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月夜。
已是宵禁時分,城中萬籟俱寂,滿街孤清月色,如霜輕覆。
一樹桃花生在街尾,滿枝輕粉零落,迎著月色,頗有幾分淒美意境。
然而,在桃樹的背陰處,卻有一堆破爛的筐簍,疊著些亂七八糟的廢物,甚是煞風景。
平日也有人收拾,這次卻不知為何,這堆垃圾留了許久,滋生出些老鼠蚊蟲。
更甚的是,今夜,這裡還藏著一個人……
那是個約莫四十出頭的男子,一身狼狽污穢,滿面疲憊憔悴。
他蜷縮著身體,小心地將自己完全埋在那堆廢物之下。
他微微發著抖,呼吸也輕促凌亂。
偶爾,一隻小蟲或是老鼠經過,都能讓他驚乍。
不知過了多久,長街之上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
躲藏著的男子驚恐萬狀,他用手緊緊地摀住自己的嘴,試圖連呼吸的聲響都掩去。
腳步聲漸近,綽約人影停在了桃花樹前。
月華清朗,照見的是個千嬌百媚的姑娘。如畫眉目,如雪肌膚,一抹巧笑,染在眉梢。歲月之痕,全然模糊。
夜風微涼,拂下片片花瓣。她抬起手來,接了一瓣在掌心,含笑自語,道:「花開再美,終有凋零之日。運氣再好,也終有窮途末路的時候。你那些兄弟,都已死在我手上了,你一人獨活,又有什麼意思?倒不如下黃泉去陪陪他們,也不辜負這一場兄弟情分。」
男子聽了這番話,雖是滿心震動,卻依舊不舉動。只恐她是虛張聲勢,騙他回應。
然而,那女子說罷,卻騰身而動,一腳踢開了那堆筐簍廢物,生生將那男子「挖」了出來。
男子惶然失措,只是蜷縮著後退,顫著聲音道:「姑……姑娘饒命!」
「呵呵。」女子居高臨下望著他,譏笑著說道,「想必死在你手下的人,也曾這般求過你罷。你是如何回答的?說出來,讓本姑娘參考參考唄。」
男子跪身在地,聲音愈發哀怨可憐,甚至壓著哭音,「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做那些惡事!姑娘大慈大悲,放過我吧!我對天發誓,再不為惡!只要姑娘肯放了我,我……我願自廢武功,出家為僧,日日為姑娘唸佛!」
「唸佛?」女子朗聲大笑,道,「我乃梅谷門下,修的是道,你為我念哪門子佛?」
「梅谷……」那男子滿目驚疑,「你竟然是……梅谷……」
「怎麼?我不能是梅谷弟子?」女子笑問。
「姑娘是出世高人,何必讓我這樣的人髒了你的手……」男子諂笑著道。
女子輕嘲一笑,打斷他道:「那你不如自行了斷,既不髒我手,也省下些痛苦。我定會給你買一副上好的棺木,風光大葬。」
男子見哀求無用,心裡不由做了魚死網破之想,他悄悄背過手去,取了一枚暗器在手,口上道:「我的確做了不少惡事,但姑娘的手段,也不遑多讓!枉你是梅谷之人,這一身殺孽,也稱得上正道?」
「我幾時說過自己是正道?」女子笑道,「我跟那群道貌岸然的傢伙可不一樣,就是因為他們每每『大慈大悲』,容得你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才縱你們肆無忌憚到如此田地。若人人都這般慈悲,你們這群惡人賊子還有何可懼?!我就是要你們知道,天網恢恢,興許你們能逃過,但你們絕逃不出我的掌心!」
男子咬牙,看準時機,揚手將暗器射了出去。
那女子也不含糊,殺機初露,她已然察覺,側身避了開來。
男子趁著空隙,拔足狂奔。
女子卻冷然一笑,身動輕靈,轉眼間就追上了他,更一擊將他制服在地。
男子自知末路,也顧不得恐懼,露出凶相,道:「哈哈哈哈哈,你殺了我又如何?薛家滿門早就在地下等著我了,我也不虧!對了,還有那小鬼,哈哈哈,他中的毒,天下無藥可解!你等著給他收屍吧!」
「無藥可解?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女子道,「那毒雖奇,但只要找到『千葉金蓮』,未必不能解。」
男子一瞬愕然,片刻後,卻又冷笑道:「天下唯一一株『千葉金蓮』現在玄凰教內,玄凰教行蹤詭秘,根本無從尋找……」
「那就不勞你操心了。」女子一笑,手上起爪,扼住了那男子的咽喉。
「你……你住手……我知道……玄凰……只要你放過……」男子的聲音零落,拼盡力氣如是說道。
「我不跟壞人做交易。」女子笑意輕狂,仿著孩童的嗓音,譏嘲道。
男子瞪大了眼睛,再也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女子拋下那骯髒屍骸,笑意漸漸斂盡。她默默站了片刻,輕嘆了一聲,自語道:「玄凰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