇,放軟聲音解釋道:「世家之中最重尊卑,那些世家子,明知道這個張氏只是個庶女,還對她行如此大禮,這說明他們認可了她……這種事傳到太后那裡,只會對她有利」

她這麼一解釋,眾女馬上明白過來。李映也低聲說道:「阿瑜說得對,連我堂兄也對她行了禮……經此一事,這張氏在士族中,只怕會聲名大振。要不是嫡庶之分不可逾越,而她私生女的來歷又太過卑微,我擔心都會有太原張氏的人過來相認。」

這話一出,眾貴女面面相覷。

好一會,秋公主氣憤地叫道:「她膽大包天殺了人,難道還立了功不成?」

聽到秋公主這句話,李映卻是微微蹙眉,心下想道:怪不得他們總是說,鮮卑蠻婦以她們的出身性情,又怎麼會明白,這世上有風骨兩字,氣度兩字?

鄭瑜也在那裡睜大了眼,她不敢置信地盯著張綺的方向,咬著唇忖道:前兩天,明明是太后派人賞她耳光,是毀容折壽之災,結果被這婦人一弄,不但她自身毫無折損,還幫蘭陵王得回了兵權。這一次,明明是受了羞辱,明明是她殺了人,怎地又成就了她的名聲?

想到這裡,鄭瑜警惕起來:這張氏,自己還是低估了這時,已有城防衛過來,他們與蘭陵王說了幾句話後,有的在忙著處理那紅伎的屍身,有的則在疏散人群。

一刻鐘後,圍堵了整條街道的人在漸漸散去,只是那些人走得老遠,還忍不住回頭看向那又低眸垂首的絕代佳人。

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處也有一輛準備出城的馬車,此刻,那馬車的主人也在癡癡地看著張綺。

他就是五郎蘇威。這些時日裡,他無數次徘徊在蘭陵王府外,可直到今天,才僥倖遇到了張綺。

……饒是隔了千千萬萬人,蘇威卻覺得,這廣闊天地,只有那一雙黑如點漆的雙眸,只有那纖細而風流的身姿,屹然而立。

至今,西安城中還流傳著蘭陵王寵姬張氏的所作所為,直到此刻他親眼看到,才知那是一種怎樣的風華可惜,他與她相遇得太遲……是不是有一天他身居高位,呼風喚雨了,也能得到她?

蘇威癡癡出神了一陣,猛然咬緊牙關,回頭輕喝道:「走」

「是」

馬車動了,朝著城門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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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四下的人流散了大半,鄭瑜再次策馬上前,她笑盈盈地看著摟著張綺,準備跨上馬車的蘭陵王,喚道:「長恭,我們要出城賽馬了,你和張姬也來,好不好?」語氣中,帶著微微嬌軟的請求,正是她與蘭陵王相處時,最常用的口吻。

蘭陵王回頭看了她一眼,他哪有什麼興趣與這些女郎一道玩耍?便搖頭道:「不用,你們自己去玩吧。」

被他拒絕,鄭瑜卻一點也不惱,她調皮地說道:「長恭你太也無趣人都出來了,就跟我們去玩會嘛」語氣帶著親近和嬌嗔。

聽著她這熟悉的語氣,看到她清亮的,沒有半點芥蒂的眼神,蘭陵王不由認真地向她看去。

正在這時,一個壯漢策馬靠近,他來到蘭陵王的身邊,低聲說了句話。

那話一出,蘭陵王馬上抬起頭來。他朝一側的角落,離此數十步遠的地方看了一眼後,朝著張綺低聲交待了一句,便隨著那壯漢,朝那角落大步走去。

蘭陵王這一走,便剩下張綺孤零零地倚馬而立了。

鄭瑜目送著蘭陵王離去的背影一會,轉過頭看向張綺。

突然的,她溫婉說道:「阿綺,剛才你的表現好生了得,連我也想向你行禮致敬了」

是麼?

張綺抬眸,她淡淡一笑,垂眸道:「不敢。」世家子的驕傲,鄭氏這種倚仗鮮卑族而崛起的暴發戶,這種所謂的新興家族,怎麼可能明白?

見張綺並不得意,鄭瑜慢慢收起笑容,她突然輕歎一聲,低聲說道:「聽說婁七女也中意長恭了。」

婁七女?

見張綺抬頭,鄭瑜苦澀地解釋道:「婁七女是太后娘家人,最是驕貴,最喜歡甩鞭子。張姬,長恭他已經二十歲了,他的婚事已不能再拖下去,最遲今年年底,便會定下。」

她抬頭看向張綺,眸中有淚,「阿綺,相比起其它鮮卑貴女,我一個漢家子,還是好相處得多的……你說,長恭為什麼就不願意娶我為妻呢?」

其實,她想說的是,你為什麼偏要攔著長恭娶我吧?

此刻的鄭瑜,真誠無比,她用一種委屈的,卻也寬容的目光看著張綺,那神色中,有著對張綺的憐憫,也有著被她誤解和排斥的委屈張綺依然垂眸,她軟軟地回道:「阿綺只是一個婦人,怎麼會明白丈夫的心思?」

才怪鄭瑜一噎,差點冷笑出聲。

轉眼,她幽幽一聲長歎,輕聲說道:「婁七女是太后親侄女,最是得寵。她的院子裡,每年都要換一批婢子,那些賣身的窮人,一聽到是給她當差,都抱頭痛哭……便是一個月前,陛下賞了她父親一個美妾,結果都被她鞭殺了。而陛下也只是呵斥一頓了事。阿綺你不懂這些鮮卑貴女的,她們一個個驕傲得緊,是容不得自己的後院裡還有別的美人的。你一定沒有聽過,兩年前先帝在時,朝中還就此類事在朝堂中議過,先帝甚至準備明文正典,把許可納妾一事寫入典文中。結果,被貴女們攪亂了。」

她溫婉地看著張綺,見她低著頭一直沒有吭聲,不由輕歎一聲。

正在這時,蘭陵王回了。

鄭瑜回過頭去,她朝著蘭陵王行了一禮後,清脆地喚道:「長恭。」含著笑,鄭瑜溫柔地說道:「我剛才都在說,阿綺實是讓人尊敬,剛才我都想向她行禮致敬了。」

聽到她如此誇獎張綺,蘭陵王一笑,他溫柔地看向張綺,逕直走到她身邊,頭也不回地對著鄭瑜說道:「她向來風骨佼然。」

他來到張綺身邊,摟著她的腰低語道:「累麼?要不要回府?」

張綺點頭,蘭陵王當下把她攔腰一抱,跳下馬車,吩咐一聲後,馬車便駛了開來。自始至終,他似乎都不記得了,外面還有一個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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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綺偎在蘭陵王的懷裡,低聲道:「剛才那是陛下?」

蘭陵王點了點頭,道:「還有廣平王,他們兄弟坐一輛馬車,正準備去打獵,恰好看到剛才那幕。」

說到這裡,他住了嘴。低著頭看著張綺,蘭陵王想起廣平王見到自己後,誇張地掏出手帕不停地拭著汗,還在那裡叫道:「長恭長恭,你這婦人真真心狠手辣啊,你就不怕有一日惱了她,被她連命根子也割了去?」然後,他又轉向陛下,在那裡哇哇大叫道:「這婦人美則美矣,可惜太辣手了,我雖也喜歡美人兒,卻不喜歡這般狠毒的,皇兄你呢?」

廣平王說的話,十分的難聽。看來他對張綺的印象很不好,所以蘭陵王想了想,並不曾把這話傳給張綺。

只是他不曾料到,張綺如果得知了詳情,說不定會大喜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