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機會

兩部匯合,傍晚時進入武威郡。

武威郡極大,從武威郡到武威城,足足要用四天時間。

這個靠近沙漠的郡縣,民生凋零,要走很久,才可以看到一個村莊。

不過,這些村莊的人,全部到了官道兩側,跪在那裡,迎接天子大駕。

自與高長恭部匯合後,宇文邕便一直沉默著。此刻也是,他一邊品著雲霧熏蒸的溫酒,一雙眼時開時合。

突然的,宇文邕說道:「阿綺。」

張綺抬頭。

宇文邕沒有看她,只是淡淡說道:」跟朕說一說高長恭這個人。」

張綺一怔間,看到了宇文邕眸中的精光。

是了,他對高長恭起了愛才之心了。幾乎是突然的,張綺竟是想道:莫非,他想把高長恭招攬過來?可高長恭乃齊國堂堂皇室,要他過來可不容易,那要拿得出讓高長恭心動的籌碼。

尋思到這裡,張綺不知怎麼的,心有點驚,她不敢再想下去。

垂著眸,她輕聲說道:「高長恭這人,自尊自信,注重榮譽,潔身自好。」

宇文邕還在盯著她。

張綺低低說道:「他很固執,認定的事很難改變。」

見張綺不再說了,宇文邕笑道:「便這些?」

張綺垂眸,「妾愚昧。」

宇文邕嘴角扯了扯,低聲道:「此時說這些,也是無用。」確實是無用,現在周國的政權還在宇文護手裡,他宇文邕自身也是難保。

再說,以宇文護的治軍之能,便是一百個高長恭,也發揮不了本事。

想到這裡,宇文邕暗歎一聲。

這時,前方吵鬧起來,宇文邕轉頭一看。只見臉戴面具的高長恭,正被宇文護屬下的幾個大將圍著,也不知在說些什麼,一群人吵得甚凶。

揮了揮手。宇文邕道:「他們鬧什麼?叫過來,讓朕評評理。」

他的命令下達後,不一會功夫,幾個武將策馬過來。

宇文邕看了幾將一眼,轉頭看向高長恭。

坐在黑色駿馬上的高長恭,也許是戴著面具的緣故,格外顯得神情冷絕。他端坐在馬背上的身影筆直。有一種如山一般的沉凝。

明明只是一個普通宗室郡王,可宇文邕突然覺得,便是在自己面前,眼前這個蘭陵王,也氣勢驚人。 這人竟是天生,便有著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風姿。

收回目光,宇文邕笑道:「眾卿,你們所議何事。竟激動如此?」

一個周將上前,向著宇文邕行了一禮,朗聲道:「陛下。這姓高的一來,便說突厥和柔然兩部,爭鬥多年,彼此之間的仇恨,更甚於與我齊周兩國。他對大塚宰說,如果大塚宰願意放權給他,二十五萬精卒全部交由他來指揮,他可利用兩者之仇,最多三月,便驅突厥於周城之外。」

說到這裡。幾個武將都來氣了。另一個武將也冷笑道:「他以為他是何人?一個齊國的黃口小兒,練得幾天兵,便把自己當成人物了?」

「呸——」

「不知天高地厚!」

紛紛譏嘲中,宇文邕卻是轉頭看了張綺一眼。

他記得,就在剛才,張綺也說過同樣的話。

——一個深閨柔弱婦人。是她真有見識?還是以往高長恭向她透露過什麼?

只嘀咕了一下,宇文邕轉向高長恭笑了笑,挑眉道:「蘭陵王便如此有把握?」

也不等高長恭回答,宇文邕沉吟了一會,說道:「這樣吧。齊周此次作戰,也不用誰做誰的主。你領著那五萬人,自去抗擊突厥,不用與我等在武威守城。」

「好!」

高長恭持手一禮,應了一聲,轉頭策馬就走。

看著他要離開,宇文邕突然喚道:「高長恭!」

高長恭回過頭來。

宇文邕盯著他,柔聲道:「朕觀長恭實是難得之將才,朕想替周國留下長恭。便有所求,盡可道來。」

「但有所求,盡可道來」四個字一出,嗖嗖嗖,附近所有的目光,竟是不約而同地看向張綺。

馬背上的高長恭身子也是一僵。好一會,他才啞聲道:「長恭家國,止在齊地,陛下厚愛,不敢領受。」

說罷,他一踢馬腹,奔馳而去。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宇文邕長歎一聲。

他揮了揮手,示意武將們散開後,重新拿起地圖,研讀起來。

張綺低下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放在膝頭的,自己的雙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宇文邕突然問道:「阿綺怎知突厥與柔然不和?」

張綺低聲道:「來周時,聽蘇威提過。」

「蘇威?」宇文邕點了點頭,他看著前方,慢慢說道:「若是全由朕做主,朕倒願意把這二十五萬大軍,全部交由高長恭!」

見張綺吃驚地看著自己,他微微一笑,「阿綺不是說過嗎?此人極重榮譽,潔身自好嗎?」

張綺恩了一聲,道:「他是這樣的人。」

宇文邕顯然對高長恭十分有興趣,他朝著那遠遠匯入黑浪中的身影,突然說道:「阿綺以為,他此刻是領兵離隊,還是隨我等一道前往武威?」

他的聲音一落,便聽到張綺毫不遲疑地說道:「自是前往武威。」

「哦?說來聽聽?」

張綺道:「突厥半數都集中於武威一城,他得親眼看過,判斷了才好決定下一步。」

「阿綺倒真是瞭解他。」

宇文邕轉頭,見張綺又低下了頭。他目光銳利地盯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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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上午,二十五萬大軍進入了武威城。

武威城因直接面對突厥柔然等人,其城牆堅固非常,高和寬,都有二十丈。城牆之下,可以同時跑四駕馬車。

不過到了現在,這高大的,如山一樣堅不可摧的城牆。也是瘡痍滿目,到處可以看到幾人深的破洞。牆面上,更有火燒與鮮血同時染就的痕跡。

武威城的對面,是密密麻麻的白色帳蓬。見宇文邕盯著那些帳蓬,一個武將說道:「陛下,這些突厥人連續三個月搶劫,除了武威城外,武威城以北的小城都已攻破,城中的子民財帛,更被搶奪一空。那邊有三座小城,更是被他們放的一場火燒成了灰燼。」

這個宇文邕早就知道了。只是親自站在武威城上,看著這瘡痍滿目,已毀了十之三四的城池,他的臉色陰沉得厲害。

武威郡可以說是周國境內最大的一個郡,此城若破,突厥人在武威郡內再無阻攔。可以說,能不能守住武威郡。意味著能不能保住周國的半壁江山。

見宇文邕處於沉思中,張綺慢慢走出。

她知道,他其實是個極為嚴苛的人。在軍國大事上,他極不喜歡女人站在一旁傾聽。

目光從突厥人的帳蓬處移開,張綺搜了搜記憶,記憶中,關於此戰的只有幾條。不過,她只是一個婦人,還是一個以色事人的婦人……

想到這裡,張綺轉身提步。

她低著頭在城牆上行走,來到此處時,張綺已換過荊釵布裙。戴上了紗帽,可饒是如此,還是令得那些許久沒有見過女人的軍士頻頻向她看來,雖是努力克制,卻還是一個個目瞪口呆,醜態畢露。

對上這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目光。張綺的頭更低了,在眾人火熱地盯灼中,她的腳步有點亂,到得後來已是越來越快。

她雖是常自經受別人的目光的,可這種彷彿要把她給生吞活剝了的,火辣辣的注視,還有那一聲聲已掩不住衝動的急促呼吸,卻還是令得張綺的心慌亂了。

還是快些回到城中給宇文邕騰出來的院落中去,那裡有太監宮女!

就在張綺急匆匆衝下城牆時,只是低著頭走路的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石頭,腳踝一扭,整個人向下一歪,身子已不受控制地向下摔去!

下面便是石頭壘城的,高達二十丈的石梯,這石梯如此之陡然,她這一摔一滾,只怕會筋骨俱斷!

就在遠遠傳來幾聲驚叫,雙腳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十幾層石梯,身子也在傾斜,眼看就要翻身滾倒的張綺尖叫一聲。

就在她尖叫著,無法控制地向下滾去時,突然間,她的身子重重撞上了一物。

下跌之勢何等兇猛?她這重重一撞,便聽到一個忍痛的悶哼聲傳入耳中,緊接著,她身子一輕,卻是被人提起站穩。

有人救了她!

張綺抬起頭來。

她對上了一雙熟悉至極的眸子。

他已脫下了盔甲,她剛一站穩,他便急急地收回雙手。此刻,那雙手正僵硬地放在他的身側。四目一對,他便側過頭,漠然而又安靜地看著方寸之處的城牆紋路……

一個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年輕的幕僚打扮的文士叫道:「長恭,你怎麼突然沖這麼快,咦,這是?」

那人朝張綺看了一眼,先是目光中流露出一抹驚艷,轉眼,他像是明白了什麼,暗歎一聲,退後幾步。

高長恭垂下眸,他慢慢向後退去。隨著他這一退,沒有站穩的張綺晃了幾晃,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狼狽地站定,驀地轉身,大步朝下走去。不一會,他走上他的坐騎,翻身上馬,揚塵而去。

那幕僚怔了怔,轉眼大叫道:「長恭,你怎麼把我扔了?」一邊叫,他一邊胡亂衝到坐騎旁,爬上馬背,匆匆追去。

直到那馬蹄聲,再也聽不到了,張綺才慢慢抬起頭來。

她靜靜地看著那身影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低下頭來,慢慢彎腰撿起那紗帽,把它小心地戴在頭上。

這麼簡單的動作,她做起來有點僵硬,那手,有點不受控制的顫抖著。

戴上紗帽後,張綺安靜地向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