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是走了,但並沒有立刻去那片棚屋,衛來在附近的街面上逗留了片刻,像個普通的遊客,擺弄黑木雕,又挑揀羊皮畫。
直到看到岑今出來——她裹著沙馬,只露一雙眼睛,截住一個年輕的男人,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那男人耳根通紅,看都不敢看她,任由她拽進門裡去了。
真不知道回頭是該誇她還是訓她。
衛來籲一口氣,看街面上人來人往,頓了頓,唇角微彎,覷準一個方向,忽然發足起跑。
他眼裡只有方向,其它的都是障礙:撥開人、繞過攤販、躍過驢背、牆面借力、急速下坡、迂迴著借助每一塊大石和每一棵樹的掩護……這鎮子外圍,不管哪個方向,跑得夠遠,就是進了山地——他假設旅館外圍,對方也設了眼線盯梢,對比岑今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的大變活人,他要簡單直白的多。
就是讓你們眼睜睜跟丟了。
山地是最好的掩體,山、石、水、樹,以他受過的特訓,沒人能在這裡盯上他。
估摸著跑的差不多了,他停下腳步,倚在一棵樹下靜候了會,然後上樹,藉著密葉罩掩,取出單筒微型望遠鏡掃了掃四周。
視野裡,只有一隻失群的瓦利亞野山羊,長長的彎角像京劇人物頭插的雉雞翎。
衛來回憶來時的
方位,然後換向折回,如果他的計算沒錯,按照他的路徑,會到達那處棚屋的背面。
一路順利,到達棚屋之前,先看到了吉妮說的那輛白色麵包車,對方大概是想做掩蓋,折了很多枝葉覆住車身,衛來繞著車子轉了一圈,砸碎一扇車窗,探頭進去掃了掃,不錯,有些繩索裝備,他用得上。
拔出刀子,扎漏三個車胎——不習慣趕盡殺絕,所以留了一個。
繼續往前走,在棚屋後幾十米處停下,掩身樹後,用望遠鏡觀察紅頂的那間。
屋子開著窗洞,偶爾有人走動,衛來的望遠鏡死死咬住那個窗洞不放:不全能看到臉,但根據身形、身高和衣服的顏色,可以確定裡頭是三個男人。
他琢磨了一下。
開槍不合適,一次最多幹掉一個,打草驚蛇不說,梁子更難解了。
一次性幹翻三個不是不可能,但危險性高,他不是很想冒險:畢竟晚一點,還要去接岑今。
最理想的,是逐一引出、放單、各個擊破、不見血、綁起來談判。
怎麼引呢?
機會來得太便宜,有個男人出來尿尿,繞到屋後,看了看窗洞,估計是覺得不夠隱私,又走遠了些,避到一塊大石後頭。
衛來在心裡說:我謝謝你了。
出於人-道主義考慮,他等那人放完了尿才出手,豹子般忽然竄出,帶著指虎的拳頭狠砸在那人腰勒處,那人痛得臉都變了形,還沒來得及喊,頭已經被狠狠摁進泥裡,背上被膝蓋頂住,頂得他一口氣險些上不來。
順利地出乎意料,衛來皺眉頭。
他媽的能不能尊重一下王牌?第一次派來的人就不專業,這都第二次了,就不能稍微找個稍微有點斤兩的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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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來心裡記時,約莫過了5分鐘的時候,屋裡有個男人吼了句「怎麼還沒好」,大概是同伴這泡尿的時間太久,他有些不耐煩。
他也在這5分鐘內利落地完成了一切,面上抹了幾道濕泥漿,迅速上樹,天上開始落小雨,天色更暗,他藉著樹冠的掩映,不動如山,望遠鏡的鏡筒是他延伸出的眼睛,只在兩個點移換。
近處,先頭□□翻的那個男人被綁吊在一棵樹上,嘴裡塞著撕下的衣幅,掙扎純屬徒勞,只讓他被綁吊的身子在半空中晃的更厲害而已。
遠處,那個小小的窗洞傳遞出一切:約莫7分鐘的時候,衛來看到刀疤露了頭,又很快縮回去,屋裡的氣氛明顯有些不安,又過了5分鐘,那兩個人小心翼翼地出來。
都帶了槍,很謹慎地一步步朝林子的方向走,衛來的位置高,可以把他們的動作看得大致清楚:毫無疑問他們沒受過專業訓練,連進入危險環境時互相為「眼」互相掩護都做不到,槍口都指著林子,後背空門大開。
衛來想念可可樹,有他配合的話,前後各一個點射,這場仗已經結束了——不過他仔細看了一下,其中沒有那個AK,這說明對方至少是一個成員「大於4」的組織,要這些小嘍囉的命,遠沒有從他們嘴裡套話來得有價值。
看來背後還有別人,這事,今天、這裡,了結不了。
衛來屏住氣,耐心等著。
那兩人行事有些猶疑,互相打著手勢,慢慢靠近,看到吊著的那個人時,明顯緊張,慌亂地四面去看。
就是這個時候了。
衛來藏身的樹,距離吊人的那棵,大概兩三米遠,但更高,他驟然發難,一聲暴喝,直接從高處直撲向那棵樹。
槍聲響起,子彈向藏身的那棵樹上招呼,嗖嗖從亂搖的枝葉間高速穿過,刀疤反應過來,吼:「到這棵樹了!」
槍口再朝這頭舉,已經遲了,衛來把這頭的樹冠砸地枝擺葉搖之後,準確抓住那根吊人的繩子,迅速下滑,刀疤還在努力從樹冠中找人,忽然看到他出現,剛想出聲示警,衛來已經撲蕩過來,抱住他就地滾翻,再起身時,槍口已經牢牢抵住他後頸。
直到這個時候,剩下的那個人才想起槍口再換向,瞄不到人——衛來躲在刀疤身後,直接拿他當肉盾。
僵持了兩秒之後,衛來問刀疤:「真不讓你朋友把槍放下?不如這樣,大家各開一槍啊,看誰瞄得更準。」
他從刀疤腦後露出半張臉,看著那個人笑:「要麼你先?」
那人手抖得厲害,刀疤大叫:「槍放下!放下!」
刀疤顯然是頭,那人猶豫了一下,彎腰把槍擱到腳邊。
「踢過來。」
那人看了一眼刀疤,依言踢了過來,衛來很快撿起來,單手滑下槍膛,子彈落地之後,把槍-身遠遠扔開了去。
衛來把刀疤身上搜一遍,確認他身上沒武器,又問那人:「身上還有武器嗎?」
那人搖頭。
「衣服掀起來我看。」
那人把身上的襯衫掀起半幅,給他看身前,然後轉身——衛來注意到,他腰側略上處有個紋身。
刀疤忽然說:「我們猜到是你。」
衛來回答:「那你的心是夠大的,你是不是以為,比上次多帶了一個人,就能放倒我了?」
刀疤說:「誰告訴你,我只比上次多帶了一個人?」
衛來心頭一凜,他反應很快,揪住刀疤迅速退至樹側,借助樹幹遮住後背。
刀疤說:「我們只是先行三個人,進這鎮子打聽消息而已——上次,我們也不止兩個人,如果沒有接應的人,我們早淹死在海裡了。剛剛,我們猜到同伴出了事,在屋裡待了一會才出來,你以為,我們是緊急通知誰了?」
衛來凝神注意週遭動靜,臉上猶自帶笑:「怪不得沒有見到那個AK,原來轉成接應了。」
刀疤也笑:「你又說錯了,他是體力不支,肺部進了海水,被送進醫院了——我們又不是傻子,在你手裡栽了那麼大跟頭,知道彼此實力懸殊。」
「所以,我們特別花大價錢,另外請了人,專門來對付你。希望這錢,花得值得。」
話音未落,衛來突然覺得肩側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
操!他一把搡開刀疤,向著那個方向連開數槍,藉著這片刻混亂,迅速滾翻開去,避到另一棵大點的樹後。
低頭看,肩側的衣服上有個小孔。
中槍了,刀疤請的人,應該是狙-擊手。
被子彈擊中後,並不會立刻感到疼痛,這也是很多戰場上的人打完仗才發現自己中槍的原因,起初的感覺就像是被輕撞了一下。
衛來倚著樹幹靜候了會,肩上才慢慢有感覺,灼燙、放射性的火辣刺痛,溫熱的血開始外流,他動作幅度很小地掏出刀子,割撕下衣服,作簡單包紮。
又是一槍,重物墜地的聲音和痛呼。
應該是打斷了吊人的繩子,衛來心裡發涼。
他不大敢挑戰狙-擊手,戰場上,這些人被稱作「看不見的魔鬼」或者「單兵殺人機器」,出任務時,可以5到6個小時趴伏不動,喝水進食都是使用吸管,頭腦非常冷靜,槍法極準——不敢說槍槍必中,但曾經有人做過統計:越-戰時,平均每殺死一名士兵要用到20餘發子彈,但狙擊手平均只需1.3發。
他已經中了一發了,不敢冒險離開庇護所。
天色變黑了,但這只對狙擊手有利:槍上應該有夜視和紅外瞄準,衛來控制著自己的吸氣呼氣頻率,可以感覺到包紮的布條已經被血浸透。
樹身忽然輕微一震。
衛來脊背一僵,那個人在打樹,應該是想逼他慌亂間暴露。
他握緊手中的槍,提醒自己沉住氣。
樹身又是一震,同一位置。
電光石火間,衛來忽然反應過來,頭下意識一偏,幾乎是與此同時,樹幹被打穿,子彈穿出的位置,正是一秒前他後頸緊貼的地方……---
岑今坐在床上,手邊放著那把沙漠之-鷹,那個男人抱著頭蹲在角落裡,不敢亂動。
已經半夜了。
約莫兩個小時之前,她聽到院子裡有動靜,還聽到吉妮大吵大嚷的聲音:「走了!真的走了!她給我錢,讓我跟她換的衣服!她說有人監視她,她要逃跑,還說她男朋友會在外頭接應她……別問我,其它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以為那些人會衝進來,但那以後,院子裡就漸漸平靜了。
現在更平靜。
岑今看著那個男人笑,輕聲說:「你別怕。」
「你陪我等到明天日出,我會給你錢。」
那個男人瑟縮著點頭。
岑今又說:「他還沒回來。我現在後悔了,我不應該選他做保鏢的。」
那個男人很緊張,不知道該怎麼答。
月光下,岑今忽然流淚。
「你懂嗎,當你做好計畫的時候,你根本就不應該讓意外發生,不管你怎麼想,你都不應該……你為什麼不回答我?我跟你講話,你要有反應,懂嗎?」
眼見她忽然抓起那把槍,那男人拚命點頭。
岑今又笑:「我走了,我去找他。」
她起身下床,那個男人囁嚅著說:「你……你不是說等到日出嗎?」
岑今說:「你懂個屁!」
她伸手去擰門鎖,手控制不住發抖,縮回來,又握上去,嘴裡一直喃喃重複:「你懂個屁。」
終於下定決心,一把打開門,往外走了兩步,忽然僵住。
衛來就站在不遠的地方,扶著牆,呼吸粗重,夜風送來他身上的潮氣和血腥味。
他抬頭看她,聲音嘶啞:「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聽到我的聲音才能開門?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