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從開席始,場面便熱鬧到了不堪的地步。

  和府有一個巨大的花廳,以前顧歡都沒來過,走進去時不由得嚇了一跳。

  廳裡擺著二十多桌酒席,前面有一個戲台,一百多人落座之下,婢女下人穿梭來去,上菜的,侍候客人的,密密麻麻,可看上去卻並不顯得擁擠。

  高肅身份尊貴,自然坐在首席,顧歡按理說應該在末席的,卻也坐到了首席上,而且是和士開的身旁,這使許多人都對這少年刮目相看,暗中打主意要去巴結了。

  高肅在顧歡的另一邊坐下,冷冷地掃視了一下周圍,把那些看過來的視線逼退。

  這個時代是沒有京劇的,流行的是樂舞,有戴著面具的儺舞,還有摻雜了幻術和雜技的舞蹈,看上去華麗眩目,今天和府的戲台上便表演著這些節目。

  顧歡以前看過樂舞,卻沒有看過如此大規模的集中了樂舞所有精華的演出。她不喜喝酒,便棒著茶喝,津津有味看著戲台,滿臉的孩子氣。

  和士開應付著不斷前來敬酒的官員,在他們的阿諛奉承之中打著哈哈,百忙中還不時看一眼顧歡,見高肅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便只是笑一笑,沒有多說什麼。

  忽然,顧歡聽到熟悉的樂聲,接著有一隊戴著假面,身著軍服,拿著道具盾牌和短刀的男子跳了出來。

  「咦?」顧歡一怔,隨即轉身拉了拉高肅的衣袖,開心地說。「這個是《蘭陵王入陣曲》。」

  「哦。」高肅看了戲台一眼,表情淡淡,伸筷夾了一根雞腿放到她碗裡,柔聲勸道。「快吃東西。」

  「嗯。」顧歡很聽話,拿起雞腿啃著,眼睛卻一直瞧著台上的表演。

  這支舞完全不同於前面的那些嬌柔嫵媚的宮廷樂舞,而是充滿陽剛之美,配著鏗鏘有力的樂曲,讓人熱血沸騰。

  顧歡看著,忽然轉頭,低聲對高肅說:「我又想去打仗了。」

  「以後吧,周國勢大,突厥兇猛,有你打仗的時候。」高肅微笑。「不過,百姓渴望安定,還是不要有戰爭為好。」

  「那倒是。」顧歡完全同意。「那就不打仗,明天我們騎馬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打一架,過過癮。」

  「我贊成。」高肅差點笑出聲來,順手給她夾了一大塊魚排。「來,多吃菜。」

  「嗯。」顧歡吃著東西,目光又轉向戲台。

  這時,坐在和士開另一邊的高阿那肱將酒杯舉到他們面前:「來,王爺,顧將軍,我敬兩位一杯。」

  高肅立刻端起杯子,客氣地道:「她不會喝酒,還請高大人見諒。」

  高阿那肱很大度地說:「以茶代酒也是一樣。」

  顧歡便雙手捧起茶杯,與他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後把茶喝了。

  和士開看得有趣,也端起酒杯,與她的茶杯碰了一下。

  後面有婢女趕緊替顧歡斟茶,顧歡拿起杯子,對和士開說:「祝你福壽無疆。」

  「多謝。」和士開趁高肅與高阿那肱正在互相敬酒,湊近她的耳邊,低低地笑道。「今晚留下來。」

  顧歡心裡咯噔一下,臉色微凝,沒有吭聲。

  「今天是我生辰,這個要求不過份吧。」和士開微笑。「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不過,今天蘭陵王一定會醉,我會派人送他回去的。你就留下來吧,明日就說是酈姬硬不讓你走。」

  顧歡垂下眼簾,沉默良久,微微點了一下頭。

  和士開滿意地抬頭,對剛剛放下酒杯的高肅說:「王爺,多謝賞光來寒舍一聚,我敬王爺一杯。」

  他們在那裡觥籌交錯,客套話滔滔不絕,顧歡卻沒了笑容,轉頭繼續看戲台。

  一曲舞畢,台下掌聲雷動,有人大聲叫好。

  和士開也拍了拍手,然後笑著說:「蘭陵王爺蓋世英雄,實乃我齊國之幸,大家要多敬王爺幾杯。」

  「好……」

  「正是……」

  「遵命……」

  一時間廳裡全是喧嘩,賓客們端著酒杯,如潮水一般湧過來,一波又一波地向高肅敬酒。

  顧歡看著這陣勢,只能坐在那裡發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和士開既這麼說了,又有那麼多官員來敬他,高肅自然不能拒絕,只得酒到杯乾,十分豪爽。

  很快,他臉上便湧起了一層緋紅色,使他看上去如暖玉雕成,美麗非凡。

  和士樂愜意地笑著,就如看戲一般,瞧著眼前的這一幕。

  有歌伎抱著琵琶上了戲台,邊彈邊唱,宛轉動聽,卻無人理會。顧歡被吵得真皺眉,只得轉過身去,看著台上的女子作傾聽狀,大腦自動轉為空白狀態,以便休息一下。

  就這麼吵著鬧著,時間就過去了。

  冬季天黑得早,一些年歲比較大的和性情耿直的人都告辭離去,剩下一些都是和士開的死黨,圍著他獻媚不已。

  高肅喝了很多酒,雖欲保持清醒,奈何力不從心。

  顧歡正要起身送高肅離開,忽然和府的總管和慶走了進來,在和士開身旁稟報:「宮裡的溫公公來了,說太上皇宣相爺進宮。」

  和士開淡淡地道:「你就說我已醉得不省人事,明日再進宮向太上皇謝罪,另外,把平鑑送來的那個女子送進宮去,請太上皇賞玩。」

  「是。」和慶一躬身,便退了出去。

  顧歡一直以為和士開對誰都不放在眼裡,惟獨對高湛言聽計從,此刻看來,竟然也不全是,由此可見,他在皇上面前真不是一般的得寵。

  和士開周圍的人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自然更加明白他的份量,臉上的諂笑又多了幾分。

  和士開卻懶懶地一揮手:「天不早了,我也乏了,大家都散了吧。」

  那些人趕緊說了幾句「相爺多多保重」這類的話,叫乾爹的更是一片嘈雜,然後才紛紛告辭。

  和府的下人將客人解下的披風、貂裘拿過來,服侍他們穿上了,提著燈籠送他們出去。

  和士開又叫人抬來暖轎,將高肅放進去,抬出府門。

  顧歡不放心,亦步亦趨地跟出大門。

  外面等著的不但有他們從司州帶過來的隨從,還有這裡高肅別院的那位管家。顧歡一看到他便放心了,低低地說:「和大人的如夫人請我留下,我今天就不過去了,你好好照看王爺,我明日就回去。」

  那位管家垂頭說「是」,聲音裡滿是感激和歉疚。

  顧歡看著轎子漸漸遠去,便轉身重回和府。

  和士開已經去沐浴了。顧歡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也不會傷春悲秋,便默默浸進滴了香露的熱水,將剛剛在外面沾染上的寒氣去盡,這才起身,走進了臥房。

  和士開有些醉意,在床上特別狂熱,比平時猛烈了許多,也更加持久。

  等到做完,顧歡渾身都冒出了薄汗,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和士開的酒意隨著激烈的情事發洩出來,事畢後不但不覺得疲憊,反而清醒了。他把顧歡摟過去,順手掖好被角,輕聲說:「小歡,今天看見你和蘭陵王在一起的情景,忽然有些感觸。你對他太好了,讓我有些嫉妒,這可怎麼辦呢?」

  顧歡悶悶地道:「我做的這一切還不夠嗎?你還想要怎麼樣?」

  和士開寵溺地撫了撫她的臉,溫柔地說:「我想娶你。」

  顧歡吃了一驚:「什麼?」

  和士開微笑:「我的妻在數年前已經去世,我一直沒有續絃。你嫁給我,做正室夫人,好不好?」

  黑暗中,顧歡看不清他的神情,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拒絕。和士開也很有耐性,安靜地等著她的回答。

  過了很久,顧歡才艱難地道:「我不想騙你,我愛的人是高長恭。」

  「這我知道。」和士開平靜地笑。「如果他不在了,你會不會喜歡我?」

  顧歡一驚,隨即肯定地說:「我喜歡你,不然寧死也不會從你,可我不愛你。即使長恭不在了,我也依然不會愛你。」

  「這什麼?」和士開有些不舒服了。「就因為他長得美,比我年輕?」

  「不是。」顧歡嘆了口氣。「你看今天在宴席上那些奉承你的人,尤其是那些所謂的乾兒子,真是面目可憎,言語無味。我喜歡光明磊落的人,與這樣的人相處,心情會很愉快。」

  「哦,這我也可以理解。你還是個孩子,眼裡自然黑白分明,容不下那些渣滓。」和士開輕笑。「那麼我呢?我在你眼裡是個怎樣的人?」

  「嗯……」顧歡沉吟著,緩緩地說。「你成熟,優雅,很體貼人,不過,你在官場上不是一個招人喜歡的人。」

  「嗯,說得不錯,有人喜歡,當然就會有人恨。那麼,還有呢?」和士開翻了身,興致勃勃地壓住她,低低地問。「在床上不吸引人嗎?」

  「哦……當然……很吸引人……」顧歡不否認他的高超技巧,不然怎麼會把皇上、皇后以及小皇帝都迷得神魂顛倒呢?

  和士開今天特別熱情,放縱著自己的慾望,一邊攻城掠地一邊用言語誘惑:「和我成親吧,好嗎?蘭陵王也要娶妃了,你就打算這麼沒名沒份地跟著他?還是準備做他的小妾?我起碼會娶你做正室,是堂堂正正的宰相夫人,難道不好嗎?」

  顧歡在他身下斷斷續續地道:「我……還小……暫時……不想……成親……」

  「那也好,我就等你兩年。」和士開激烈地吻咬著她的雙唇、脖頸、胸口,低沉地說。「等你到十八歲,總是不小了吧?」

  「嗯……」顧歡呻吟著,不想再提這事。

  和士開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沉醉享受,盡情狂歡。

  這一夜,如雨打荷花,風吹柳絮,顧歡累得不行,渾身像散了架一樣。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她才醒過來。

  和士開已經起身進宮,顧歡實在有些佩服他的精力充沛。勉強支撐著起身,她洗了澡,便離開和府,回了高肅的別院。

  雪仍然未停,紛紛揚揚地下著,屋頂積雪盈尺,路上卻已掃過,露出濕漉漉的青石板。

  顧歡騎在馬上,慢慢走過寬闊的長街,看著安靜的繁華的都城,看著不遠處華麗恢宏的皇城,心情就如這個雪天,安靜而寂寞,寒冷卻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