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鄭妃轉過頭去,看向碧波蕩漾的水面和萬里無雲的藍天,慢悠悠地說:「這是個華麗的樊籠,我只怕就要在此受困一生了。」

  高長恭在一個月後回到鄴城,鄭妃自然是一起過來了。府裡的下人有一半被遣回蘭陵郡,高長恭只讓管家挑了一些精明強幹的心腹僕從跟來。

  他們的車隊浩浩蕩蕩地進入鄴城時,並沒有引起百姓的注意。鄴城太繁華了,來往客商成群結隊,入朝或外放的官員也時常來來去去,高長恭沒有大張旗鼓,而是靜悄悄地入城,因而並不引人注目。

  一行人進入蘭陵王府後,分別安頓下來。

  顧歡與高長恭都住在綠漪閣。鄭妃則住進了過去高長恭單身時住的白雲軒,與韓子高住的清瀾閣相距甚遠。白雲軒是府中最好的處所,這是顧歡叮囑老總管高平安排的。無論如何,她都尊重鄭妃的正室地位,雖然在感情上不能讓出自己所愛,但至少得保證鄭妃在生活上不受委屈。

  鄭妃對這樣的安排並無異議,只是笑容越來越少,眼中的神情越來越淒婉,讓人看了很為她難過。

  高長恭回來後,高儼立刻交代了許多政務給他。顧歡與韓子高也很忙碌。人人早出晚歸,府中常常只餘鄭妃這一個主人。偶爾有其他王府的王妃或高官的誥命夫人請她去敘話聚會,其他日子,她就只能在府裡待著,成天無所事事。

  此時正是陽春三月,暖風微熏,令人心神蕩漾。鄭妃默默地走在湖邊,看著不遠處那高高的銅雀台,眼神迷茫,惘然若失。

  翠兒仍然忠實地跟在她身邊,卻穩重了許多,不再像過去那麼莽撞。這幾年的沉悶生活消磨了她的銳氣,更打壓了她的氣焰,讓她不再試圖掙扎,只能無奈地安於現狀。

  鄭妃走到亭子裡坐下,翠兒立刻張羅著端上茶點。鄭妃歪在香妃榻上,懨懨地看著水面。

  忽然,一個匆匆從湖邊經過的高挑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痴痴地看著那個讓她迷戀不已的人,眼中的火焰如夏日豔陽,熾烈灼熱。

  韓子高立刻感覺到了,轉眼一看,便放慢了腳步。他一直努力避免與鄭妃單獨相處,更不願接近她,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可是,此刻既然遇上了,他總不能視而不見,只好微笑著對她微微躬身,以表敬意。

  鄭妃精神一振,立刻坐起身來,揚聲道:「顧公子,請過來喝杯茶吧。」

  「多謝王妃,可是……」韓子高有些為難,「王爺那邊有事,下官須得即刻前去。」

  「只略坐片刻,應當無礙的。若是王爺見怪,妾身替你去領罪。」鄭妃索性站了起來,作勢要過去親自邀請。

  「不敢當。」韓子高便不再堅持,緩步走過來,溫和地說,「既如此,下官便稍坐片刻。」

  鄭妃頓時容光煥發,馬上恢復了雍容華貴的姿態,款款坐下,滿懷愛意地看著韓子高走上前來,隔著石桌,坐到自己對面。

  翠兒見機得快,立刻招呼旁邊侍候的那些婢女,帶著她們遠遠退開。

  鄭妃滿面春風,提起桌上的小茶壺給他斟了一杯茶。韓子高連忙雙手扶著杯子,禮貌地說:「有勞王妃。」

  「顧公子別客氣。」鄭妃巧笑倩兮,本來普通的相貌便有了幾分俊俏。

  韓子高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啜飲一口,緩緩將杯子放到桌上。

  鄭妃直盯著他,臉上笑吟吟的,卻不吭聲。

  韓子高如坐針氈,只得顧左右而言他。他往外面看了看,淡淡地道:「王妃沒事就多出來走走,這兒風景優美,心情也會好很多。」

  「好,既是顧公子這麼說了,妾身自然會勤來走動。」鄭妃微笑著說,「還請顧公子也多來陪妾身坐坐,一起品茗賞花,方見風雅。」

  韓子高婉轉地說:「下官身不由己,有公職在身,很難得著空閒,恐怕無暇陪王妃吟風弄月,還請王妃見諒。」

  鄭妃臉色一黯,隨即強笑道:「既是如此,妾身自然不能強迫。顧公子,後日是妾身生辰,妾身想邀顧公子一起出去走走,顧公子能賞妾身這個薄面嗎?」

  「王妃言重了。」韓子高連忙欠身,「原來王妃大壽將至,這是好日子,理應稟明王爺,慶祝一番。」

  鄭妃苦笑,「年華似水,轉眼即逝,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妾身年滿二十,就快老了。嫁過來四年,卻始終得不到丈夫的心,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用盡心力手段,不但沒有一點用處,反而枉做小人。顧公子,妾身覺得累極了,現在一顆心已另有所屬,卻不知該如何才好。請顧公子教我,妾身應該怎麼辦?」

  韓子高隱隱嘆了口氣,溫柔地說:「如果那人也喜歡王妃,下官倒是可以幫忙。天無絕人之路,總有辦法的。」

  鄭妃看著他,漸漸兩眼放光,忽然一咬牙,什麼也不顧了,激動地說:「顧公子,妾身嫁入王府四年,卻仍是清白之身。自三年前見到公子,妾身便情根深種,再難自拔。若顧公子不嫌棄妾身曾嫁作他人婦,妾身立即向王爺稟明,下堂求去。妾身若能與顧公子結為連理,便是吃糠咽菜,當牛做馬,也甘之如飴。」

  韓子高被她熱烈的表白驚呆了,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立刻起身,對她長揖到地,誠懇地道:「下官謝王妃錯愛。不瞞王妃說,下官早已心有所屬,畢生難忘,實難再與他人有情。王妃,今日之事,下官絕不會告訴任何人,也請王妃當它從未發生過。王妃冰雪聰明,賢雅通達,今後定能覓到良人,屆時下官定會說服王爺,助王妃得償所願。」

  鄭妃頓時怔住,臉色漸漸蒼白,無力地說:「顧公子,妾身對公子一片真心……」

  韓子高微微低頭,輕聲說:「王妃冰清玉潔,身份高貴,能對下官折節眷顧,實是下官三生有幸。下官對王妃十分感激,卻委實不能接受。若下官適才之言有得罪之處,還請王妃海涵。」

  他言辭懇切,神情溫柔,雖是低聲下氣,一舉一動間卻仍散發著無窮魅力。他微低著頭,鄭妃只能看到他那優美的臉部輪廓。那長長的睫毛如蝴蝶般一撲一閃,她的心弦也在起起落落,陰晴不定。

  靜了很久,鄭妃才苦澀地道:「你去吧,是妾身不安於室,自取其辱,與公子無關。」

  「不不,王妃並沒有錯,切勿自責。」韓子高再度抱拳,誠懇勸解,「其實,王爺也很無奈。他情有獨鍾,不肯有負歡兒,卻又礙於皇命,只得辜負了王妃,為此也很內疚。歡兒更是對王妃滿懷歉意,下官身為她的兄長,對王妃亦覺抱歉。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王妃半分錯處都沒有。還請王妃放寬心懷,善自珍重,以待將來。」

  「將來?我還有將來嗎?」鄭妃轉過頭去,看向碧波蕩漾的水面和萬里無雲的藍天,慢悠悠地說,「這是個華麗的樊籠,我只怕就要在此受困一生了。」

  韓子高心下惻然,輕聲勸道:「王妃別這麼想,世事難料,總會有轉機的。」

  鄭妃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的傷感之情收斂許多,轉頭對他笑了笑,「多謝顧公子開解妾身。王爺不是有急事找你嗎?顧公子去忙吧。」

  韓子高雖然有些擔心,卻也不便多說什麼,便拱手道:「多謝王妃,下官告辭。」

  鄭妃微微點頭,看著他從容轉身,沉穩地離去,眼裡忍不住湧出淚來。

  翠兒這才過來侍候,見鄭妃神色有異,連忙問道:「小姐,出什麼事了?是顧公子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嗎?」

  鄭妃神情淒然,微微搖了搖頭,忽然說:「翠兒,吩咐他們備車。你去收拾一下,我想去常山寺住上幾日,參禪拜佛,以求心安。」

  「是,我這就去。」翠兒立刻指派婢僕隨從準備馬車,然後親自收拾好隨身需用的物品,侍候著鄭妃上了車,出城而去。

  其實,韓子高對鄭妃說高長恭有急事找他,並非託詞,那邊確有緊急軍務要他趕去商議。

  去年底,宇文護聽聞齊國太后暴卒,皇帝下罪己詔宣佈退位,少年新君倉促登基,便認為齊國必定內亂,應趁機討伐,便派兵東侵。

  正月,斛律光還以顏色,率軍在汾北修築平隴、衛壁、統戎等十三城,拓地五百餘里,胡漢百姓有萬人來歸。

  周國宇文護派柱國將軍普屯威與鄖州刺史韋孝寬率步騎萬餘進攻平隴。斛律光凜然不懼,與之大戰於汾水之北,很快便擊敗周軍,俘殺千餘人。

  周國又派出柱國將軍紇干廣略圖攻宜陽,斛律光率步騎五萬馳援,與周軍大戰於城下。齊軍驍勇,大敗周軍,並乘勝追擊,奪取了周國的建安等四戍,俘獲周軍千餘人後凱旋。

  三月,周國大司馬、齊殤王宇文憲親率兩萬精銳自龍門而出,進攻齊國。當地駐守的齊將新蔡王王康德心生懼意,不戰而逃。宇文憲隨即渡過黃河,在兩天內連奪齊國的伏龍等四座城池,後又攻克張壁,將裡面的軍糧收為己用,把城壘夷為平地。斛律光此時正率領大軍圍困汾州,遠在華谷城,來不及支援。

  接著,宇文憲又親入兩乳谷,襲克齊國的柏社城,繼而進軍姚襄。齊軍在城中固守不出。宇文憲便派柱國將軍譚公會修築石殿城,聲援汾州。

  斛律光見周軍來勢兇猛,恐己方軍力不足,遂向朝中奏報,請求支援。

  高儼接到奏疏後十分冷靜,立刻決定派遣段韶和高長恭一同前往抵禦。

  齊國三大名將盡出,聲勢驚人。若是大敗而歸,不但國土有損,百姓遭殃,國家的體面更是蕩然無存,段韶與高長恭便在出征前詳細計議。韓子高與顧歡均是大將軍,自然要參與其中。

  定下進軍方略,已是夜幕低垂,他們各自回府,準備第二日馳赴軍營,率大軍出征。

  回到府中,高長恭得知鄭妃去了常山寺,說要在那裡小住一陣,參禪禮佛。他滿腦子都是國事軍事,不疑有他,只派人去告知王妃,自己將離開鄴城一段時間,請王妃多多保重。

  當夜,王府中一片忙碌,高長恭的蘭陵十八騎自然隨他出征。顧歡和韓子高的親兵也一樣,大家都在收拾行裝,檢查馬匹甲冑兵器,到子時方才睡下。

  這是自洛陽大戰後高長恭首次與顧歡同赴沙場,他沒有多說什麼,只緊緊摟著她,與她纏綿相吻,卻沒有求歡。他們要保存體力,以應付明日的長途行軍。

  當晨曦初現,他們便起身了,迅速洗漱完畢,頂盔貫甲,然後騎上戰馬,離開鄴城。

  黎明的微光中,巨大的都城仍在沉睡,只有一些人家的屋頂上冒出裊裊炊煙,卻很少看到有人走動。他們這支隊伍沉默地走過寬闊筆直的大道,向西門而去。

  守城士卒手持長戈,肅立在城門兩側,無聲地向他們致以軍禮。高長恭抬臂還禮,縱馬疾馳而出。

  他們在城裡怕擾民,都沒有策馬奔馳,一旦出城,便即刻加速。鐵蹄踏在石板道上,發出嗒嗒的清脆聲響,猶如疾風驟雨,令人感到振奮。頭盔上的纓穗在風中飛舞,與揚起的馬鬃相互映襯,在飄浮的薄霧中呈現出如詩如畫的美。

  顧歡與韓子高分別居於高長恭的左右兩側,亦步亦趨地緊緊跟隨著他,很快便到達西郊大營。

  不久,段韶也來到營中。

  領軍將軍尉相願已經率五萬鐵騎整裝待發。段韶與高長恭抵達後,立即登台視察,見軍容嚴整,鬥志昂揚,都感到滿意。

  與過去的每次出征一樣,兩人沒有繁文縟節,更不多說廢話。段韶對高長恭點了點頭,高長恭便乾脆利落地命令:「即刻進發,每日行四百里,若未達至,不得宿營。」

  下面的將士齊聲答道:「領命。」

  高長恭一揮手,便跳下台去,翻身上馬,率先馳出轅門。段韶在他身側,顧歡、韓子高與尉相願等大將緊隨其後。五萬鐵騎井然有序地列隊而行,向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這一路山地頗多,他們盡全力迅速前進,終於在第三天趕到了西部邊境的驍谷。

  這裡有一座柏谷城,是周國所建,居於險絕之地,高有千仞,城牆均以大石築成,易守難攻。段韶與高長恭命大軍在五里外紮營,歇息一晚,次日一早便率領幾位大將前去察看地形。

  但見數座高山拔地而起,陡峭險峻,只有一條羊腸小道可以迂迴上山。他們在途中草草吃了些乾糧,並歇息數次,足足用了兩個時辰,才艱難地攀上谷口外的一座高山。幾個人小心地隱在巨岩後面,看著對面山峰上的那座城壘。

  山上都是石頭,貧瘠荒蕪,只從積了些薄土的石縫裡稀稀落落地長出幾棵歪歪扭扭的小樹,把陡立的峭壁點綴出幾分寥落的春意。

  隔著狹窄的深谷,柏谷城與他們所在的山峰遙遙相對。他們窮盡目力,也只能隱隱看到城壘的大致形狀,以及城上城下那些正在活動的周軍。離得太遠,人人看上去都小如螻蟻,很不真切。

  從山下只有一條小路通往那裡,經過城邊,通向汾北或河西。城後是千丈絕壁,猿猴難越。城壘依山而建,不但扼守著這條交通要道,而且是周國深深楔入齊國的一顆釘子。

  段韶感嘆,「從當前的形勢上看,汾北與河東都是我大齊所有。這柏谷深入我國,平日倒罷了,戰事一起,便成大患。如果我們不能打下柏谷,而是繞過它去增援明月兄,城中周軍完全可以伺機抄我們後路。戰事平息之後,它也會變成痼疾,對我大齊十分不利。」

  其他人聽了,都連連點頭。

  高長恭觀察了一會兒,輕聲說:「這城臨險而建,山路又窄,不大好攻。如果自下而上仰攻,他們只要守在城上放箭,放滾木檑石,我們就會傷亡慘重。看這情形,說不定幾天都打不下來。如果他們的援軍趕到,我們就更難應付了。明月兄那裡急待增援,我們不能在這裡被拖住。」

  「嗯,是這樣。」段韶略施片刻,便道,「他們的援軍應該從南邊而來,如果我們斷其要道,救兵就來不了。你們看,那柏谷城地勢雖然很高,但城中卻很狹窄。如果我們先用火弩去射,再發動攻擊,必定能迅速拿下。」

  高長恭想了想,不由得笑道:「果然好計。」

  韓子高立刻說:「卑職願做先鋒,率火弩手先上。」

  顧歡隨即求戰,「卑職願率攻城隊協同。」

  段韶笑了,「你們這兩位小顧將軍倒是搶得快。」

  高長恭環視著身旁這幾位躍躍欲試的將軍,便下令:「相願,你率三萬人馬去斷南道。大哥,你帶火弩手,我和歡兒率攻城隊協同。太師率隊在山下督戰。」

  尉相願、韓子高與顧歡立刻答道:「是。」

  段韶爬了這麼久的山,已然覺得心口有些不適,這時也不逞強,輕笑道:「現在是你們的天下了,我就坐山觀虎鬥吧。」

  高長恭傲然地說:「我們是虎,他們是蟲。」

  段韶忍俊不禁,「對,是這樣。」

  顧歡心細如髮,對段韶的身體比較擔心,這時發現他說話氣促微喘,臉色也有些發白,嘴唇略紫,似乎是心疾發作的前兆,不由得大駭,立刻關切地道:「義父,我們這就下去吧。長恭,你背我義父下山。」

  段韶正要說不用,高長恭已經注意到他臉色不好,馬上說:「太師,我們走。上山容易下山難,你身子似有不適,還是我來背你吧。」

  韓子高也道:「是啊,太師,戰事將起,你可千萬不能有何閃失。我和二弟輪流背你下山,不妨事的。」

  幾個人二話不說,便把段韶攙扶著,硬放到高長恭背上。

  山勢險峻,對面還有敵人,段韶也不敢鬧出太大動靜,而且他確實感覺已筋疲力盡,料想自己多半難以支撐著下山,便只好聽他們的話,由著高長恭將自己背下去。

  尉相願和另外兩名副將在前面先行,高長恭跟著,韓子高和顧歡在他身後保護,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慢慢下山。

  走到一半,高長恭已是汗如雨下,腳下卻依然穩健,一步一步踩得很實,盡力不讓段韶感到顛簸。

  韓子高在後面輕聲說:「二弟,我來吧。」

  高長恭卻道:「山道狹窄,換來換去的太危險,也太折騰。我沒事,大哥不必擔心。」

  他們很自然地稱兄道弟,前面走著的幾位將軍均是心中驚訝,對那位美得不似凡人的突然冒出來的大將軍不禁刮目相看,只是表面上努力控制,都沒有表現出異樣來。

  段韶攬住高長恭的肩頸,對他很是過意不去,心裡卻暖融融的,十分感動。不過,負重走這樣艱險的山路,最忌分心,因此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穩住身形,不給高長恭添亂。

  直到夕陽西下,他們才到達山腳。

  黃昏的風輕輕吹過,帶著絲絲涼意。高長恭已是汗透重衣,這時迎風而行,感覺舒爽,頓時精神一振,堅持著繼續往前走。

  段韶輕聲說:「長恭,已經到了平地,放我下來吧。」

  高長恭仿若未聞,一直走到他們留在山下由親兵看守的戰馬前,這才慢慢把他放下。韓子高與顧歡攙扶著段韶,看著他穩穩地站到地上,沒有什麼異樣的情形出現,這才放下心來。

  高長恭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與他們一起騎上馬。一行人輕快地往齊軍營帳走去,心裡滿是臨戰前的興奮與自信。

  夕陽將他們的身形染成耀眼的金色。有一隊大雁在天上排成人字,向北飛去,間或發出幾聲長長的鳴叫。空氣中有淡淡的微熏,是營帳中柴草燃燒的氣息,給人踏實的感覺。

  高長恭愉快地對段韶說:「我喜歡軍營,就像是回到了家。」

  「是啊,我也一樣。」段韶含笑點頭,「覺得軍營更像自己的家。」

  其他幾位將軍也紛紛表示贊同。

  顧歡走在韓子高身邊,對他笑道:「我也喜歡軍隊。這裡充滿豪氣、義氣、俠氣,大家相處得也單純,是非善惡分明,日子過得很開心。」

  韓子高輕輕頷首,「是啊,我也一樣,情願在沙場上浴血奮戰,不喜歡在朝堂上跟人耍手段,鬥心眼,太累,沒意思。」

  顧歡感同身受,點頭稱是。

  回到軍營,他們到大帳裡坐下,繼續商議行動細節。

  韓子高肅然道:「剛才在山上,其勢不容多言,因此卑職未能盡述心中所想。卑職以為,火弩隊與攻城隊不必分開,因為弩箭並不要求射術有多強,只要會操作就行,我們又用火弩,那就更不必要求精準,只要射上城壘或城中便可。所以,我們可以從蒼頭、犀角兩隊中挑選射術較佳的人組成火弩隊,同時也是攻城隊。他們先用火弩,待敵人難以招架之時立即衝鋒,便可一鼓作氣,攻上城頭。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避免兩隊之間的銜接出現疏漏,行動可確保成功。」

  尉相願等幾個將領聽了他的話後,紛紛交頭接耳,悄聲議論。

  高長恭卻搖了搖頭,「大哥,火弩隊一旦發起進攻,必然會受到城上敵軍的密切注意和猛烈反擊,很難在接下來的攻城中一舉建功。因此,我認為一定要分成兩隊,火弩隊擊潰敵人的防禦和鬥志,同時吸引敵人的大部分攻擊,攻城隊再突然沖上,定可打他們一個冷不防,成功的把握要大得多。」

  顧歡立刻附和,「對,大哥,我認為長恭說得對。以目前的態勢來看,分成兩隊應該是最好的用兵方略。」

  韓子高便沉吟起來,在心裡反覆盤算著兩種戰法的優劣。

  段韶微笑道:「愉兒,咱們人多,兵力上不用省。火弩隊發起突襲,打亂敵人陣腳,攻城隊便發動強攻,定可迅速拿下城壘。」

  韓子高本是存了些私心,希望由自己身先士卒,全力拿下柏谷,這樣,高長恭與顧歡就不必上前線冒著矢石衝鋒了。但現在看來,自己的想法並不能取得其他人的首肯,他也就不再堅持,笑著點頭,「那好吧,我這就去挑火弩手。」

  「相願,你陪顧將軍去。」高長恭站起身來,「歡兒,我們去選人,組攻城隊。」

  顧歡點頭,卻沒忘了關照段韶,「義父,你先用膳吧。今晚早些歇息,不用等我們了。打仗的事交給我們,你就放心吧。」

  高長恭立刻附和,「對,太師,你去用膳,然後歇息,別的事都不用操心。」

  段韶欣慰地說:「好,你們去吧。有你們在,我很放心。」

  幾個人便各自忙碌去了。

  凌晨,尉相願率幾個校尉,帶著三萬人馬向南疾行,到預定地點去截斷南面的交通要道。高長恭他們則按計畫直奔驍谷。

  彷彿是老天有意相助,一早便起了薄霧,越往谷中走,霧氣越濃,從山上根本看不清下面的動靜。韓子高率領一百名火弩手輕裝上陣,只帶著強弩、箭矢和引火之物往山上迅速攀去。在他們身後不遠,便是高長恭與顧歡率領的五百人攻城隊。

  前後兩隊人都借助地形的掩護,艱難地在小道旁崎嶇不平的石塊間穿行,如水銀瀉地,沒讓敵人察覺,便上到柏谷城附近。

  段韶帶著五千騎兵守在谷口,仰望著霧嵐中的山形與若隱若現的城壘,偶爾看一眼旁邊的計時沙漏。

  差不多過了一個時辰,他便對旁邊的擂鼓手下令:「擊鼓。」

  那個彪形大漢舉起粗大的鼓槌,猛地砸向龐大的戰鼓。

  立刻,咚咚的鼓聲驟然響起,在山壁間激盪,一聲聲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