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怡晴的唇角輕勾,對葉蘅道:「咱們出去吧。我給你演一場好戲。」
言罷,她整了整衣衫,昂首闊步往外走去。葉蘅沉默著,起身隨她出去。
兩人出了門,就見院外來了一大群人。為首的自然是孟覺生,其餘的,有受命尋人的差人捕快,有隨行護衛的家丁僕從,還有自願幫忙的鄉民百姓,一眼望去,大約有五、六十人,倒是個大陣仗。原來,今早那些中了迷藥的隨從醒來,不見了殷怡晴三人,又找不著阿祥和阿瑞,慌得不知所以,當即回返去通知孟覺生。鎮上百姓眼看著車馬離去,如今又急急回來,自然驚訝好奇,生出猜測紛紜。眾人想起先前種種,只怕是那弱女孤兒又遇上了殺手,遭了不測,登時群情激憤,紛紛自告奮勇要助孟覺生尋人緝兇。孟覺生先時推脫,可又哪裡推托得了,只好由得眾人幫忙。眾人不敢耽擱,循著車轍腳印一路而來,又有眼尖之人覷見了院內的馬車,料定是這裡無疑,這會兒正打算闖進來拿人。但私闖民宅,終究不妥,孟覺生正好言勸著,卻見殷怡晴走了出來,他的表情古怪,竟是喜憂參半。他走進院子裡,喚道:「香雪姑娘!」
聽得這聲呼喚,眾人略止了談論,又見殷怡晴安然無恙,皆都歡喜起來。
孟覺生的笑容略有些僵硬,語氣卻分外溫和,問殷怡晴道:「香雪姑娘,你沒事就好。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的?小公子呢?阿祥和阿瑞又在哪裡?」
殷怡晴望著他,只冷笑一聲,隨後抬起手來,指著他罵道:「你這個偽君子!」
此話一出,把眾人都嚇了一跳。孟覺生亦是愕然,驚訝道:「姑娘何出此言?」
「還敢問我!你做過什麼你自己知道!」殷怡晴聲聲狠厲,更兼悲憤。
孟覺生微微心慌,回頭看了看身手的眾人。眾人皆不明就裡,也不敢輕易作聲。孟覺生想了想,強打了笑意,對殷怡晴道:「香雪姑娘,你是不是哪裡誤會了在下?」
殷怡晴冷哼一聲,道:「枉我以為你是莊主知交,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卑鄙!」她說著,目光越過了孟覺生,望向了那群滿目不解的百姓,「諸位鄉親,你們都被他騙了!你們可知道,他假意送我和小少爺去投親,暗中卻派人來害我們!若不是外子警覺,我們就遭了毒手了!」
孟覺生聽罷,急忙應道:「姑娘莫要胡說!」
「我胡說?如今你那兩個手下已被我們拿住!他們早已承認了!你還狡辯!」殷怡晴道。
孟覺生略怔了怔,問道:「他們現在在哪兒?」這句話出口時,他的聲音隱約顫抖,竟有懼意。
殷怡晴噙著快意,道:「好。我就讓你跟他們當面對質!」她說完,轉身走到一旁,打開了地窖的門。
孟覺生慌忙上前,往裡一看,臉色陡然蒼白如紙。他回頭看了殷怡晴一眼,神色裡竟有了些許怨恨。他沒說話,只是招呼身後的家丁,將阿祥和阿瑞從地窖中拉上來。待那兩人出了地窖,在場之人無不震駭。那兩人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身上的衣衫染著淒淒血色,殘破之處露出歷歷鞭痕。這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模樣,一看便知是受了嚴刑。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了葉蘅,眼神之中既是憤怒又是畏懼。葉蘅並不辯解,只是略低了頭,避開了那灼灼視線。
孟覺生壓著情緒替那二人鬆了綁,他正想診視,但就在他的手指摁上阿祥的脈搏時,殷怡晴卻輕輕一躍,一腳踩住了阿祥的手腕。她這一踩用了十分的力道,惹得阿祥低低呻/吟了一聲。人群之中,頓起騷動,卻被孟覺生制止。孟覺生抬頭,沉聲道:「姑娘別欺人太甚。」
「孟大夫這話有趣。」殷怡晴的聲音滿是不屑,道,「讓兩個武功高強的大男人來對付我弱女孤兒,到底是誰『欺人太甚』?」
「你這丫頭怎麼回事?孟大夫豈會做這種事!莫要含血噴人!」人群之中,有人看不過眼,出聲喝道。
殷怡晴自不驚忙,悠然應道:「我與孟大夫無冤無仇,若非事實確鑿,怎會冤枉他?」她說到這裡,愈發用力地踩著阿祥的手腕,冷聲道,「不想這只拉弓的手廢了的話,就跟大家說說,你家主子是如何命令你害我主僕的。」
阿祥咬牙強忍著,終是一語不發。孟覺生在旁看著,原本的克制已近崩潰,他伸手抵上殷怡晴的小腿,試圖推開她。但無論他如何用力,那條腿依舊紋絲不動,竟是堅若磐石。他立刻意識到了什麼,訝然道:「你會武功?」
「我從沒說過我不會呀。」殷怡晴笑答。
孟覺生既慌又怒,低聲吼道:「拿開你的腳!」
殷怡晴冷笑著,目光緩緩掃過眾人,那陰毒之色,有如威脅一般。她開口,聲音全然冷徹,「我並不想錯殺無辜,只要你認罪伏法,我自然放過無關之人。」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孟覺生道。
「哦?那我踩斷他的手腕之後,你一定就能明白了吧?」殷怡晴道。
孟覺生一時啞口,竟是無措。
一旁的阿瑞見得夥伴被如此折磨,顧不得自己嘶啞的嗓子,悲切喚道:「祥哥!……妖女!你敢動他……你敢……」
眼前的場景何等殘酷,在人群中傳染著怯意,氤氳出別樣的寂靜。葉蘅看在眼裡,想起梅子七的囑託,舉動卻是遲疑。勸她?如何勸?又是否該勸?
便在這片刻的靜默之中,阿祥開了口,道:「……不關孟大夫的事……一切都是我一人策劃……」
「阿祥!」孟覺生語帶心痛,出聲制止道。
阿祥卻笑了笑,帶著些許淒然,繼續道:「是我……我貪圖賢益山莊的錢財,才生了綁架之心……與旁人無關……」
這一句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一聽並非冤枉,皆愕然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殷怡晴對阿祥的反應毫不驚訝,只是點頭道:「好。」她輕輕一笑,又望向了孟覺生,「孟大夫,真對不起呵,是我誤會了你。既然這奴才承認了,我只拿他問罪。正好這兒也有差役在,敢問下藥害人、綁架謀財,依法如何?」
差役們聽了這問題,皆不敢作答,只是沉默。
「你要殺就殺……何必廢話……」阿祥語帶高傲,如此說道。
「這話何意?」殷怡晴故意問道,「天下罪人,自有王法懲治,我自然是要把你交給官府。還望青天在上,嚴懲惡徒。莫讓那些禍國殃民的畜生逍遙法外,更別讓那些沉冤而死的魂魄含恨九泉……」
她的話弦外有音,孟覺生聽到此處,已覺察一二。他開口,道:「姑娘並非是賢益山莊的丫鬟吧?」
殷怡晴聞言,笑而不答。
孟覺生慢慢站起了身來,又道:「那小公子也並非老莊主的孫兒,這位小兄弟也不是護院……對吧?」
殷怡晴搖頭,道:「孟大夫說的話,真是讓人聽不懂啊。」
「姑娘並非泛泛之輩,想是特地衝在下而來的罷。在下唯有一個問題,望姑娘確實回答。」孟覺生問道。
「你且問問看。」殷怡晴並未否認前頭的話,只如此應道。
「姑娘先前所說的那封信,也是子虛烏有?」孟覺生問道。
殷怡晴聽他這麼問,知道他已猜出了因果,也無意再打啞謎。她含笑,道:「我若真有,豈能讓你知道?」
孟覺生苦笑著點了點頭。他沉默片刻,長嘆一聲,語氣陡然蒼涼,「對。十五年前災銀一案,的確是我所為。」
這般轉折,更引訝異。眾人已然混亂,不知眼前的是何發展。
殷怡晴笑意愈深,她慢慢移開了踩著阿祥的腳,踱步走到一旁,道:「這就認了?」
孟覺生的神色坦然無比,竟是無懼無愧。他看著那受了重傷的二人,道:「十五年前,他們不過稚兒,災銀一事與他們無干,姑娘莫要為難他們。」
殷怡晴笑道:「這可不好說。」
孟覺生慈愛地看那二人一眼,眼見他們要說話,他搖了搖頭,溫和制止,又對殷怡晴道:「姑娘,實不相瞞,他二人並非在下的僕從。昔年外戚亂政,先帝昏聵,朝中忠良多被迫害。而後賊黨逼宮,又興戰亂,戰死的官兵不計其數。這兩個孩子,皆是忠臣遺孤:雲騎尉李敬之子李睦祥,都尉安希明之子安延瑞。在下無能,不能完故人之託付。姑娘既為復仇而來,自有忠義之心。還望姑娘顧念先人,莫再傷害他們。」
這番話,讓殷怡晴變了臉色。
「在下自知罪孽深重,亦有覺悟。這多年平安,已是蒼天眷顧。今日時限已到,在下也無怨。姑娘若要報仇,儘管動手吧。」孟覺生語調雖慢,卻堅定泰然。
「難得你有這般覺悟,到真讓人欽佩。」殷怡晴略整理了心緒,道,「不過你別以為一死便可了結!此案重大,豈是你一介太醫能一手謀劃。你若能告訴我真正的幕後主使,我便饒你一命,如何?」
孟覺生聽她這麼說,突然笑了出來,「姑娘,我的所做所為,你應當已經知道了吧。」
殷怡晴不知他所指何事,一時無法作答。
孟覺生笑道:「賢益山莊滅門,徐浩之死……皆是在下所為。姑娘以為,在下為何要這麼做?」
殷怡晴蹙眉,聲音陡然冷冽,「你想說什麼?」
「哈哈哈……」孟覺生一臉傲然,看著殷怡晴的眼神裡竟生蔑然,「我的確犯下重案,但卻從未後悔。若時光重來,我的選擇亦是一樣。恩怨清償,我無懼一死!但那位大人,決不容你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