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尊嚴

眾女說不出話來了。

他連丈夫尊嚴也不要了麼?這樣的話,怎麼能說得這麼的義正辭嚴?

沉默中,秋公主心疼地看了一眼鄭瑜,忍不住尖著嗓子說道:「長恭,她有手有嘴,這點藥,讓她自己服就是了。」

蘭陵王低著頭,盛起一湯匙送到張綺唇角,再輕柔地拭去溢出的些許藥水,認真地回道:「她任性,我不強餵她就不會吃了。」

任性?這裡誰不任性?誰不比她有資格任性?她又不是小孩子,憑什麼服個藥還要他這麼耐心地哄著?

鄭瑜只覺得胸口漲得難受。

她側過頭去。好一會才轉回頭,溫柔地說道:「長恭,你看張姬瞪著你呢,服藥這種小事,讓她自己來吧。」

蘭陵王卻是不耐了,他皺眉道:「出去侯著」他的聲音很冷。

眾女被他喝得哆嗦了下。在鄭瑜還倔強地站在原地時,李映等人,已是斂襟一福,退了出去。而鄭瑜直到秋公主伸手相扯,才跟著退出。一直到退出院落外,她還一直回頭,倔強地看著,看著他一小口一小口地餵著那婦人服下藥水。他面對所有人時,總是容易不耐煩,可他看向這個卑賤婦人時,眼神中,滿滿都是專注,無比的專注。

一碗藥很快就喝完了。把張綺放在塌上,蘭陵王在她的唇邊吻了吻,低語道:「好好睡一覺。」

說罷,他大步離去。

蘭陵王一走,阿綠便衝到張綺的面前,她擔憂地問道:「阿綺,昨天半夜我聽到你尖叫了,你是不是在做噩夢?」

張綺點了點頭,她低聲把昨晚的事說了一遍。

阿綠呆住了,她怔怔地看著張綺,「阿綺,那我們就別爭了,反正他也對你極好的。」

張綺笑了笑,搖頭道:「你不懂……他現在只是延遲議婚,最遲半年,或許不用半年,他還是會娶王妃,那王妃,還會是那個鄭瑜。」

阿綠小聲辯道:「可是,他對你好不就行了?我看郡王才不喜愛那鄭瑜呢。便是娶了她,也會只守著你的。」

這話恁地天真。

張綺看著阿綠,伸手撫著她的臉,搖頭道:「你啊,你不懂的。」她怎麼會明白,那些貴族男子,從骨子裡出的對正妻的尊重?出於這種尊重,他會給他的正妻統治整個內宅的權利,會有著跟他的正妻生下血脈高貴的孩子的想法她又怎麼會明白,那些根系錯雜,龐大而可怕的家族勢力,對除去一個障礙物的決心?

只要他還相信鄭瑜,還認為鄭瑜對她好,便是他成天把自己帶在身邊,她也只有死路一條。

更何況,她寧願在遇到流寇前自刎,也不願意把自己的生命和尊嚴交給鄭瑜來**

她的生死,鄭瑜這等人還不配來操控

停了一會後,張綺沙著嗓子說道:「他現在防備得緊,你就不要操這個心了。如果我想得不錯,蕭莫會替我們著手的。」

她轉過頭來,看著阿綠,張綺認真地說道:「他說的,派人去建康抓你族親的事,你不用操心,那必定是嚇唬人的。路那麼遠,他不會為了幾個不重要的人就興師動眾。我也知道他說得對,我這模樣,有再精銳的人手護手,也難免被他人所截。可我還是有辦法的。」如果她隱藏這張面容,加入前往陳國的使者隊伍,這事也就簡單了。隱藏面容的藥末,得想辦法到蕭莫那裡弄來。

她記得,便在今年,現今的陛下高演會突然死去,舊皇逝世,先皇繼位,都會派出使者昭示陳周兩國。那就是她的機會張綺說這話的聲音極小極小,阿綠睜大了眼,她高興地跟著低聲說道:「阿綺,我知道了。」

張綺站了起來。

她微笑地看著阿綠,輕聲說道:「他想我高高興興地做他的寵姬,我會的……阿綠,這最後一段日子裡,我會跟他好好地過,讓他不再總是惱著,讓他天天歡歡喜喜的。這樣,便是有一天分開了,也能給彼此一個想念。」

光是說一說離開的事,她一顆心也是揪得悶不過氣來。不過,那又如何?

她不想清醒的,可又不得不清醒。

張綺站了起來。

睡了一覺後,張綺醒來已是下午。沐浴過後,張綺又是容光煥發。

找到方老,張綺提出了出門逛一逛地想法。

也不知蘭陵王對他交待了什麼,這一次,張綺的要求被爽快地應承了。

和阿綠坐上馬車,帶著幾個護衛,張綺便出了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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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一派熱鬧,高演是個有作為的皇帝,在他的治下,齊國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好了。

坐在馬車中,看著街道中的人來人往,張綺一直含著笑。

自從決定這段日子跟高長恭好好過後,她便放鬆下來。人生苦短,若不好好顧惜當下,那活著也太辛苦了。

一處樓閣中,一個婦人伸出頭看了看,奇道:「噫,那不是蘭陵王府的馬車嗎?那馬車中的婦人是張姬?」

聽到張姬的名號,閣樓中一陣熱鬧。好一些貴女貴女都伸出頭來。其中一個貴女朝著那婦人笑道:「胡王妃,我們把張姬叫過來說說話可好?」

那貴女的聲音一落,另一個打扮雍容的**蹙眉喝道:「胡鬧她那種身份,怎有資格來這個地方?」

廣平王妃胡氏卻是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她嘻嘻笑道:「把張姬叫過來也好哦。」說著說著,她目光瞟到了從街道中緩步走過的一個身材挺拔,面目清俊的世家子。望著那男子束得緊緊的,結實有力的大腿和挺翹的臀部,胡氏狠狠嚥了嚥口水。

感覺自己的舉動有人注意了,胡氏連忙掩飾性地叫道:「過來一下,去把張姬叫過來,便說我廣平王妃和朋友們正在聚會,請她也一起參加。」

「是。」

不一會,廣平王府的婢女便來到了張綺的馬車前,她攔住馬車,把胡氏的原話複述了一遍後,不耐煩地說道:「張姬,走吧,別讓我們王妃侯久了。」

紗帽輕輕晃動,張綺清軟的聲音傳來,「多謝王妃了,身份有別,張綺就不自討沒趣了。」

說罷,她輕喝道:「走。」

那婢女呆了一會,急急走上閣樓,把張綺的原話複述了出去。

這話一出,一個貴女高聲笑道:「這個張氏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對」說這話的,是隴西李氏的長房嫡女李依,她性格冷靜頭腦清醒,分析事情總是有理有據,極得這幫閨友地看重。

在眾貴女貴婦看來時,李依說道:「真正卑微的人,反而對自己的身份諱莫如深。有人說起,容易惱羞成怒。只有真正灑脫之人,才無視這些。因為她卑微不卑微,已不需要別人來評論,她也不在乎別人去評論。依我看來,這張姬倒是通達了。」

張綺自是不知道閣樓上的這一幕。

她還在興致勃勃地看著街景。

正在這時,馬車一晃,卻是一個身材挺拔,長相清俊的青年攔住了馬車。

眾目睽睽之下,這青年來到車廂房,朝著馬車中的張綺深深一揖,他抬起頭,漲紅著臉認真地說道:「我是隴西李慶,自看到姬當街格殺了一個琅琊王氏做伎的姑子後,慶便感念姬的風骨,從此夜不能寐。聽說姬想嫁一丈夫為妻,李慶不才,願求娶於姬。」

說到這裡,他抬起頭來,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張綺,眼神中又是緊張 又是終於說出了心理話的興奮。

四下圍著的人更多了。

自蘭陵王昨日放出那話,還用兩顆人頭開路後,那些聽了張綺宣言的人,都按下了心思。沒有想到不到一日,便有傻瓜前來,他們自是興奮得很。

張綺朝著李慶看去。

這李慶身量修長,肌膚白皙,五官清俊,眼神明澈,看來是個世家子。

以他的身份,應該知道蘭陵王昨天做的事了吧?知道了,還能前來,也是有心人。

張綺紗帽晃動間,清楚地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護衛警告的聲音,「姬」是了,蘭陵王府的人也在旁邊看著這場熱鬧呢。

張綺唇動了動,在那李慶漲紅著臉的期待中,慢慢搖了搖頭,說道:「郎君是沒有經過父母族人,偷偷前來的吧?」

李慶臉更紅了,他張著嘴要反駁,又聽到張綺說道:「回去吧。我不中意你」

「我不中意你」

這五字,當真乾脆利索得很

李慶臉一白,失魂落魄地看著張綺的馬車離開。而在他的身後,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路人,已紛紛議論起來。

馬車中,阿綠看了有點不忍,她向著張綺嘀咕道:「阿綺說話太直了。」

張綺輕聲道:「你呀,都不想想。昨日高長恭剛剛立威了,今天便有人攔路表白於我,這不是打他的臉嗎?我不把話說直了,說得高長恭滿意了,這個李慶會有危險的。何況,我本是不中意他,把話說出,也是絕了他的心思,免得他在我的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她回過頭,看著那李慶的身影,這種世家子的感情最深最真,他的身後還有著家族和盤根錯雜的利益考慮。她與這種人,是永遠也不可能的。

張綺的馬車逕自離去,沒有人注意到,在街道的另一側,戴著斗笠的高長恭,負著手含笑看著這一幕。

感覺到他的歡喜,一個護衛朝著身後的同伴笑道:「這下好了,郡王這下放心了。」張綺總是引人注目的,她的馬車一出現,街道中就熱鬧了幾分,使得他們這些走另一條街道的人也聽聞了。於是,遠遠聽到張綺的消息後,他們郡主特意拐過來。沒有想到會看到這一幕好戲。

這下好了,郡王總算可以把心放到肚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