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天色完全暗徹骨的時候,男人走進了一家酒吧。現在正是夜生活的高 潮時段,酒吧經理一見唐勁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立刻迎了上去。
「唐先生。」鞠躬的同時向身後使了個眼色,經理身後的侍者立刻心領神會,轉身離開去找這間酒吧真正的主人。經理彬彬有禮地問:「還是和平常一樣?」
「不用了,」唐勁沒有像平常那樣走進屬於他自己的包間,而是微微側身對身後的幾個人吩咐道:「你們出去等我。」
「是,少爺。」尹皓書帶著其他幾位隨從點頭離開。
男人脫了西服外套交給侍者,徑直在吧台邊落座,扯松了領帶,解開兩顆襯衫紐扣,橘黃色的燈光從他的側臉傾瀉下來,瞬間暈染開了這個男人獨特的慵懶和性感。
打了個響指,招來侍者,「Tequila。」
「好的,唐先生。」
加了冰塊的純Tequila,辛烈至極。男人修長的手指輕觸冰塊,輕輕旋轉,酒面的冰塊叮當作響。唐勁從杯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搖搖晃晃,不知名的傷感從心底幽暗散開,於是端起酒杯狠飲一口。
烈性的龍舌蘭從舌尖一直燒到胃裡,足夠得讓人清醒。
忽然,一雙手伸過來,拿走了唐勁手中的酒杯。
「純的?你喝這麼烈的酒?」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不要仗著酒量好,就糟蹋身體。」
唐勁微微抬頭,掃了一眼眼前的人。
沒什麼表情:「我很久沒喝了。」
「是啊,你很久不沾酒了,所以更容易醉,」戚同學看了一眼門外,這位唐少爺的私人隨從已經把這裡團團圍住了,於是戚某人的笑意加深,「你要是喝醉瘋起來,他們一定會幫著你把我這裡拆掉,而不是把你綁起來。」
唐勁失笑:「我酒品沒那麼差勁吧?」
戚少賢好脾氣地順著他:「我相信,你喝醉了酒品一定不差;但要是你沒醉,而是裝醉的話,我這小酒吧可承受不起你的發洩。」
唐勁抬了下眼簾,寒光一閃,隨即又不見。
「被你看出來了?」
「也就我能看出來了吧,你比較不瞞我。」
戚少賢拿過一個雞尾酒杯,邊緣用檸檬切片沾濕,往杯子裡裝九分滿的冰塊,然後把唐勁杯中殘余的酒倒入雞尾酒杯,又倒入四分之一的檸檬汁,混搖一下,遞到他面前。
「給你換一杯,Margarita。」
剛剛入口的時候可以感受到一種烈酒的火辣,但瞬間這種熱力就又被青檸的溫柔沖淡了,後味有股淡淡的橙味。
這種感覺好像就是簡·杜雷薩和瑪格麗特的愛情一樣,熱烈,又有一種淡淡的哀思。
戚少賢在他身邊落座。
「說說吧。」
「說什麼?」
「你現在生氣的原因。」
「不是生氣,是有點不明白。」
唐勁不說話了,沉默地喝酒。戚少賢也不逼他,只能陪著他。
「你不說,那就讓我來猜吧。……小貓又惹你不高興了?」
唐勁不答,不過從他陰雲密布的表情來看八成就是了。戚少賢歎了口氣:「唐勁啊……」側身,直直看著他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貓很好,很討人喜歡,但和你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你不能接受完整的她,你就會很辛苦。」
唐勁抬頭,眼神無奈:「不是我不接受她,是她不接受我,」低頭,他轉動著手裡的酒杯,眼波流轉:「結婚這種事,她寧願用賭來決定……」
戚少賢一下子瞪大眼:「她敢和你賭?」
唐勁看著酒杯,沒說什麼。
戚同學一下子來勁了:「她輸還是你輸?」
「我輸了。」
「不會吧?!」戚某人驚得忍不住捧臉:「你你你居然輸了?!」
半晌,戚少賢隱隱懂了,忍不住湊上去輕問:「你……」
唐勁截斷他的話:「她不要我,我怎麼可以強求她。」
她的心思,在開賭之前,他就已經完全明白。
對他,她不敢要。
或許她對他,也是有感情的,但是她的人生,從來都不是以感情為主線的。她的理智無人可比,她看得清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她只想要一個簡簡單單快快樂樂的人生,自由自在無人妨礙。
拒絕他,她是有不忍心的,不拒絕,又有大堆的問題。於是她用了最簡單的辦法,賭一局,交給上天去處理。
唐勁無奈地苦笑:她都不知道,要成全她的灑脫,他有多捨不得。
她最後在病房裡大聲念詩的場景,他刻骨銘心。
細雨斜風人小寒,淡煙疏柳媚晴灘。
入淮清洛漸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
「人間有味是清歡……」
「嗯?」戚少賢沒聽清:「你說什麼?」
唐勁沒有說話,放下酒杯,一個人靜靜地轉身離開。
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唐勁,人間有味是清歡。
很難想象像她那樣無厘頭個性的人,會說出這句意味沉重的話。蘇軾的名言從她薄薄的唇間念出來,別有一股蒼涼與忍讓。
是他不好,要的太多,逼得太緊。
他終究是個好情人,捨不得打破她的清歡人生,只能成全,只能退讓。
他可以等,但問題是,她要他等多久?
蘇小貓,你知不知道,一輩子很短,一個不小心,人生就從指尖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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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遠離這座城市的另一個地方,坐落著一棟氣勢恢弘的私人建築,宅前張揚的『唐宅』二字毫不隱晦地彰顯主人顯赫的身份。
純白的底色,意味十足的東方基調。中國是最講究內在氣質的民族,這棟別墅透露的氣息無一不展現了內在的氣質,內斂、含蓄、天人合一。
宅園主人喜歡山水,於是整座大宅都掩映於青石綠水中。廊、閣、軒、亭、榭,皆為臨水而建,特別是水域的形狀,蜿蜒曲折,隨亭台樓閣的變化而變化,造型豐富,式樣各異,變幻無窮,使得整棟住宅猶如依水而行的畫舫。
別墅園林內,粉牆黛瓦在俊秀中透著質樸;精工細作的亭榭樓閣則做足了江南的精彩紛呈;品種繁多的花草樹木重影疊幛,形成了豐富多彩的植物景觀;在曲廊水榭銜亭接閣的引導中,仿佛步入了一幅絕佳的水墨丹青裡。
一個老人,一身白色長袍,正慢條斯理地打著太極拳。
老人年已花甲,滿頭白發,卻一絲不亂,清明的眼神,傲氣的雙眉,一身霸氣昭然天下。他的拳法中正安舒,剛柔相濟,正合了那句話:行雲流水,連綿不斷。
在他面前,綠樹掩映之下是一面湖,煙波浩渺,於冬日陽光的照耀下泛著絲絲白霧。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輕步上前,趁著老人一拳打完休息的空擋,上前恭敬道:「唐爺,易少來了。」
老人挑了下眉,「知道了。」管家是見眼色行事的高手,連忙退下。
做完一個深呼吸,分手平舉,兩手垂落,並步還原,完美收勢。老人轉身,視線落到一個人的身上。
這是一個俊美的年輕男人。
如果不是一身深色西服稍稍隱去了他的艷色,他幾乎可以用驚艷來形容。一個男人居然也能長成這樣,真不知是福是禍。
他開口喚了聲,「爸爸。」恭敬的語氣下隱藏著一絲慵懶,說不出的魅惑音質。
見老人不語,男人端了杯茶給他。老人眼風一掃,沒接過茶杯,忽然利落出手,凌厲的掌風,反手擒住男人的右手肘關節。
手掌用力,掌下的關節生硬作響,有種硬生生被撕扯的感覺。被這樣擒住,該是很痛的。男人卻紋絲不動,連眉峰都沒挑動半分。
老人笑得深沉:「唐易,你不是打算忍讓到這種程度吧?」
男人笑得玩味:「您說呢?」
老人眼角余光往下一沉,只見男人左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握了一把瓦爾特PPK,槍口抵住了他的腰間。
老人笑了起來。
「以下犯上,恩?」
「這是您教的,」他攤了攤手,無辜的語氣:「出手不能不狠辣。」
老人放開他,挑了挑眉,很是滿意:「你真是越來越狠了……」
「謝謝,我當這是一種肯定。」
俊美的男人唇邊綻開一抹沒有溫度的笑意,眼裡波瀾不驚,沒有一絲波動。
老人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調轉了視線,落入遠方。
「這就是你和他的不同,」他想著一個人,口中微苦:「他從來都不懂得反抗……」
「所以,最後他走了,從不反抗的人,一旦決定反擊就不會給自己留退路,」男人語氣玩味:「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和唐勁一樣離開你,你會怎麼辦。」
唐爺轉身,定定地看著他。
「唐易,收回你剛才那句話。」
氣氛有一秒鍾的僵持。
一旁的隨從忍不住出聲提醒:「易少……」
男人斂了下眉,斂去眼底那一抹不該有的殺意,然後抬眼,若無其事地攤了攤手,「好,我收回。」
簡單的四個字,算是他的妥協。
這才是他和唐勁之間最大的不同,唐勁從不反抗,卻也從不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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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他最近和一個小丫頭糾纏不清?」
呵,這才是您要我來的目的吧?
唐易不答,只是旁敲側擊:「您不是說過,只要他離開唐家,從此就不是唐家人?唐家有唐家的規矩,脫離組織視同背叛。」
老人瞪了他一眼。
臭小子,不知道那是場面話嗎?!用來做給外人看的!
老人轉了個口氣,心機難測地開口,「那麼,你這個做哥哥的,要對他趕盡殺絕麼?」
氣氛微動,空氣中有股隱秘的血腥殺氣。
唐易隨手折斷身邊的一支紅玫瑰,抬眼,華麗淺笑。
「您要我試試看麼?」
這個話題是被禁止的,太過敏感。
老人咳了一聲,換了個話題。「纏上他的那個小丫頭……」
「不是人家纏上他,」唐易在這點上倒是很實事求是,迅速糾正老爸嘴裡的錯誤:「是唐勁纏上了那個小姑娘。」
倔脾氣的老頭鼻孔朝天地哼了一聲,相當不屑。
唐易知趣地但笑不語。
想想也對,唐勁一心離開了唐家,轉身就纏上了別人家的姑娘,叫被他拋棄的老爹情何以堪。
唐老爹哼了一聲:「對個小丫頭,他倒是很有耐心麼。」
「唐勁的耐心,您又不是不知道,」唐易說得玩味,「一個唐家,他都能忍那麼多年,何況是他動了心的人。」
唐爺挑了挑眉:「把那個小丫頭帶來見我。」
男人驚訝,「不好吧?」
唐爺怒:「有什麼不好的?難道他還敢拆了我不成!」
「這個嘛……」唐易摸了摸下巴,聲音慢條斯理的樣子:「我覺得,他還真敢拆。」
「……」
老大爺一時被憋住了氣,氣得轉身。
「那就你出手。」
「呃?」男人驚訝,眨了眨眼:這事和他有什麼關系?
俊美的男人忍不住歎氣:「爸爸,你明明知道我很忙……」
老人剜了他一眼,犀利犀利的一眼。
「……」男人無語,舉手投降:「好吧,我去。」
弟弟談個戀愛,做爹的偏要他這個哥哥摻一腳,真是豈有此理。
「易。」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老人忍不住叫住他。
男人停下腳步,閒閒地轉身,挑了挑眉示問。
唐爺動了動唇,「勁離開的事,讓你費心了。」
老人話音落。男人沒有什麼表情,半晌,微微笑了笑,笑容淡得幾乎看不見。
「應該的。」
淡淡落語,他轉身離開。姿態華麗,眩惑了所有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