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回憶篇(18)

這段時間,蘇小貓同志過得非常糾結。

好吧,她承認,自從唐勁向她表明心跡之後,在她內心深處的確有那麼一種光榮的自豪感,夜深人靜時也隱隱有過類似於『滅哈哈哈!老子真是個人才!』這樣的小得意。說到底,這是女人的劣根性在作祟,身後有一個強大的男人總是更能顯示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成就感,『狐假虎威』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但是,她的這種光榮的自豪感終究是有限度的,只要一想到他是以結婚為目的的交往她就忍不住暗自吞口水。

雖然不知道和他結婚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面,但可以預見,唐勁這種男人絕對不是她可以控制的。雖然他從不在她面前展現強勢的作風,但她的觀察力向來很好,從他和別人打電話時的情況中她就能對他了解個七八分。

他很少和人客套,也很少應付別人,這說明什麼?說明他的身份絕對不低,只有別人奉承他,而不用他去奉承別人。如果把芸芸眾生分為金字塔層,那麼唐勁估計就是在頂層的人,而她呢?充其量就是個塔基的角色吧。嘖,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除此之外,他說話時的語氣也很不一樣。他很少用商量的口吻和人對話,向來是別人向他請示然後他做出指示,他慣常使用祈使句,偶爾會反問一句『哦?』,一個『哦』字都能被他說得氣勢十足余音繞梁,深沉的基調相當能烘托出一個處於領導位置的男人該有的強大氣場。和他結婚,可以預見,將來她一定會過著很狗腿的生活。(話說,這娃的預見完全正確,她將來的確很狗腿……)

這樣的一個男人,再加上比較嚇人的不良背景,換了是你,你敢嫁?

小貓很苦惱:她對待愛情,可還是很嚴肅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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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蘇小貓出了個事。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蘇小貓同志為了工作光榮負傷了,左腿小骨折。

這事本來是挺嚴重的,這可是標准的工傷啊!看看,一個記者同志為了新聞事業做出了多大的貢獻!可是由於負傷的人是蘇小貓,於是這事的嚴重度就降低不少,因為此君的工傷檔案已經多如牛毛,完全可以四捨五入忽略不計了。

蘇小貓人緣不錯,剛住進醫院,病房裡就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兄弟姐妹們送水果的,鮮花的,營養品的,一波又一波,就像趕著上抗災前線似的,源源不斷把貨源送進來。再加上這些人都是常年搞新聞工作的,語言文字水平一流,口若懸河是吃飯的本錢,於是病房裡更是熱鬧得風生水起絢爛多姿,只見主角蘇小貓同志被圍在病床中央,嬉笑怒罵談笑風生,恣意暢談指點江山,因公負傷得好一派瀟灑。

和她一組搭檔的攝影記者小林忍不住問了:「小貓,你那時到底發了什麼呆?怎麼搞的自己就從站台上摔下來了?」

那是一個大型商業宴會的采訪,采訪時間在晚上。夜幕降臨,各路媒體長槍短炮,只等著拿到第一手新聞資料。記者采訪位置在一個站台上,站台是臨時搭建的,不牢靠,小林站在攝影台上,只看見站台上的蘇小貓硬生生地摔了下去。

蘇小貓笑得嬌俏:「我運氣差嘛,腳底一滑就倒霉了……你知道的,那種場面人太多了。」這倒是真的,這種采訪一向擁擠得水洩不通,稍微擠擠就會出狀況。

丁頭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腦門:「傻貓,就你見不得大場面!」

她嘿嘿一笑摸了摸腦袋沒再說話。

小林削了個蘋果遞給她,很可惜地感歎:「你呀,差一點點就能拍到新聞熱點的照片,虧我還特地給了你一台單反備用。」

周圍的人呼啦一陣圍上來:「新聞熱點?」

小林眨了眨眼,笑得有點神秘:「就是唐家那個……」

丁頭一聽頓時就怒了,魔掌一拍差點拍死小貓:「蘇小貓!能拍到唐勁居然失敗!回去把記者守則抄一百遍!」

「……」

蘇小貓默默地啃著大蘋果:改天拍點他的床照去……手頭緊的時候也能拿給丁頭賣錢……

小林繼續勤奮地發揮著余熱:「尤其唐勁身邊還有個小美人……哎喲你們沒看到那個親熱的場面……」

黑道背景、商場新貴、美人身側……哦哦,這幾個關鍵要素加起來,實在是很撩撥一屋子記者同志們的那根八卦神經。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這樣一個道理:記者,是很具危險性和殺傷力的生物啊……

謠言止於智者。蘇小貓不是不懂這個道理。關鍵是,只要是人,就會有盲點。而蘇小貓的盲點,就是唐勁。

尤其是那個男人前不久剛和她上過床。

『處女情結』這個說法雖然古老,但古話總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在案發現場時她可以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心裡一點都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一頭豬養得白白胖胖二十三年給他吃了也會心痛啊。

她怎麼也還算是個靈長類動物吧……

周圍的人和她道別後就走了,她一個人獨留空房。

蘇小貓繼續啃大蘋果。

——這心裡磨磨唧唧不爽的感覺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吃醋呢?

當然是有一點的,但我們的小貓看事情比較帶有遠見性,她現在想的是:還沒和他結婚她就已經小骨折了,要真和他結了婚那還不得玩命啊……

閉上眼睛,漫天都是他和別人站在一起面對媒體鏡頭的樣子。

那一刻,她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反而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仿佛早已預料的事被證實了一樣。

以他的為人,她相信他不是那種隨便亂來的男人,但他的生活,卻不是她能夠接受的。生活在鏡頭之下,眾人眼下,一舉一動,都好似被監視著。對這樣的生活,她是惶恐的。換了是以前的她,一定逃之夭夭避之不及。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性格。她不會有耐心陪他站在眾人面前,不會有耐心等他深夜晚歸,不會有耐心追問求證他的緋聞與新聞。這樣沒有耐心的她,怎麼可以嫁給他呢?毀了她自己,也毀了他的幸福。

為什麼不一走了之呢?

對他,終究是有感情的吧。雖然還不知道深淺,但終究是有的。就在那個清晨,她發現失身於他,居然也沒有太多委屈,心裡甚至有種『還好是他』的慶幸,還好是他,她可以接受,不覺得髒,不覺得委屈,如果換了一個人,她斷然做不到如此心無旁帶。

要他?還是要從前那樣的人生?

這件事其實很簡單,只看她更傾向於哪者。

小貓很惆悵地抓了抓腦袋。他說要和她結婚,搞不好只是一時沖動隨便說說,她居然還當真了。

所以說,感情這種事,不要太認真就好了。

小貓放下蘋果,開始大聲朗誦詩歌。

「從明天起做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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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病房門外,靜靜地看著病床上的她。

他沒見過像她這麼有趣的人,抱著大蘋果啃啊啃的樣子像只松鼠,啃了一會兒又忽然聲情並茂地開始朗誦詩歌。

溫暖的燈光從照下來,一地碎金,閃耀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真的,很想擁有一份資格,可以參與她的人生。

唐勁推門進來的時候,蘇小貓正大聲朗誦著。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告訴他們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

眼角余光看見他的身影出現在面前,頓時最後一個『人』字就沒發出來,換上了驚訝的一句『呃……』。

「你怎麼來了?」

他不說話,只是在她的床沿邊落座,抬手撥開她額前的散發,凝視她良久。

半響,他緩緩開口:「為什麼不說?」

「呃……」

「為什麼對我撒謊?」

「……」

是的,這才是唐勁心裡介意的地方。為什麼,她總是習慣對他撒謊呢。

她昨天一夜未歸,他知道她有采訪,耐心地等她到深夜,卻仍然音信全無。臨時退出宴會,他去找她,卻忽然接到她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頭的語氣他至今記得,是那種急匆匆的、忙碌無比的、絲毫不會令人起疑的聲音,她說她有要事,被派到外地出差,好幾天都不能回來了。

完整的故事情節,完美的語氣語境,讓他無從下手去拆穿。如果不是太了解她,他幾乎不會懷疑她的故事。

從他認識她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她是個說謊成性的人,十句話裡九句半都不是真的,可是這絲毫沒有阻擋住他喜歡她。問題是,現在,甚至將來,在他明明白白把心放在她手裡之後,她還准備這樣對他嗎?

她是否意識得到,對他而言,太殘忍了呢?

「關於我對你說的那件事……」如果他的求婚於她而言是不堪重負的一件事,那麼他可以等的。

「我想過了,」她迅速截斷他的話:「唐勁,我已經……想好了。」

沒想到她這麼直接,唐勁一下子有種等待宣判的緊張感。

小貓笑笑:「你會玩賭嗎?」

他有點楞,「會一點點。」

那正好,她是高手,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我們賭一把吧,21點或者Texas Hold』em poker,贏了我們就結婚,輸了的話,」頓了頓,她笑了下,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必把話說透:「我的意思,你明白的。」

她的風格,干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耽誤彼此的心神與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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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負結果,毫無預料。

她是高手,對賭場間游戲人生的日子曾經熟悉無比。

夜晚,一個男人緩緩走出醫院。

夜風乍起,冷意肆繞,他只是靜靜地走著,眼裡浮著一層濃濃的白霧,如十二月的雪,厚厚地壓下來。

對她,他真的捨不得。

忍不住停下腳步,回望有她在的地方。屋內的燈火已經暗了,就在剛才,她贏了賭局,沒有遺憾地睡了。

漫天星辰鋪天蓋地隕落下來。

唐勁低下頭,掏出口袋中的一個小首飾盒,打開,裡面是一枚精致無比的鉑金鑽戒。

男人自嘲般地笑了下。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於是她都不知道,他是那麼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