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抱著孩子,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他真實存在,荼靡哄著在自己懷中喝奶的孩子,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一股有別以往的韻味:「慢慢喝,不要急……媽媽在這裡。」
看著她躺在床上哺乳的畫面,站在門外的滅有種複雜的感覺,這樣的幸福,是真的幸福嗎?隨時要破滅,隨時會被毀滅,這樣的,幸福。卻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看著,直到荼靡發現他為止。
「最近不忙嗎?」兀自逗著孩子,荼靡只看他一眼,便低下頭親吻孩子。
讓埃拿了碗來,盛了一碗湯遞給她,滅沒有說話。
「謝謝。」順手將孩子抱給他,荼靡接過湯,順從的喝完:「其實你不用特地跑來看我的。」
抱著孩子,滅依舊不語,看的荼靡苦笑了起來:「孩子,大了一點了呢!」將空碗拿給埃,一邊伸手接過孩子,輕柔的摸過那張稚嫩的臉,「很喜歡笑。」才剛說,孩子便格格笑了起來。
沒有看見過,這麼無憂的笑,在你臉上出現過。這樣,多好?
沒理會他繼續沉默不語,荼靡萬般寶愛地抱著孩子,疼著逗著,捨不得放下一刻,直到孩子睡了,才輕輕擱在懷裡,一下一下拍著,「這樣的幸福,很虛假,但是,我也只能得到虛假,所以這樣,就夠了。」不要去想以後,她只剩下現在。
轉身又盛了一碗湯給她,滅理不清自己到底能怎麼辦。
看得出來他的掙扎,轉而將孩子遞給埃,荼靡繼續溫順的喝下那碗湯,神情頗是平靜:「你這樣不累,我看的都累了,孩子出生以後,我們都沒有關係了,不要碰面是不是比較好?」在喝完最後一口湯時,看著滅,她這麼說。
「很快,孩子就會上交陛下,我們再也沒有瓜葛,你真的不必這麼辛苦。」
在這句話說完同時,滅無聲的放下他的信物,轉身離開。
看了桌上的黑帝斯團長團徽,荼靡冷靜地接過孩子,繼續輕拍著,卻開口自嘲了起來:「埃,我這一生,就換這一枚團徽,值不值得?」
「真想,丟進垃圾桶算了!」偏偏,怎麼也捨不得,捨不得。
一滴眼淚滴在小孩臉上,像是被驚擾了一樣,小孩輕輕動了下,荼靡趕緊輕哄:「不哭不哭,媽媽在這裡……」每分每秒,都是偷來的。
終究要失去的。
「你就叫做路斯,Lose,我願你從最失落的谷底,仰望天光,縱使未來飄渺。」親吻孩子的額頭,荼靡看也不看桌上的信物一眼,讓埃收了放進儲物櫃底層,再見不著天光。
每天,都在倒數,捨不得閉上眼睛,牢牢的,把你記在心底,在很遠的以後,當我不被需要的時候,伴著我一起長眠,親愛的,唯有你曾經只屬於我,誰也搶不走,你身上的我的血脈。
證明我曾經存在過,斑斑血淚的存在過,一無所有,卻還要繼續存在的生活過。該不該,讓你從來就不知道我呢?不知道我和你的關係,不知道這一切,讓你隨著命令而過,這樣會不會好一些?
不要像我!不要如同我這般存在。
乖巧而順從的活下去,就當作沒有我,沒有他,你,就只是你。
孩子,是不是該如此?還是將你殺了,再讓我去死,我們,才可以看見希望?在末日的盡頭微笑,抱著孩子的手,一點力氣也沒有施壓,另一隻空著的手卻早已緩緩流下鮮血,滴落在地上。
遲早都要死的。
「小姐!」一聲驚叫把她喚醒,她低頭看著流著血的手,有種恍惚感,寂寞,原來是會上癮的,寂寞多了,就忘記當初到底真正想要什麼。
任由埃包紮好自己的手,她單手輕晃著孩子,迷糊的欲想回想起初衷,卻發現早已經丟在泥沼裡面,染的烏黑,怎麼都看不清楚了。
「不會那麼傻的,我還想看見下個世紀的煙花,不會那麼傻的……」呢喃的唸著,卻不知是要說服自己,還是安撫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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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拉長時間,確定不後悔?」抓了抓頭,亞爾薩斯看著一臉不捨的抱著孩子的女人。
巧笑倩兮的看了他一眼,荼靡平靜的臉上仍有一絲不捨:「再怎麼延長,終究要分離。」那麼,時間到了,就該說再見。
狐疑的看著她,亞爾薩斯突然有種寒毛直豎的危機感:「你,哪裡不對了?」
「我,要當你的乖女兒,不是?」逗著孩子發笑,對照那張溫柔的臉,說出來的話也很平淡,卻還是哪裡不對勁。
皺了眉頭,亞爾薩斯流露出一絲擔憂:「不要做傻事。」
幾乎是立即的,「不會。」果斷的否決,荼靡才洩漏了一點苦澀:「我還想,看著他平安長大。」做為交換的,是我永遠的忠誠。
不管代價是什麼,只要能夠護著孩子周全,哪怕是獻上自己所有,她都願意俯首稱臣,毫無保留。誰也不能相信,誰也都會離去,那麼,只剩下這點血緣,流著自己的鮮血的,不會,也不能逝去。
否則,怎麼證明自己存在過?這樣卑微,愚蠢的以為幸福會出現的,存在過。
完全忽略了亞爾薩斯走在她身後滿臉的複雜痛苦,扭曲的斯文的臉,荼靡就這麼輕哄著孩子,漫步著,像是要去散步一般,一點也不像此去是要分別的路。
為什麼,可以如此輕易的道別?他看著荼靡不染塵煙的臉,淡然的眼神絲毫沒有糾結,不禁想這麼問,如果如此,那這一切,都太瘋狂,這個世界,什麼時候,變成如此?離了自己的胎肉,如此簡單嗎?
就像是一件被拋去的東西,不痛,不癢,沒所謂。
恍惚間,已到門外,他們對看,亞爾薩斯摸了摸鼻子舉起手敲門:「亞爾薩斯求見。」門在下一刻無聲開啟。
擺設掛畫以及復古花瓶的空間,被區隔成富麗堂皇的沙龍,紗幔垂吊在半空中,金雕玉石的玩意被隨意擱在地上散亂,就連古歐洲時代的播音器也出現在桌上好好地被使用,一時間,有種時空錯置的錯覺。
特別是鬆軟而華美的躺椅上,高貴而慵懶的陛下正瞇著眼享受的吸食大麻,混雜著光線以及裊裊攀升的煙霧,夢一樣地不真實,身後,忠誠的站著幻影騎士以及隨身的影,像是一幅畫一般美麗,彷彿連時空都靜止下來。
「依令,荼靡將孩子帶來覆命。」輕跪在地上,抱著孩子的女人恭敬垂首。
徐緩的吸了口大麻,呼出以後,菲席才發問:「怎麼,不多待些時候?」
平靜微笑著,荼靡沒有一點怠慢:「想早些讓他安定下來,對孩子也是好事。」
菲席聽聞了這番話,笑著看她,「你確定?」
「過了非穩定期,也斷了母奶,甚至可以進些稀食,目前狀況很穩定。」感覺到孩子不安穩地動了,荼靡輕晃了晃,拍著安撫。
「再照顧一段時間吧。」輕描淡寫地下令,她轉過身繼續抽起大麻,沒再理會跪著的人。
沒半點猶豫,荼靡起身告退:「遵命,陛下,荼靡告退。」矮了矮身,離去的身影還是沒有什麼情緒。
跟著退下的亞爾薩斯,卻深深的看了在椅子上的人,對她身後的人目不斜視地避開,然後離去。
多了點時間,說再見嗎?他掏出菸,劃了星火點燃,抽著,狠狠吸入肺部,瞇著眼看廊外的日光,在冬日照耀而後被遮掩,直到受不了了,才緩緩吐出白霧,隱藏在迷霧後面的眼神多了一點扭曲而偏執的恨意。
失去的,以及沒有得到的,都是我的。
像是感知到他的情緒,荼靡轉身對上那雙灰色的眼,「換我對你說……」單手捻熄他的菸,掛著微笑的臉很深沉:「不要試圖做蠢事。」
「我不想,也沒那個閒工夫替你收屍。」
率先與她擦身而過,亞爾薩斯冷漠的臉看不出什麼神情:「……我不會。」如果這一切都是瘋狂的,那就在更混亂一點吧!
每個人,都加入毀滅,墮落到不見天日的深淵,一起享受痛苦的歡愉。
欲言又止的看著那道離去的背影,荼靡終究喊出口:「父親,你會走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嗎?」
停頓了腳步,亞爾薩斯卻沒有回過頭,只是語氣帶著罕見的疲憊:「我不知道,我們不都走上不能回頭的路嗎?」如今,只能這樣相處,不知該前進還是後退。
為什麼,不能乾脆在一起?卻怎麼樣,都不甘心。
他們以這句話做結,各自嘆息,各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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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孩子在床上朝自己爬來,荼靡笑得很溫柔,只是那種柔軟的神情竟襯的她在黑夜裡發亮著,縱然光芒微小:「好厲害,路斯已經想站起來啦?」
咿咿呀呀地朝荼靡爬去,一張稚嫩的臉笑得燦爛,才剛用力想站起,已經坐下。
「不要著急,你可以的,媽媽在這裡等你呢!」
格格發笑著,孩子一把撲進她懷抱,像只幼獸一般磨蹭著撒嬌,原本微笑著的人卻僵硬了下身子:「唔,媽媽要忙哩,你可怎麼辦?」
不放心交給醫生,誰曉得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照顧小孩哪出了差錯不讓自己殺了?又不怎麼能將孩子交給埃,這次任務可要有人接援……
唉,不想再有交集的人,偏偏怎麼都沒辦法避開,那張臉會是什麼精采的樣子呢?
嘆著氣,荼靡將孩子抱給埃,「準備好孩子的東西吧!到底要麻煩人家了。」苦笑著,便有打算,轉身進房準備。
半晌,頂著極艷的妝容,她抱著孩子,在初冬穿著合身剪裁的鐵灰色連身輕紗窄裙就這麼站在黑帝斯騎士長家門口,一臉無奈。
與她的妝扮不符的溫柔,不時在她逗弄嬰孩時流露,猶豫再三,才終於按下門鈴:「有人在嗎?」
停了一會兒,才有人應門,「怎麼來了?」滅臉上有一絲驚訝。
「我得出任務,可是孩子……」看著他,荼靡有些不確定該怎麼表達才好。
默然接過,滅低頭看著睡得香甜的孩子,有些無奈。
歉然一笑,搭著那樣的裝扮,竟有些妖媚,不再浪費時間,荼靡連著他一起擁抱了孩子,示意埃將必需品拿進屋內,順道遞給他一張說明,「照著上面的順序做就可以了,我會盡快回來的,抱歉打擾你了!」掛上與他相像的微笑,而後轉身離去。
繼續沉默,滅轉身關門進屋,將東西放妥後,抱著孩子,思考了會兒,還是拿起電話:「亞爾薩斯,有事想麻煩你,請你過來一趟。」
小心地將孩子放在床上,滅就這麼坐在一旁等著,直到下一次電鈴響起。
開了門,看著叼著菸,一臉狐疑的男人,滅有禮地請人上樓,一邊紳士地開口招待:「要來點飲料或者點心嗎?」
突然覺得今天該去做禮拜的亞爾薩斯看著笑容優雅的男人,不禁疑惑,並且帶著高度危機意識:「不用了,有什麼問題就說吧。」
邊上樓,滅思索了下才文雅的說出問題所在:「請你告訴我,照顧幼兒所該注意的事。」
什麼?走在他身後的亞爾薩斯瞪大了眼,像是下一刻就要把前者背影瞪穿孔一般錯愣,「我最近實驗已經四天沒闔眼,難免會有錯覺,煩請騎士長仔細地再說一次問題好嗎?」談話間,他們在房門口站定。
正準備再說一次,卻在開門那一剎那兩人差點心臟停止。
一個箭步,立馬接住從床上正興奮地差點掉下來的嬰孩,滅小心抱牢以後,壓下情緒才微笑著再次發問:「我是想請教,照顧這樣的幼兒,需要注意什麼嗎?」
很想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幻覺,甚至他懷疑在這場幻境裡面,也許等等荼靡也會出現,把所有最不可能的事情都湊在一起,這就是幻覺!
也許是他真的實驗太久瘋了也不一定,亞爾薩斯卻宛若喃喃自語般回答了騎士長問題:「首先要注意的是不能夠讓小孩單獨一個人……」
直到看見擺放在床頭櫃上的照片,他才如夢初醒,並且快速的在心裡暗罵了聲幹;這是什麼鬼照片?
照片裡的女人據說是狂皇陛下的前身是吧?據說自己好像是當初負責的醫生之一?馬的,比之前更之前,就搞在一起,難怪會拉著荼靡一塊落水不是沒有原因的,但更幹的是,為什麼當初沒有事情的他也被扯了一鍋剛好燉煮成粥?
幹,為他人作嫁衣裳?不要臉沒有擔當的下流貨……
深深吸了口氣,才讓臉色從錯愕中恢復正常的亞爾薩斯吞下一堆髒的可以的咒罵以後,才假笑著繼續為他解惑:「沖泡牛奶時也務必記得水溫不可以過燙,小孩哭的時候大抵是肚子惡或者是尿布濕了,替換的方式就像這樣……」
接過他手中的小孩大方的放在床上,扯了小孩尿布上的黏貼地方示範,亞爾薩斯忍著氣將事情交代完才想離開,轉身又讓自己粗話差點飆出口。
看著滅帶在身上的項鏈,亞爾薩斯極好修養的扯了微笑,輕聲請問道:「那麼,騎士長,請問還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這算什麼?定情之物嗎?既然兩情相悅幹嘛不送入洞房?幹!拖人下水算什麼?不過就是障眼法是吧?
玩死老百姓很了不起?呸!
「沒有。」抱著孩子送他下樓離開,滅很是乾脆:「若有問題再跟你聯絡,謝謝。」
沒好氣的踏出門去,卻臨時回頭擋住正要關上的門:「對了!如果小孩有發燒,一定要叫我。」
點頭,滅再次將門關上,亞爾薩斯可憋了滿腹悶氣,抽出菸,點了又捻熄,受不了這種爛氣氛:「幹!」什麼鬼地方?就連好意來關心都可以踩到雷?幹!
邊吐著菸圈走回實驗室,讓樹影給扭曲的影子還叨唸著叨唸著,不停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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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過衣裳,臉上濃妝盡卸,她拖著一些蓋不住的傷站在門口,按下門鈴。
一會,一臉疲倦,抱著小孩,一手拿著奶瓶的滅,出現在她面前。
「我是來接孩子的。」有些歉然地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點頭轉身去收拾東西,跟在他身後抱著孩子的荼靡,看著他沉重萬分的背影有些皺眉,轉而掛上優雅微笑:「孩子很不聽話嗎?」
「很聽話,只是活潑了點。」
聽到這番話,荼靡挑眉看他,「孩子不都活潑點的好嗎?」卻在看見擺放在床櫃上的照片時苦笑,警覺到自己也沒有立場說些什麼,話鋒一轉接過他整理好的嬰兒用品,掛上如他相同的優雅微笑告辭。
「很感謝您的幫忙,預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恭敬地行了禮,直挺的背有些荒涼的悲傷和溫柔。
「保重。」她聽見身後的滅如此對她說,而門外月光很美。
並沒有直接回家,她抱著孩子拎著嬰兒用品就這麼走到亞爾薩斯的寓所站定,直直按著門鈴不放。
過了會兒,終於有個人乾似邋遢的男人頂著一頭亂髮、黑眼圈前來應門:「要超度去專業的,別來這等死!」凶神惡煞的表情搭著那一身鬼樣,讓人驚恐不已。
「父親,我才剛出任務回來呢!」平靜婉約的臉上就這麼微笑著,一邊將手上的嬰兒用品毫不客氣得掛上他的手,荼靡自在地抱著孩子走進屋內:「就這麼咒我死麼?」
「怎麼捨得來看望我了?」想抽菸,看見孩子在,轉而隨手放下用品袋,邊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怕我把自己搞死了?」
更溫柔的語氣一邊哄著孩子一邊疑惑地看著他,隱藏著些沒有說出口的情緒:「我怎麼會這麼想呢?父親,這不是任務一回來就來看你了嗎?」
「再說了,父親又做了什麼事情,會讓自己有危險嗎?」親了親正在支吾著牙牙說話的孩子,荼靡看也不看他一眼:「如父親這麼懂得避禍的人,怎麼會讓自己身陷險事呢?」
見鬼的說反話!翻了翻白眼,亞爾薩斯自動接過孩子做起檢測:「你我心知肚明你在說什麼笑話就好。」
「我是真的擔心你,父親。」嘆氣著縮起身子,荼靡一臉茫然:「有人告訴我,人是不能懊悔的,一旦懊悔了,沒完沒了一輩子。」
「後悔活著嗎?」心不在焉地反問,亞爾薩斯以非常沉著的神色看她一眼,而後繼續關注在孩子身上:「就算你後悔也沒用,因為你不是自願的,這種沒有意義的糾結可以省下來。」
「順道一提,孩子的狀況很良好,至於你要怎麼決定,隨你。」
聞言,荼靡笑了一下,「還能有什麼選擇呢?趁著孩子還小,讓他早點習慣對他也是好事。」而後又想起老人說的話,不停反覆,輪迴。
「你倒挺看得開。」
不然,又能如何呢?遙遠的眼神有些蕭瑟:「看得開,才不會太痛。」雖然痛無藥可救,可是關上痛覺,就不會疼,治不了本,好不了的,傷口。
「那明日就上呈吧!」將孩子遞迴去,看著孩子燦爛的笑靨,亞爾薩斯突然覺得有些恍惚,相像的臉孔和親近的血緣,以及陌生的關係和截然不同的臉孔。
寶愛地緊擁著孩子,荼靡的笑在月光下變得有些模糊:「那麼,晚安,父親,是該回家了。」
替她開了門,亞爾薩斯看著她抱著孩子離去的影子,既溫暖且蕭涼,嘲弄著月光下,每一個糾結的不能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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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踏進那個充滿矛盾且迷幻的空間,看著她身後不變的人,一模一樣的擺設,以及靜止流動的空間感,與人一種轉眼滄海的錯覺,目不斜視地走到狂皇跟前,她面色不改地行禮。
再次抱著孩子到她面前,荼靡淡然神色更顯平靜無波:「陛下,依令將孩子帶來了,檢測狀況皆良好穩定。」
溫柔地伸出手,讓孩子握著玩,菲席看也不看她一眼:「孩子取名了嗎?」
「回殿下,是路斯。」
「Lose?」菲席娜斯徐緩抬頭與她對望,「這名字實在不像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祝福。」
恭敬地彎身,荼靡嚴謹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回殿下,這是祝福他一定只會看見美好,並且不忘仰望希望。」因為是失去,所以已經沒有可以捨不得的了。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菲席沒有多說什麼意見,僅是有些莫名的含意:「既然你都這麼決定了,將來,千萬,不要後悔。」
「是,陛下。」
讓影接過孩子,同時吩咐她退下,菲席轉身又是煙霧裊裊的迷幻世界了。
走出那扇門,才感覺活過來,卻又像是有什麼東西自身體裡掉了出來,卻再也找不回來了一樣,荼靡在艷陽下感到有些暈眩,掏出原本想給孩子的懷錶,卻始終沒掛上去,如今,也只剩下這個可以依靠著懷念……
「明明關掉痛覺了……」像哭一樣的笑著,才發現自己無處可去,沒有一個可以歇息的地方,只剩下埃,還可以陪著自己步向毀滅。
突然想不顧一切撲進那人胸口哭泣,卻又自嘲地流了心酸的眼淚,如今的自己,憑什麼呢?說到底,不過是個卑劣的女人,為了任務而下賤的出賣自己,偷種罷了,這樣骯髒的齷齪事情,又怎麼算什麼可笑的愛?
用著自以為是的藉口將這一切攪的狼狽不堪,然後再自憐的苦苦哭泣,都是自以為,都活在幻覺裡,什麼都是假的,包括愛,包括恨,都可以死了,為什麼還糾纏著不肯放手?這樣的自己,用最彆腳的藉口把所有人都綁縛到死為止。
下三流的女人。
而後她在烈日高照底下覺得渾身發冷,保護不了自己喜歡的人,也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就要這麼,看著一切凋零嗎?
「我原來,就是記錄凋零的工具罷了!」將懷錶收進懷裡,她回到家以後,看著床上的嬰兒用品發愣,並且止不住眼淚。
「埃,我到底要當他活著還是死了,我比較好過呢?」摸著臉上滑下的眼淚,荼靡有些迷惘:「或者是當自己死了,沒有知覺,是不是比較容易活?」
「小姐,埃在這呢!」忍不住,將她擁入懷裡,輕拍著那副單薄的背,埃的臉上有著和她不相上下的痛苦。
全都是我的錯,「埃,要是當初更小心一些,不要輕舉妄動地愛上了!是不是就可以保住這點小小的安全,累的所有人,都遭災,我多罪惡?要是當初不救你,一了百了了,你會不會好一些?」
認真地捧著那張失魂落魄的臉,就像是珍寶一般地對待,埃直視那雙絕望的眼:「小姐,如今說什麼,都不會改變已然發生的事情,我們都只能別無選擇,不能回頭的朝前方看了!更何況,還有我陪著你呢!不管小姐在哪,埃就會在哪,這是埃自己心甘情願的選擇!」
「是嗎?」飄忽地抱住了這個看似平庸的男人,荼靡像是抓住浮木一樣在他懷裡痛哭:「我好髒,再怎麼洗也洗不掉了!我只能繼續在泥沼裡打滾,直到生命終結!」
「什麼都沒有了……」
輕拍著她的背脊,埃一反痛苦的輕快著安慰,「什麼都沒有,那也就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是吧,小姐?」
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是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終於,也來到這個地步了嗎?狂笑著流淚,荼靡看著鏡子裡扭曲的精緻的臉,有種灰燼一般的美麗。
而後敕令再次下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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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任務,滿身髒污地回到有埃在的地方,荼靡鬆懈下一整張緊繃的艷麗神情,空白而疲憊的走到家門口,想起那張優雅而微笑臉龐,勾起淺淺的心痛。
才想開門,卻沒料到埃早已等在門前:「小姐……」幾度欲言又止,難以啟齒的哀慟神情,讓荼靡心生不祥預感。
「怎麼了?」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就跳到孩子身上:「孩子怎麼了?」
張口,深吸了口氣,才顫抖著宣佈噩耗:「孩子,染上重症,不治身亡。」伸手接下荼靡搖搖欲墜的身子,埃很艱難地開口:「小姐,你要保重自己阿……」
在說什麼呢?怎麼一時間,聽不懂張合的嘴在說些什麼?一定是太疲憊了,她需要休息,她不知道埃在說什麼,搖搖晃晃地掙脫那個哀傷的懷抱,卻又在踏入屋內時,忍不住轉身緊揪住埃的手臂:「你,你再說一次,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麼了?」
「孩子死了!」抽著菸走近他們,亞爾薩斯沉重地看著她,冷漠地重複死訊。
「騙子!」轉身衝向他,用力拍打,荼靡失控地尖叫:「你跟我說,這是個惡劣的玩笑,我就原諒你……」
任由她發洩地搥打,亞爾薩斯卻殘忍的一再重複那句讓她崩潰的信息:「孩子死了!」
無力的癱下身子,荼靡任由身體坐在門前,失去所有力氣一般,連哭也哭不出來:「這是假的,都是假的……」將臉埋在雙手之中,想清醒卻怎麼也不能醒過來:「誰來告訴我,這都是夢……」最深淵的噩夢,醒也醒不過來的。
「早點清醒,屍體還等著給你,不然就得早些處理掉了,看你決定了!」看著她,亞爾薩斯平靜的聲音再度響起。
為什麼?為什麼死的是她的孩子?她明明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就連僅剩的一絲天光也要剝奪殆盡嗎?那她還要活著幹嘛?
「告訴我,孩子到底怎麼死的?」流著眼淚,透過模糊的光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荼靡哽咽,幾乎沒辦法將那字死說出口。
沉默了很久,亞爾薩斯才平淡的道歉:「源自於早產,這點,是我的錯。」扶起她,帶了一些軟化的口氣這麼反問:「要看孩子嗎?」
盲目的聚集渙散的眼神,荼靡微愣著走進屋裡去:「等我,等我打理下自己,路斯不會想看見我狼狽的樣子。」
到底,最後怎麼站在孩子屍體面前,她完全沒有印象,一身縞素的衣服,蒼白的臉,空洞的臉,她輕摸著孩子的臉就像是第一次看見初生的他,那種心情一樣,轉眼就已經遠去。
「路斯,快睜開眼看看媽媽!不要生氣了,媽媽不是故意要離開你的,快點醒來好不好?」泣不成聲,哀婉的嗓音迴盪在冰冷的實驗室裡面,格外淒冷。
靜靜等著那陣宛若野獸瀕死前的哀嚎哭聲漸弱,亞爾薩斯才出聲發問:「你預備怎麼處理?」
怎麼處理?她不知道啊!她只會抱著活生生柔軟溫熱的小身軀怕他餓怕他冷的愛著哄著,這要叫她做什麼決定?
張開乾澀的唇,幾次發不出聲音,最後才艱難地做了決定:「火化吧!我不能忍受,死了以後,孩子的軀體還要讓蟲蛆腐蝕,我受不了。」
沉默應允,亞爾薩斯待那雙顫抖而沒有溫度的手最後一次摸過孩子依舊柔軟的髮,冰涼的屍身以後,連著白布一起轉身帶走。
做錯了什麼?到底做錯了什麼?荼靡掙紮著想留下孩子,卻終究被太過明白的事實欄住,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透徹的死了,再也不會牙牙呢喃著叫媽媽,也不會撲向自己嬌憨地磨蹭,就這麼冰冷僵硬的,死了。
連眼淚都沒有,荼靡卻張口發出淒厲而痛苦的嚎叫,久久不停,讓人聽了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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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落魄地站在黑帝斯團長家門前,她一度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離開,還有什麼臉去見他?就這麼坐在台階上,雨打了濕透也不管,直到遠方看見歸來的身影,她又想逃,卻發現怎麼也逃不了。
逃不開命運。
直接將她拉進屋內,遞上毛巾,轉身泡熱茶時,滅才平靜地開口:「這麼大的人了,怎麼老不會照顧自己?」
「什麼都做不好,什麼也搞砸。」聚集不了焦距,荼靡一臉茫然:「好像不如此,就不像我……」抱著毛巾,柔軟的觸感又讓她痛了起來。
深深嘆息,滅無奈地安慰她:「很多事情,不是靠人力可以阻止的。」
像是被打開開關一般,委屈的緊緊抱住他,荼靡傷痛欲絕,卻沒有眼淚可以流淌:「孩子,孩子……」就這麼荒蕪,怎麼也沒有辦法證明曾經存在過。
輕拍著她的背,滅參雜著一些和她相同的痛苦,柔聲道:「哭吧!哭出來會好過一些。」
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我哭不出來……」吸了幾口大氣,荼靡充滿迷惘:「你應該要恨我的,恨我這個擾亂你生活的下流女人,是我將你的一切攪的混亂不堪,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這不值得……」不值得。
默不作聲地轉身倒了杯熱茶給她,滅等著她情緒穩定下來。
「我早知道,每個人都會離我遠去,離我這個怪物遠去,死去,可他還那麼小。」捧著茶卻沒動半分,荼靡只無神地看著黃澄的湯色:「我還沒做好準備……不,我永遠都沒辦法做好準備,等著你們在我面前死去,可是我無能為力,我就是這樣不完全的瑕疵品……為什麼要讓我記得?」為什麼要讓我記得前塵往事?為什麼要讓我記得你?
可我卻帶著這麼欣喜的心情,用來記住你的每一個樣子,每一個動作,記憶裡的每一分一毫,都捨不得放掉。
沉默半晌,滅才安撫地說道:「你還有埃。」
提到埃,讓荼靡錯愣了會兒,苦笑著搖頭:「是,是埃呀……」沖淡了一些痛苦,有些好氣好笑地輕啜了口茶,溫暖的液體滑過喉頭那股苦澀,泛的她眼冒熱。
搞不清楚,為什麼要這麼愛他,愛著這樣的男人。
「今晚,我可以待在這裡嗎?我害怕回去,回去就得面對,滿滿都是孩子的影子的家。」有些畏寒地瑟縮了身子,可是沒什麼勇氣抬頭看他。
「隨你待到你高興吧。」
「謝謝。」放下杯子,荼靡才得到應允,就像是鬆懈了緊繃到極點的精神,往一旁倒去,不省人事。
看著側倒在沙發上的女人,沉默中的滅無奈轉身撥電話給她的管家:「埃,帶些你家小姐的換洗衣物過來吧。」
讓埃替她更衣沐浴過後,滅抱著她回房,擁著沉睡的人,聞著她身上若有似無,絕望的花香,而後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