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船的人都或醉或睡,只有他一個人醒,也挺難捱。
岑今睡得很熟,衛來不想吵她,又找不到其它事做,於是開理行李包——反正談判結束,馬上就會下船,遲早得理。
以往,他的衣服都是胡卷海塞,難得現在有興致,無師自通,齊邊、掖角、疊得四四方方。
暗讚自己潛力無窮:將來還可以搞搞家政啊,這世界賺錢的機會真是到處都是。
翻理了一下家當:兩個人的護照、幾件衣服、小包裝的洗漱用品、一小卷折邊包筆的畫紙、小記事本、帶唇印的簡易口杯、混揉在一起的幾國紙幣……武器只有匕首和沙漠之-鷹,如果再有凶險,這裝備實在寒磣。
衛來沉吟了一下,開門出來,回身鎖死。
一路歎為觀止:這些海盜昨晚得鬧成什麼樣子?四仰八叉躺著的人中,居然有一個還扮成了女人,身上圍了窗簾巾,像穿著超短裙,胸口高高聳起,衛來忍不住俯身去看,原來胸口一左一右,都倒扣著小鐵碗。
這手感……
他屈指彈了下,鏗鏗作響。
還是自己更有福氣。
走到廊道盡頭,拉開通往甲板的艙門。
有風,不大,可見度在兩三米左右,滿目蒼黃。
昨天沙迪說,紅海上有大的沙暴帶過境時,港口都會封港,所以現在,這偌大海域,也許只剩這一條船。
難怪像被棄置在世界盡頭一樣安靜。
地上積了一層薄沙,走了兩步回頭,看到自己的腳印,清晰的像印了鞋模。
他要找虎鯊,虎鯊一貫睡駕駛室,手裡有衛星電話。
果然在那裡找到,裡頭躺了四個人——明明那麼大的地方,非要摞麻袋一樣躺疊,虎鯊被壓在最下頭,涎水流了半張臉,呼嚕打得山響,最上頭的是那個十來歲的小海盜,躺得大大咧咧,睡著的臉上一片志滿意得。
把老大壓在下頭,想必夢裡都是在笑的,但虎鯊醒了就是另一回事了,這幾個人,估計都脫不了一頓狠抽。
衛來把小海盜抱到一邊放下,小海盜的身體又軟又輕,還不耐煩地皺眉——他也就這個時候,才像個小孩。
其它幾個,挨抽就挨抽吧,岑今說了,不是菩薩,普渡不了眾生。
他從虎鯊懷裡拽出那個衛星電話。
衛星電話外撥普通號碼,話費不便宜,所以他準備打完了就塞回去,不跟虎鯊提這事:發現不了最好,發現了也沒所謂,虎鯊最多會瞪他。
但他會原諒虎鯊的小氣,他現在心情愉悅,可以原諒全世界。
衛來坐到駕駛室周邊的圍欄上,把衛星電話的天線拔出,然後撥號。
他只記三個號碼。
第一個是麋鹿。
麋鹿接得很快,剛聽出他的聲音,就向他表示恭喜:「衛,沙特人昨晚就給我打電話了,我知道談判成功了,太好了,又是一單,至今沒有失手,恭喜你啊。」
是值得恭喜,但於他來說,最值得恭喜的,可不是這件事——古人顯然也認同,所以總結出的人生三大快樂事裡,有個「洞房花燭夜」,但從沒提過什麼「談判成功時」。
他輕描淡寫通知虎鯊:「後半程岑小姐也雇我了,我會帶她一起回。」
麋鹿說:「哦……」
調子拖得很長,有點不相信:「她為什麼會雇你?」
「我表現好唄。」
「那她出價……還合適嗎?」
怕衛來多想,趕緊解釋:「我不是要抽你的份額,你自己談的,全歸你……我就是問問。」
衛來說:「出價很貴。」
她出的是人,當然全歸我,你倒是想抽份額……儘管來試試。
聯繫完麋鹿,撥第二個,可可樹的。
可可樹照例拖拖拉拉,好久才接起,像是剛睡醒:「喂?」
「我。」
可可樹反應過來:「衛,你……談判……談完了?」
「差不多了,你呢?」
可可樹也快了,南蘇丹的單子接近尾聲,這一兩天就會回烏達。
衛來說:「幫個忙。」
「你替我安排一下,下船之後,我要能第一時間拿到新的裝備。岑今在海上遇險你也知道,我得準備起來。走過的線路不安全,我不準備折回。那輛車扔在村子裡,捨得你就扔,不捨得就讓人去處理。」
可可樹說:「我看下地圖,你等會。」
那頭傳來嘩啦翻動大幅紙頁的聲音。
「衛,我聽說海盜的船現在停在紅海,他們回索馬里的話,會一直往南走。你讓他們送你到蘇厄邊境,一個小鎮,科姆克,那裡我有朋友,可以給你準備武器。」
蘇厄邊境,小鎮,科姆克。
衛來把這些詞記住了,非洲的地理他不熟,地名又詰屈聱牙,遇到關鍵的,只能反覆去記,然後轉述給懂的人。
「不想走回頭路的話,你可以考慮埃塞俄比亞,跟蘇丹接壤。我們把那叫埃高——那裡是高原,現在是小雨季,馬上迎來大雨季,不熱,你會喜歡那裡的。」
真是親如兄弟,知道他不喜歡熱。
通話的末了,可可樹舊事重提:「你真不來烏達?衛,你考慮一下,你從沒來過我家——你再來非洲,可能是下輩子的事了。」
衛來大笑,頓了頓說:「再看吧。岑今上了岸就很可能有危險,烏達那麼遠……」
夜長夢多,他擔心會出事。
可可樹納悶:「她真就不知道是誰要殺她?」
「問過,她說不知道。」
「你就這麼相信她?」
「什麼意思?」
可可樹聳聳肩:「我只是覺得,是人都該有點意識。對方從北歐追到非洲,追到大海,這種仇,可不是你罵我我罵你就能結得下的。」
「一個人,自己招惹過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哪怕不十分確定,心裡總該有點大概的輪廓。她可以把懷疑的方向跟你講講啊,也省得你完全摸不清頭緒……」
第三個電話撥給埃琳,只想問一聲,那盆白掌活得好不好。
都怪那個廚師林永福,神神叨叨跟他說什麼「花木很玄,保旅途平安」、「你平安,它就長得好」。
開始當笑話,並不在意,但漸漸患得患失:他希望這一路平安,希望看到聽到的,關於他和她的,都是好徵兆。
埃琳回答:「很好啊,長得漂亮極了。衛,這花真的會給人帶來好運,我跟你說……」
信號斷了。
衛來抬頭,風大起來,新一撥沙暴過境,沙塵或者雨雪過大的時候,會干擾衛星信號。
屏幕顯示正在重建信號連接,但衛來覺得沒必要了。
他把衛星電話重新塞進虎鯊懷裡。
你平安,它就長得好。
既然「長得很好」、「長得漂亮極了」,說明是個不錯的徵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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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隔間門口,想起房門鎖死了,擰了一會沒奏效,只得找了根鐵絲,鼓搗著撬開。
推開門,一愣。
岑今已經醒了,還躺在床上,有點緊張地抬頭看這個方向,見到是他,神色明顯鬆弛,輕吁了口氣,又躺回去。
衛來關門:「這麼緊張?」
岑今說:「你跟一個男人好了一夜,醒來一看,他跑了,丟你在滿是海盜的船上,外頭還有人撬門,換了你,你也緊張啊。」
衛來過來,在床邊坐下。
「那有人撬門的時候,你還四平八穩躺著,不趕緊起來拿傢伙自衛?」
岑今閉上眼睛,說得慵懶:「要真是這樣,床都沒涼就被男人拋棄了,這麼慘還自衛什麼啊,聽天由命,該怎麼著怎麼著吧。」
衛來又好笑又心疼:「就這麼不相信我?」
低頭想吻她,她把披紗拉上遮住臉,說:「你滾蛋。」
衛來隔著披紗吻她嘴唇:「岑小姐,你如果這樣,我要向沙特人投訴——昨兒晚上拿槍逼我,說我不做就轟了我腦袋,我含淚從了你,完事了你就讓我滾蛋,講道理不講?女人就可以不負責任嗎?」
岑今氣笑了。
衛來也笑,俯下-身子,把她面上的披紗拉低,額頭輕輕抵住她的,問她:「疼嗎?」
岑今點頭,眉心一道細細的蹙起,他真想把它給吻平了。
「哪裡?」
她低聲說:「腰很酸,不想動。腿那裡,火辣辣的,自己碰到都疼。」
衛來把披紗拉開些,她皮下的微出血慢慢成淤,比起先前看的,淤青和紫斑都更加明顯,重災區在腿、腰和胸上,他偏好哪裡,還真是一目瞭然。
衛來心疼:「我以為,你會很喜歡……也會很舒服……」
岑今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就算紙喜歡筆在它身上寫字,使的力氣太大,紙也會破掉吧。你昨天晚上那樣,憑什麼覺得我不會疼?你多久沒碰過女人了?」
衛來笑:「我前半輩子都沒碰過你,太興奮,沒控制好……下次我會注意。」
岑今警惕得很:「下次?什麼時候?隔幾秒?」
衛來啼笑皆非:「你定就好。」
她揚起下巴:「定多久都隨我?」
「隨你。」
「我要說一年呢?」
衛來笑:「也隨你。」
說的乾脆,因為篤定她不會。
果然。
岑今咬牙,頓了頓凶他:「今天之內,都不准……那樣碰我了。」
衛來說:「好。」
他手臂橫到她背後,把她攬進懷裡,儘量不去碰到她身體,她笑起來,面頰上忽然泛起紅暈。
聲音低地像耳語,只說給他聽:「其實……除了有點……疼,別的,我都很喜歡。」
衛來微笑,不知道該怎麼更喜歡她才好,頓了頓輕聲問她:「今天想下船嗎?」
她搖頭:「今天不想動,犯睏。你去跟虎鯊說,我們在船上歇一晚,明天再下船。」
也行,反正那群海盜們還醉得不省人事,今天返航的可能性不大。
看得出她是真累,整個人都懶,很快又閉上眼睛,喃喃著說:「沒力氣說話,你要說就說,我聽著。」
衛來嗯了一聲,動作儘量溫柔,蹭吻她脖頸、眼睫、耳廓、鎖骨,也會摩挲她頭髮,岑今顯然很喜歡,也不抗拒,不知不覺就縮到他懷裡。
原來這樣也很好。
肌膚相親是濃烈,耳鬢廝磨是悠長。
以後,要在一起住了吧。
她的衣服,會和他的,或疊放或掛懸在一起,悠悠晃晃,互挨互碰,那情景,想到了居然會覺得心動。
他的床……
典型的單人床,床墊子很硬,如果有她,也許要換大一點的、軟一點的,枕頭也要多加……或許應該換個地方住,他並不是很放心她住那裡——那幢公寓殺死過人不是嗎,保安馬克還因為這事被捅過一刀。
埃琳的話真有道理:存點錢,娶個喜歡的姑娘,買大的房子……他一個人可以糙,帶上她就不行了,她願意他都不願意。
「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你說。」
「當初,面試的時候,為什麼選我?」
岑今在他懷中的身體忽然僵了一下。
她慢慢睜開眼睛,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你不問個清楚,永遠不罷休是嗎?」
「我只是覺得,也許現在這個時機,我可以問了。」
岑今靜靜看了他一會,低聲說:「過一陣子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可以嗎?」
時機還是不對嗎?
衛來笑起來。
頓了頓說:「那可以承諾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岑今,你要承諾我,我不是你設定的任何計畫。」
岑今看進他的眼睛。
好久,眼眶忽然發酸,輕聲說了句:「傻子。」
她伸出手,勾住他脖頸,衛來低下頭,埋頭在她頸窩。
聽到她在耳邊說:「我這一生做過的所有計畫,都比不上你這個半路殺出來的意外。衛來,你這麼好,我計畫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