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三年前,紀陌就算被打死也不相信自己會有在街上擺攤算卦的一天。然而,如今他頭上是被輕盈細雨洗刷的青磚小瓦,身後是春燕停留的木製花格窗,眼前穿梭於雨中街道的是一朵朵暗黃油紙傘,一切都和記憶中的世界截然不同。
也不只是環境,若換做從前,他絕想不到這個一襲道袍覆著銀製面具的神秘人會是自己。
紀陌初臨異世時是二十二歲,如今已是二十五歲。二十二歲的他每日捧著手機對著電腦從不去看任何風景,唯一的目標就是時刻緊跟潮流,用筆下的故事養活自己。而到了二十五歲,他雖看著現代人根本無法想像的種種風景,心中卻已沒有任何故事。
紀陌過去雖想成為職業寫手,卻從不相信異世界的存在,出現在這個世界時也是用了許久才接受現實。不過,人是最能適應環境的生物,三年後的現在他已經能夠完美融入當世人群,若非今日的雨下得太過纏綿,大概也不會再想起那些過往。
這個世界生產水平仍停留在古代,但情況卻遠比一個正常古代社會更為糟糕,因為這裡有一種名為天人的存在。
最早出現的天人是誰現在已不可考,如今世人只知,某一日天空突然出現了數道裂縫,各種奇裝異服之人從縫隙中降落。他們皆是身懷異能遠勝當世修士,就連最強的軍隊也能毫不費力地擊退。那時,試圖對天人進行捕獲的朝廷第一天便被消滅,各大修真門派也在慘敗中選擇歸順,此後世界便成了天人的戰場。
三十年後的現在,曾經的國家悉數滅亡,世界被最強的五位天人分作五洲各自管理,而紀陌所在之地便是屬於大祭司蘇格所統治的昊天神洲。
就算是這個世界最強的修士也無法猜出天人到底是何來歷,然而紀陌在聽見他們名字時便震驚地發現——這些人竟然都是小說中的主角,而且性情能力和他看過的分毫不差!
他不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才令一眾主角齊聚一堂,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個作者會莫名其妙地混進來,但有一點他很清楚,自己腦中的主角資料對任何勢力都極具價值。
就憑這些信息量,他雖沒有任何能力,卻也成功依附於大祭司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不工作的人沒飯吃,這個道理不論哪個世界都通用。前日江陰城天空雷雲聚集,大祭司預計又一名天人即將降臨,便命紀陌帶人守在此地好生觀察天人來歷,若是可用之人便留下,若對昊天神洲具有威脅,定要搶先出手處理乾淨。
類似的事紀陌在過去的三年裡做得多了,初時還會因和主角敵對而惴惴不安,如今卻是輕車熟路地將人佈置好,只待對方落網。
整個江陰城看似正常,實際上不論過路行人還是雨中嬉戲的孩童皆為昊天神殿神侍,只需紀陌一聲令下便可結成陣法進行圍剿。
城中各處都已安排了探子觀察,紀陌本人更是扮作算命先生就停在那片雷雲下方,然而此次自異象出現已近三日,那天人卻不見任何蹤影,和他過去所遇上的情況全然不同。
紀陌深知這些天人都是氣運非凡之人,和他們為敵稍有不慎就要淪為炮灰。所謂反常必妖,看著那積壓許久的雷雲,紀陌心知這一定是新主角在作妖,一時只覺自己距離炮灰之路又近了幾步。
比起紀陌本土居民對天人的畏懼只會更甚,負責巡邏的神侍青葉在轉了三圈後終是忍不住對他這個領頭人問道:「紀先生,怎麼天人還不出現?莫不是出了什麼變故?」
「興許是這次的天人能力特殊吧,正因如此我們才要更為謹慎地收集情報。」
縱然在這個世界停留了許久紀陌還是不大習慣被這麼稱呼,不過他雖也心慌卻知不可擾亂軍心,只故作淡然地回應,「叫我們的人警醒一些,斷不能讓其它四洲之人搶先接觸新來天人。」
對昊天神殿諸人而言,總是能準確根據降臨天人性情制定出伏擊計畫的紀陌無疑是最為可靠的領隊,聽他如此說青葉總算放心地繼續巡邏。倒是紀陌看著周圍僞裝成百姓的神殿人員,眼眸閃過一絲擔憂,只暗道,若來的真是個兇殘系的角色,也不知這些人能活下來幾個……
罷了,他自己都沒把握全身而退,又哪來的多餘功夫擔心別人。現在也只能祈禱來者是個識時務的成年人,不必動手便能自發歸順讓他完成任務。說到底,他可不想和任何主角扯上關係,這年頭不論是做主角敵人還是朋友都太容易炮灰了。
「紀先生,雷雲中有人下來了!」
就在紀陌考慮著是否該置辦一套灰色衣衫來坐實自己炮灰身份的時候,青葉示警的聲音傳來,他趕緊擡頭,果然那讓他們等候許久的漆黑雷雲總算有了動靜。
終於來了,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家主角竟如此與眾不同。
那處雷雲積在空中已近三日,過去都是彷彿被什麼約束著一般不敢有絲毫動靜,如今束縛消失便是頃刻解放,只見天空被閃電瞬間撕裂,雷聲轟鳴中,一道白影踏過重重陰霾飄然而至。
早在他出現時紀陌便已將手按上自己戴著的面具,這出自大祭司之手的神器立刻穿過所有阻礙將雷雲中的場景展示在他的腦海。
那是一名手持畫卷的英挺男子,一襲白衣乾淨無塵,只在衣領袖口以金線綉出古樸文字作為紋飾,若看面容當是俊秀清逸的儒雅青年,可披散著的長髮卻已一片蒼白,鶴髮童顔騰雲駕霧,一瞧便知定非凡人。
和過去降臨的天人不同,他落地時沒有半分驚恐或不安的神色,只平靜地掃了一眼非常敬業地飾演著受驚百姓的諸人,然後便如同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向前走去。
自古主角甚少有長相不合格的,神仙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紀陌雖因來人風姿頓了頓,思考著的卻是他的真實身份。只可惜就憑白衣白髮這個特徵很難推測出什麼結果,唯有主動叫道:「這位俠士請留步。」
來人氣質不似兇暴之徒,聽見紀陌聲音也是停下了腳步,偏過頭看向了這扮相神秘的面具人,姣好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神色卻仍是淡淡的,沒有無視他,也不曾出聲回應。
很好,性情還算正常,至少不是報社流主角。
快速得出第一個結論,紀陌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這就憑藉和眾多主角打交道的經驗做出高人模樣輕笑著開口,「閣下面相非凡風姿出眾,不知可否告知在下姓名算上一卦,說不定這對你的未來頗有助益。」
紀陌知道自己覆著面具的模樣頗為神秘,在開口時便已預測出了對方可能做出的種種反應。內心演練著面臨各種情況該如何套出情報,就在他面上雲淡風輕實際嚴陣以待的時候,萬萬沒想到聽見的回應居然不是人聲,而是一句——「仙君,你完成了前置任務被人搭訕,請問是否開啓戀愛攻略系統?」
等等,這個糟糕的系統名是什麼?為什麼他家的系統聲音是外放的?這個套路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作為熟知所有外掛的寫手,系統流紀陌自然不會陌生,戀愛攻略系統雖然廢柴了些卻也不算獵奇,但是他可沒聽說這世上還有對同性發動的戀愛系統,這一位難道是隔壁某個綠色頻道穿進來的?
就在紀陌對這個意外展開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那方被系統稱作仙君的男人也認真地打量了一番他,視線在他被面具藏住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這便淡淡問道:「你對我有興趣?」
「也可以這麼說。」
照常理來說,紀陌想要套出對方身家來歷要說有興趣完全沒問題,然而配上那詭異的系統音,他答出這話時總覺氣氛更不對勁了,怎麼有種他在勾搭這個男人的錯覺?
然而,很快事實就證明這並不是他一個人的錯覺,因為男人溫和地笑了笑,然後輕輕答了一聲,「是。」
這肯定回答當然不是對紀陌說的,就在此話落下時,那畢恭畢敬的系統音又冒了出來,「恭喜仙君成功綁定任務目標,現在進入戀愛攻略初級階段,發佈前置任務:請問出攻略對象姓名。」
系統紀陌見得多了,這種彷彿客服面對高級VIP一般哄著人做任務的倒是頭一次碰上,但是,他現在可沒心情研究此人到底是從哪裡弄來了這麼個沒出息的系統。因為,那仙君在任務下達後便走到了他的面前,很是好奇地開了口,「你既然想認識我,不如先自報姓名。」
唉,縱使他早已對男頻套路了然於胸,又怎能猜到這世上還有在性取向上作妖的主角呢?
紀陌發誓真的不是他心邪,可這話就算換成「你既然想約我,不如先自報姓名。」也毫無違和感,不,或者說這麼理解才更符合那人語氣。
這一刻,身經百戰的紀陌終於沈默了,雖然這個主角的態度非常溫和,也是一副很好拐走的樣子,但他總有種報上名字就是同意搞基的不妙預感。
為了活下去他的確是把良心給扔了,可是,對於性取向要不要一起扔掉這一點,紀陌表示他可能更想選擇死亡。
默默看著那立在細雨中宛如天仙落下凡塵的白衣男子,紀陌經過百般思考,最終只得出了一個結論——我,直男,不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