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的時候,隔壁的以琛哥哥變成了我的哥哥。
我高興極了,靠在媽媽懷裡問她:「媽媽,以後以琛哥哥是不是就住在我們家不回去了?」
媽媽抱著我說:「是啊,以玫喜不喜歡?」
「喜歡。」我使勁地點頭表達我的喜悅,不明白媽媽看起來為什麼這麼難過。
有以琛這樣一個哥哥是一件很威風的事,同學會羨慕,有時候老師也會另眼相看。剛升初中的時候,老師看了點名冊就問我:「你認識何以琛嗎?」
我點頭:「他是我哥哥。」
「哦,他的初一也是我教的,我跟你們兄妹倆挺有緣的。」老師笑呵呵的,「那剛開學暫時就你當班長吧,哥哥能干,妹妹應該也不會差。」
漸漸同學間也知道我就是那個「何以琛」的妹妹,慢慢開始有女生拐彎抹角向我打探:「何以玫,你哥哥有沒有在你面前說過哪個女生啊?」
「沒有啊。」我總是這樣回答。
「哦,你知不知道啊,三班那個尹麗敏喜歡你哥哥……」
這個年紀女生好像對「誰喜歡誰」這種事情特別感興趣,已經有好幾個女生告訴我「某某女生喜歡你哥哥」這種秘密,而且每次喜歡我哥哥的人都不同。
學校裡喜歡以琛的女生好像真的很多,可惜他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
有次我問他問題的時候故作隨意地問:「哥,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我們班好多女生喜歡你。」
「沒有。」他很不在意地回答,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幫我解題,一絲應有的好奇都沒有。
那個午後,我看著他俊雅清雋的側面,心底突然漾起自己也說不清的快樂。
我高二結束的時候,以琛考上了C大,去了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很遙遠的A城。
很不習慣家裡少了一個人,好像突然空蕩蕩的,吃飯的時候媽媽順手盛了四碗飯,後來才想起以琛不在,又倒了回去。
心裡不知道怎麼就生出一股氣,宣誓一樣地在飯桌上說:「我也要考上C大。」
爸爸笑起來:「好啊,以玫有志氣。」
可是光有志氣有什麼用,我的成績或許好,但還沒有好到能考上C大的地步,努力了一年仍然不夠。最後填志願的時候,我報考了N大。
以琛在電話裡得知我考的是N大時,怔了一下說,以玫你可以報更好的大學。
可是沒有離你更近的啊,我心裡默默地想。
然而九月到大學報道的時候,我才明白什麼叫人算不如天算。我所在的學院居然在郊區的校區,離在市區的C大要兩個小時的車程。
於是又只有寒暑假才能常見。
大一的寒假,我見到了趙默笙。
還記得那天是和以琛一起去買年貨。
快過年的時候,街上人多而嘈雜,我卻清晰地聽到有人在喊以琛的名字,轉頭過去,就看到有個女孩從馬路對面沖過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趙默笙。這個後來和以琛糾纏一生的人。
當時對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毛茸茸。
一個毛茸茸的女孩子。
白色的絨毛帽子,圍著白色的粗毛線圍巾,只剩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在外面,靈活的眼珠子轉啊轉的流光溢彩,十分得意又可愛的樣子。
哦,還有毛茸茸的爪子,正抱著以琛的手臂,歡快地說:「以琛,我就知道會看到你的。我就知道!」
她抱著以琛的手臂興奮地唧唧喳喳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在一旁站著的我,她有點疑惑的樣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以琛。
於是我聽到以琛幾乎立刻解釋說:「這是我的妹妹,何以玫。」
我想起以前一起上街的時候,也碰見過以琛的女同學,那些女同學有時會過分熱情地攔下我們,然後曖昧地看著我說:「喂,何以琛,這不會是你女朋友吧?」
以琛眼睛中會流露出不悅,然後那些女同學們就很知趣的不會再開這種玩笑。
從來沒有這麼著急地解釋過。
她聞言立刻笑瞇瞇的有點兒討好地看著我說:「你好!我叫趙默笙,你哥哥的女朋友。」
一瞬間我的思緒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麼反應好,只能呆呆地看著她。
她好像被我的反應嚇到,卻不知道怎麼辦,立刻轉頭看著以琛。
以琛卻拉開她的手,近乎訓斥地說:「你剛剛橫沖直撞的,沒看到紅燈嗎?」
「哦。」熱情被打擊,她情緒迅速地低落下來,低下頭踢著腳下的石板,「我太高興了嘛,沒想到真的會看到你啊。你又不肯給我你家的電話號碼,我只好到街上來碰碰運氣,我都已經在街上晃了好幾天了……」
越說聲音越低,忽然狠狠地踩了以琛一腳,轉身就跑:「我走了。」
以琛大概被她踩愣了,站在原地不動,我拉了拉他:「走吧。」
走了兩步他卻回頭,我也跟著向後看去,那個女孩正在遠處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們。看到我們看她,好像慌了一下,然後故作鎮定地調轉視線,轉身跑開。
我明顯感覺以琛僵了一下,眼眸中閃過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情緒,然後他放下手中的袋子。
「以玫,你等我一下。」
沒等我回答,就邁開腳步追了上去。
好像只等了十來分鍾,可是每一秒都被我拉得漫長。
他回來的時候,我裝作不在意地問他:「以琛,你以前不是說過不准備在大學裡找女朋友嗎?」
「嗯。」
「可是……」
他剛剛那樣明明就是默認了。
「這個是找上門的。」他歎口氣,「她纏人纏得要命。」
以前主動的女生也不少,也許這個特別纏人吧。這麼想著,好像找到個借口般,對剛剛那個女孩的印象名正言順地壞起來。
很多年後回憶起這一幕,我才想起那些我刻意忽略的東西,比如說這話時,以琛眉梢眼底隱約的笑。
這個年過得不開心。年後開學,學校卻給了我一個驚喜,只是在我知道以琛有了女朋友後,不知道還算不算一個驚喜。
我們整個商學院終於搬到了老校區,與C大只隔了一條街。
而我和趙默笙也成了她口中的「好朋友」。
走在C大的路上,她經常一手拉著我,一手挽著以琛:「以琛,你走慢點兒,以玫都跟不上啦。」
以琛大概忍無可忍了:「你不拉著她,她就走得很快。」
然後她就委屈地轉頭看我:「以玫,你這麼溫柔,你哥哥怎麼這麼凶?你們兄妹兩個個性一點都不像,長得也不像,是不是一個像爸爸,一個像媽媽?」
我疑惑地看向以琛,看見他神色一瞬間的不自然,隨即又恢復如常。
以琛從沒有和她說過自己的事情!我立刻做出判斷,心情莫名地飛揚起來。
這是只有我了解的秘密。
漸漸的,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心態,我和她來往越來越密切。她也開始喜歡拉著我逛街,打電話說一些「以琛太笨不會懂」的話。
我過生日時,她要送我生日蛋糕,拉著我去蛋糕店問我喜歡什麼口味,我說:「巧克力的。」
她臉上頓時漾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很開心地拉著我的手:「我也喜歡巧克力,以玫我們真是心有靈犀。」
什麼靈犀,我只是看到她偷偷看了那個巧克力蛋糕好幾眼。
她待我,算是挺好的吧。
更多的時候我是她的救命符。
比如現在。
「以玫,慘了,我英語居然考了59分。」電話裡的聲音很沮喪。
我安慰著她,心裡卻很不是滋味。那麼多英語好得要命,成績好得要命的女孩子喜歡以琛,為什麼偏偏是這個人?
「完蛋啦,以琛肯定會罵我。」她在那邊情緒很低落地說。
甩了你才好呢!
我腦中閃電般地閃過這個想法,然後自己被自己嚇住了,我、我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想法?
「你考了多少分?」她問我。
「八十七分。」
「好厲害,這樣可以拿優秀了,以玫你太厲害了。」她一下子興奮地說,「對了,以琛六級也是優秀哦,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吧,慶祝有兩個人打敗彎彎曲曲的臭字母,三比二,我們勝出!」聲音裡已經沒有一點兒不及格的懊惱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以琛果然臉色不好看,一點兒六級拿優秀的喜悅都沒有。我大致理解他心情,趙默笙的英語幾乎是他看著讀的,現在她考得亂七八糟,我這個一向要求完美的哥哥,心裡大概比趙默笙還挫敗。
我當然幫趙默笙講好話,什麼第一次考啊之類的,盡管我也不以為然。
等以琛終於緩和了一點,她才敢小聲地抱怨:「英語就是很討厭啊,排列得一點規律都沒有,反正將來我又不要出國,學這個干嗎……」
若干年後想起她這幾句話,總覺得人生無常,莫過於此。
吃完飯逛了一會兒我就先回去了,快走出C出校門的時候,才想起以琛幫我借的參考資料為了方便放在了默笙的書包裡。
資料明天上課就要用,我想了想還是回頭去拿。
為了快點,我從靜園抄小路過去。
靜園是C大著名的情侶園,雖然我早有心理准備可能會碰上幾對鴛鴦,但是看到在主干道上吻得渾然忘我的情侶時還是嚇了一跳。
不好意思從他們身邊走過,我避開他們,拐到一條小道。
這條路安靜多了,我已經有點後悔抄近路,只想低頭快速地穿過靜園。然而走過幾塊太湖石的時候,卻莫名地腳步一頓,好像被什麼驅使著,我轉頭向石頭那邊望去。
昏黃微弱的月光下,他抱著她,她坐在他的膝蓋上,他吻著她。
那天晚上我夢見了以琛。
一些混亂不連貫的場景,小時候放學必經的橋洞,在橋洞下躲雨的我和他,然後忽然又在家裡,那個微風輕拂的午後,他閉著眼睛聽英語,本來要問問題的我長時間地站在門口,怔怔地望著他……
最後,我又站在靜園小徑上,看著她依偎在他懷裡,頭靠在他胸前,抓著他的手指玩,而他縱容地任著她,彼此間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一會兒他又微微不耐,反手抓住她拉近,低頭,又一次輕輕吻上去。
……
於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夢裡也會心痛,能痛到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