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眾俾將一樣,蘭陵王也是緊抿唇,一臉憂慮。
等眾人的聲音稍停,他又冷冷說道:「而且,他還有意惹指我的阿綺。不過我維護的態度太強硬,又有這等能力,所以才忌憚著。」
眾俾將的臉色更難看了。張綺既是蘭陵王的女人,也是他們的主母。如果高湛真要惹指於她的話,最終的結果,只能是拚死一戰!
蘭陵王繼續說道:「於荊州之事,陛下毫無興趣,他此行召見我,根本提也不曾提起。所說的話中,句句都是一些婦人和家宅是非之事。」說到這裡,蘭陵王抬起頭來,他抿著唇,一字一句地說道:「諸卿,國主荒唐,我等不得不防。」
眾俾將明白了他的意思,齊刷刷低頭抱拳,「郡王說的是!」
楊受成站在外面,看著書房眾人就著此事商議起來,慢慢地,他攏了攏被寒風吹僵的頸項。
轉頭看向天空,看著看著,他也是一副落莫悲涼,不知適從的表情了。
西苑中,鄭瑜端坐在寢房中。
自被迫搬到這個地方來後,她整個人更顯沉鬱了。聽著四周傳來的婢僕們的低語,張綺心情煩躁之極。心下恨道:那些奴才定然都在議論嘲笑於我!
想到這裡,她騰地站起。剛衝到房門處,她咬牙站住,喚道:「來人。給我更衣,準備馬車,我要回鄭府。」
「是。」
婢女們剛把東西準備好,卻看到鄭瑜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她這陣子經常這樣,眾婢女相互看了一眼。低下頭來。
鄭瑜僵硬地站在那裡,絕望地想道:回鄭府有什麼用?回鄭府又有什麼用?現在的高長恭,可不是當初與她議婚時的他。當時,她的母親還可以對他大小聲。現在,便是鄭氏族長對上他,也會點頭哈腰吧?她回去求援。他們不但幫不了忙,還只會呵斥於她。
想來明日,她被高長恭逼著搬到西苑的消息傳到鄭府後,族長也罷,母親也罷,都會派人前來呵斥,前來罵她無能了!
尋思了一會。她驀地轉頭,剛走兩步,又停下來朝著貼身婢女說道:「溫兒,今天你不是給我燉了燕窩粥麼?去熱一下端過來。」
「是。」
不一會,那燕窩粥便端過來了。鄭瑜看著這熱騰騰的粥,目光閃了閃,微笑道:從今天開始,我每晚端一碗粥給他。總有一會,他會盛情難卻,會忍不住喝下。
楊受成站在書房外,一個時辰過去了,裡面還在議論著。聽到那隱隱傳來的聲音,他想道:也不知會商量到什麼時候去。不過如此大事。只怕商量幾日都商量不盡。正這麼尋思時,他的眼角瞟到兩個熟悉的人影。他瞇了瞇眼,朝那邊定定看去。
那背對著他的人影,正是張綺,她正攔著一人說著什麼,是了。與她說話的人,卻是王妃鄭氏。
想到郡王話裡話外對王妃的防備,楊受成瞇起眼,專注地盯梢起來。
蘭陵王一回府便進了書房,閒著無聊的張綺,便在外面走動起來。剛剛來到苑門口,她便迎面遇上了捧著熱湯,一臉賢惠溫柔相的鄭瑜。
張綺一看蘭陵王那一架式,便知道他們有大事商量,此刻見鄭瑜前來,便沒有如往常那旁讓到一側,而是站在那裡,朝她微笑道:「阿瑜,這是給長恭送粥麼?」
黑暗中,她長身玉立,縱使沒有多少光亮,那如畫的眉眼也在隱隱約約中透著惑人的光華。只恨陛下的心意捉摸不透,縱使她通過和士開的手把張綺的一張畫像送到了陛下面前。可是今天見了高湛,他的話裡話外,竟是沒有流露出半點這方面的意思,實在令人失望。原本她想,雖然高湛是見過張綺的,並且見了不止一次,可有那惟妙惟肖的畫像放在身邊,日日夜夜提醒他還有那麼一個漏網的美人,最是好色,尤其喜歡對宗室動手的高湛說不定會不管不顧的下手的。
見張綺詢問自己,鄭瑜臉色微青,她咬著唇想說兩句緩和話,可那堆積在心中的刻骨怨恨,還是讓她冷笑道:「怎麼,不能來嗎?」
聽到她語氣中的不善,張綺微微一笑,道:「能來的。」夜色下,張綺微微歪了歪頭,這個時候,鄭瑜陡然發現,再次見到這個婦人,她不但更美了,全身上下,還透著一種靜謐的光華。這種靜謐,源於自信和平和,再也沒有一年多前與她見面時,那種過份的張揚美艷著,實際上卻透著一種無所適從的隱慌。
是什麼給了她這樣的自信,是誰讓她這種私生女出身,注定只能為他人玩物的賤人,這種靜謐平和?高長恭這人,簡直是貴族中的恥辱!對這種出身低微的女人也珍愛至斯,他簡直,簡直背叛了他身為貴族的榮譽!
妒恨交加中,鄭瑜尖聲說道:「張氏,你別得意!在這個地方,還輪不到你得意!」
她這叫囂聲一起,張綺似怔了怔,她這陣子已經夠安靜的了,都安靜得與她以往完全不同,難道,她真表現得很得意了?明明沒有啊。
歪著頭,張綺忍不住咬唇一笑,她朝著鄭瑜好聲好氣地喚道:「阿瑜,你失態了。」在一句話令得鄭瑜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後,張綺看向她手中的湯碗,說道:「長恭在議事,不想他人打擾,阿瑜,你這粥就不用送了。」頓了頓,她又說道:「如果你實在要送,不如交給我吧。」不過到了手中,是倒掉還是放到一旁,可就說不定了。
鄭瑜尖銳著笑道:「張氏,你莫忘記了,我可是蘭陵王妃。」她刻薄地盯著張綺,把她上下打量一遍後,冷聲說道:「可比某個人盡可夫,睡了好幾個男人的賤人高貴多了!」
這話恁地刺耳!
張綺蹙著眉頭,她搖了搖頭退到一側。見她讓路,鄭瑜挺直著腰背,趾高氣揚地朝內走去。走著走著,她聽到張綺在她的身後靜靜地說道:「阿瑜,現在沒有丈夫想娶你了吧?」她的聲音平和而安靜,彷彿在說著一個事實,「便是長恭沒有碰過你,便是你還是處子之身,那些曾經喜歡過你,想追你的丈夫也沒有了吧?你一定不知道,這兩年你把自己沉浸在怨恨妒苦中,變得有多難看。」
張綺的語氣太平常,卻正因為她平平常常,理所當然地說中了事實,正因為這種不是刻薄的刻薄,正因為她說出了縱使是以前的李映,也不敢不能說的話,瞬時,鄭瑜怒了!
「砰」的一聲,她把手中的湯碗一舉,竟是朝著張綺重重砸來。感到不對,張綺急巧地避開時,她已尖叫一聲,撲到張綺面前便去撕她的臉!
鄭瑜這個舉動雖然突然,可楊受成已在一側觀察久了,早就靠近了兩人。見狀,他一個急步上前,伸出手臂把鄭瑜一推,然後把張綺護到了背後。
「撲通」一聲,鄭瑜被他摔得重重撞上一棵樹,在一陣令她眥牙裂嘴的疼痛中,書房門一開,蘭陵王幾個箭步衝了過來。
他衝到張綺的面前,伸手把她一扯,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一遍後,蹙著眉頭道:「怎麼回事?」
問的是楊受成。
其實他無需過問,一看現場也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楊受成正要說話,從疼痛中緩轉過來的鄭瑜已抬起頭來。她蒼白著臉看著緊緊扶著張綺的蘭陵王,大顆大顆的淚珠兒從臉上滑落。
雖然,她早就知道會有這個場面,雖然,她早就知道,無論自己做什麼,他都看不到,他永遠只會憐惜那個虛偽做作的賤人,而不是會睜眼看清事實。可就算她清楚了一切,可再一次面臨,再一次看到蘭陵王對張綺一心一意地維護,鄭瑜還是覺得胸口劇痛。
疼痛中,她慢慢蹲下身子,雙手捂著臉,嗚嗚哭泣起來。
她怎麼辦?她怎麼辦?她現在絕望了,也想和離了,可楊靜婁元昭他們,都已經不要她了,她怎麼辦?
難道要這麼出去,嫁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次子或商戶?然後這一生,都要低張氏這個賤人,低她那些庶出的姐妹們一個頭?不對,不止一個,是幾個,是幾個頭!
她怎麼辦?她沒路走了啊,誰來告訴她該怎麼辦?
手掌捂著臉的鄭瑜,哭得絕望而無聲,這一種哭泣,任誰都可以看出她處於極度的悲傷中。蘭陵王蹙了蹙眉,示意眾將和張綺散去後,提步走到鄭瑜的面前。
等到她哭聲稍息,蘭陵王低沉的聲音便在夜空中靜靜地傳來,「阿瑜,別再作踐自己了。與我和離,好聚好散吧。」
他盯著她,慢慢說道:「你也知道,我小時候便殺過人,一旦狠下心來,那是什麼事也做得出的。你現在和離,不但可以保全了名聲,還可以保全一切。真等我休了你,你就什麼也沒有了。」
鄭瑜沒有回答他,只是嗚嗚咽咽地哭泣著。
蘭陵王低頭盯著她,又問道:「阿瑜,這樣拖下去,真有意思嗎?」
慢慢的,鄭瑜抬起頭來。她雙眼紅腫地看著前方虛空處,喃喃說道:「好。」
什麼?她應了?蘭陵王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鄭瑜抬起紅腫的雙眸,卻沒有看向他,而是用手帕拭了拭,沙啞地說道:「給我三個月時間,等我安排好了退路,就與你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