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蘭陵王府,鄭瑜正在宴請秋公主和李映等好友。
隨著春日漸深,柳樹,桃梨樹結出了小小的芽苞兒,春風吹來,天空中遍著一種綿軟的濕潤和清新。
令婢女們擺好一碟碟的糕點小吃,憔悴得與以前判若兩人的鄭瑜微笑道:「嘗嘗,這些都是好東西,是我新找來的南地廚子做的。」
提到南地兩個字時,她的聲音中有點刺意。
秋公主擔心地看著她,輕聲道:「阿瑜,你也坐下來吃點吧。」一側的李映也在環顧著四周,她打量著這院落的每一個角落,說道:「以往每次在這地方見到那張氏,她總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彷彿她真成了長恭的正妻!哎,可恨她逃得太遠,都不能揪著來給我們見禮。」
她旁邊的秋公主卻還在叫道:「阿瑜,坐下來吧。」見她不肯,她上前一步把鄭瑜按在塌上。連按了幾下,鄭瑜還是一動不動。秋公主不由有點惱了,她怒道:「是你自己偏要嫁的!高長恭與那賤婢在一起的樣子你又不是沒有看到?是個女人都會心冷,偏你不知死活要跳進來!」
罵著罵著,秋公主對上鄭瑜的淚眼,聲音不由一噎。
她無力地坐到在塌上,好半天才氣道:「好吧,我說,你特意叫我們來,總不是看你強顏歡笑的吧?」
鄭瑜放下手中的東西,走上兩步,朝著秋公主盈盈一福。
秋公主一駭,連忙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鄭瑜卻依然蹲福著,她看著秋公主。清聲說道:「阿秋,我想向太后請旨,允我與郡王出使周地。」
「什麼?」
這一下驚住的不止是秋公主,便是李映也呆了。
鄭瑜清聲說道:「長恭成日想著前往周地,我要幫他這個忙。」
揮了揮手,示意眾婢全部退下後,秋公主壓低聲音叫道:「你瘋了?」
這時。一側的李映突然拍手道:「好主意!」
對上糊里糊塗的秋公主,李映笑道:「還是阿瑜聰明。阿秋,你想想,如其讓那個賤女人在外面逍遙快活,讓高長恭一直這樣念著她,一直不肯回到這府中來。還不如而皇之的,盛大其事的把她接回來。嫡妻都放下架子去迎回一個姬妾,便是最惡毒之人。也會讚賞肯定阿瑜吧?而她回來了,是讓她無疾而終,還是一日一日磨去她的美貌和光華,那還不是阿瑜說得算麼?」
李映繼續笑吟吟地說道:「如果到時,那賤女人怎麼也不肯回來,那我家阿瑜也是做得仁至義盡了,他高長恭還想和離,光是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他!」
秋公主一聽完,馬上嘻嘻笑道:「還是我家阿瑜最聰明了。」
鄭瑜卻是勉強一笑。似是有點心不在焉。
見狀,秋公主叫道:「阿瑜,我呆會就與你一道去見母后……咦,你怎麼還是不開心?」
鄭瑜抬起頭來。
對上滿臉笑意的兩位好友,她咬著唇,好一會才低低地說道:「不知為什麼,我。我這近不管做什麼。都有點心虛。」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又出來了,鄭瑜抽噎道:「阿秋。我好害怕……我怕不管我怎麼折騰,怎麼用功夫,怎麼令得天下人都喜歡我,都是白費功夫。他的心不在了,一丁點也不在,我捂不暖一塊石頭啊。」
掏出手帕拭著淚。她繼續哽咽道:「長恭那人,我自小就知道。他其實最放不開了。念一個人,便一直念,喜歡一個人,便是一世。以前,他念著我與他一道長大的情誼,念著我對她的溫柔厚道,不管有多少貴女想與他結親,他連見也不見便退了,他只念著我才是好的。現在也是,他愛上了那個妖婦,便一直愛著,再也忘不了放不下。不管我做多少,不管我是好是壞,他都看不到聽不見了。而且,他性子又倔,一旦認定便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怕,我怕弄巧成拙!」
她第一次感覺到,男女情事,或許與爭寵不一樣,爭寵是誰都沒有情,不過是彼此憑手段多博一些男人的憐惜或者物質的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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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後,張綺便在木屋中住下來了。
彼時,朝中諸事,宇文邕都交給了宇文護,他則一天到晚遊獵下棋釣魚,玩得不亦樂乎。
張綺過來後。宇文護也來過一次。他一眼便認出了這個張姬便是齊國高長恭寵愛過的那個。同時。他也知道狐惑了他的愛婿的,也是眼前這個少女。
見張綺年紀雖小,卻儀態萬方。舉手投足間風情十足,既有少女的純透,又有婦人的妖媚,更兼皮膚嫩得像掐得出水來,一看就是個精通床第之術的。當下宇文護朝著小皇帝呵呵一笑,道:「好一個絕色美人兒。陛下有福啊。」
表情中,竟是對張綺能與宇文邕在一起。極為滿意的樣子。
宇文邕見自己尊敬的大塚宰也喜歡她,當下又是歡喜,又有著少年人說不出的忸怩羞澀。宇文護見狀,又取笑了他幾句後,這才離開。在走之前,他指著張綺說道:「好好保護張姬……」
這個張姬兩字才出,宇文邕便叫道:「大塚宰錯了,她姓李,乃是李姬。」
「好好,姓李好,姓李好。」宇文護也不問張姬怎麼成了李姬了,逕自大笑著離去。
坐在木屋中,看著少年英偉的宇文邕,在宇文護面前小心逢迎,張綺暗暗歎道:這個世道,便是皇帝,也多不自在。
她隱約記得,宇文邕這樣的日子,還有很久很久。
想到這裡,張綺搖了搖頭:這些與她何干?她只知道,如今在宇文邕的庇護下,她的日子少有的清閒而自在。
她站了起來,從一側提著一隻水壺,飄然轉向後方的花園中,開始給群花澆起水來。
陽光照耀下,她絕美的五官散發著淡淡的瑩光,靜謐,悠遠。
看著看著,宇文邕突然說道:「高長恭對你如何?僅僅是因為不想被主母壓制,你才想逃麼?」
相處也有幾日了,他這是第一次問起她的私事。
張綺一愕,她停下動作,輕軟地說道:「他對我很好,很寵我,憐我……有一次我小病了一場,他守在我塌前整晚沒睡,給我哺藥倒茶,無微而不至。」宇文邕注意到,她用的是一個「哺」字。
張綺回眸,她靜靜的,如幽谷百合地看著宇文邕,說道:「我之所以要逃,是因為我喜歡他了……喜歡一個人而不能獨佔,喜歡一個人卻要看著自己不屑的對手成為他的正妻,他願意給你做任何事,唯獨不願意給你尊重和地位,這感覺讓我生不如死,所以我逃了。」
張綺說到這裡,宇文邕蹙了蹙眉。
見到他隱隱有著不悅,張綺回過頭來,她微笑著,繼續拎起水壺澆起花來。
這些話,她其實早就想說出來……她不能讓宇文邕對她動心。而唯一能制止這個驕傲,內斂又有著強大內心的男人的便是,她這些不容於世的觀念。
像他那樣的男人,怎麼能容忍自己中意的婦人,不中意不喜歡自己?可如自己這樣的性情,一旦喜歡便要獨佔,一旦喜歡,便不管不顧地索要正妻的地位和尊榮。明明男人憐惜寵溺至斯,她還恃寵而驕,這樣的婦人,他又怎麼消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