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常輝曾問過我,我一直在追尋神的足跡,如果某一天發現這並不是我自己選擇的人生,而是神將我的一切都規劃好,讓我按照神制定的命運去行走。我一生的理想抱負悲歡離合全都只是神一時興起的產物,那麼,我會如何?」
關於常輝的背叛紀陌原本是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當蘇格放下茶盞淡然說出此話的時候,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會發生如此變故。
原來是因為真相暴露了,常輝知道了自己只是故事中的人物,也知道了在過去世界經歷的一切只是被設定好的劇情。他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受他人操控,所以,由這設定衍生出的一切都要被摧毀。
這的確是一場來源於設定崩壞的事故,只不過,撕裂設定的是角色自己。
常輝口中的神不是別人,正是創造出了他的作者。這對紀陌而言無疑是最糟糕的情況,世上天人那麼多,一旦真相被普及主角們集體崩潰,只怕世界便會陷入可怕的動盪。而若是那時天人們突然發現,這世上還有一個身為作者的他,當人發現神祇是一個完全不如自己的弱小存在,那神定會迎來最為淒慘的結局。
不敢去想像那是何等恐怖的下場,紀陌現在只想知道,蘇格是否也發現了真相。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他以疼痛讓自己保持冷靜,試著用平常的語氣問:「大祭司是如何回答他的?」
窗前的大祭司從神色上看不出半分異常,聽到這個問題也只是輕輕扶起茶壺,看著壺口緩緩傾瀉的水柱,他輕聲回應:「我說,即便如此,我也要親眼見到神。」
蘇格也知道,不,或許他比常輝還更早發現,這些年他在找的神早已不是故事裡虛構的存在,而是自己所在故事《至聖先師》的作者。如果真是這樣,或許三年前蘇格尋到他也不是偶然,這個人知道他是誰嗎?
蘇格發現了真相,那其他主宰呢?葉君侯派出親生兒子來襲擊他,莫不是也……不,這樣的事只要露出了一絲風聲,天人們早晚會陸續發現。
主角成長時所承受的苦難都由作者一手製造,沒有強者會甘心受人擺弄,到那時,他會代替作者這個群體承受來自角色的怨恨。所有天人都會成為他的敵人,包括如今態度友好的這些人……
想起自己身邊這些人都是天人,紀陌的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輝月還是頭一次見到他露出這樣的神色,可是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能眨著眼睛勸道:「聽不懂也不必難過成這樣吧,大祭司又不是第一天這麼神神叨叨了,他的話只撿能聽懂的記住就是。」
他的神態和往常沒有任何區別,然而一想到對方的天人身份,紀陌便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失去眼睛時的疼痛,壓抑的窒息感讓他無比難受,只想遠離所有天人,這就起身向外走去。
「我有些不舒服,出去透透氣。」
這樣的紀陌委實反常,輝月呆了呆,神情滿是迷惑,「他這又是怎麼了?我今天沒駡他啊!」
「受過的傷就算結疤也不會被忘卻,甚至在揭開傷疤的瞬間遠比過去更為疼痛。所以,為了讓世人不再承受傷痛而選擇戰鬥之人,即便弱小也值得尊敬。」
依然說著輝月完全聽不懂的話,蘇格的神情很平靜,只是瞥了一眼早在紀陌出門時便沒了夜明君身影的桌案,隨即垂眸看著細小茶葉在熱水中時起時伏,良久方才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嘆道,
「我的神,留下這種話的你,又該是什麼模樣?」
自白塔大火之後神殿的氣氛比往日沈重了許多,越過向自己問好的神侍,紀陌原是習慣性地想去藤蘿之間,走到中途才想起那裡已被自己毀去,最終只是隨意尋了一處石亭坐下。然而偶爾有神侍路過的腳步聲終究無法讓他安靜下來,這才意識到,或許世界就是這樣不盡人意,連想要安穩生活都是如此艱難。
「紀陌?」
似乎是他的神色始終帶著一絲急躁,一直跟在後方的夜明君此時緩緩走了過來,試探著叫了他的名字。
「沒什麼,我只是想出來走走。」
紀陌知道仙人要理解自己的心情很困難,或者說這世上大概沒有任何人能明白此時他的想法。他並不是衝動之人,一路上已經漸漸冷靜了下來,至少從蘇格反應來看還不至於和他反目成仇,輝月那樣一直享受劇情優待的天人大概也不會對他有多少惡意,這樣一想,事情也沒糟糕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只是如今看著夜明君,他卻是想起了二人相識那日的談話,這位仙君和自己的作者分明是認識的。當時夜明君說他們不夠熟悉沒有正面透露過消息,紀陌也無法確定仙人現在是否願意告訴自己,想到這或許是目前唯一的希望,終是猶豫著問了一聲,「夜明君,我記得你曾提起一個名為老王的人……」
「我想要明白人的感情,但是仙人們不放心我以本體入世,所以聯繫了地府寫下歷劫劇本,讓我分出神魂附在凡人身軀,以人的身份去世間走一遭,體驗一次人間愛恨便回去,而老王就是當時負責此事的鬼差。」
此行之前地府中人曾對夜明君千叮萬囑不可洩露天地機密,不過,他一直是不怎麼聽話的,如今見到白衣祭司落寞的神情,終究是把實情道了出來。他知道仙人們不願讓自己留戀凡間,所以為他安排的都是極不好的情感經歷,目的就是讓他看破紅塵安心留在仙界,可他,並不想這樣。
其實這一次沒有前往約好的小世界也是他故意為之,雖然有些危險,不過收穫卻令他很是滿意。
想到這裡,仙人便坐在了紀陌身側,對他笑道:「但是我想要靠自己去弄明白何為感情,所以刻意搞砸了歷劫任務一直停留在地府不回去,趁他們不註意就來了這裡。遇到你之後,我相信這就是最正確的選擇。」
這是夜明君的設定嗎?還是說,在他的那個世界當真有仙神這樣傳說中的存在?
怔怔看著他,紀陌一時也無法判斷虛實,只能輕輕問:「夜明君,你是真實存在的,對吧?」
似乎無法理解這個問題,仙人偏頭和他對視,不過被叫名字對他而言還是很高興的事,所以只笑著回應,「我幾百年前從國庫逃走時做的替身被博物館保存著,雖然沒法力不能發光了,每天依然有許多人去看。」
仙人神情不似作僞,而且他對現代社會的認識和其它天人有著明顯不同,看著他,紀陌升起了一絲希望,「如果你的修為恢復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嗯,我很擅長踏破虛空。」
這樣就夠了,不論夜明君是真的和他來自同一世界,還是只是設定一樣的現代世界,至少那是一個法制社會,不論如何,都比這裡安全。
聽到肯定回答的瞬間,紀陌已是下定了決心,鼓起勇氣對仙人主動伸出了手,「夜明君,我們做個交易如何?我助你完成任務,你回去的時候……帶上我。」
默默看著仙人因自己話語很是驚訝的神情,紀陌沒有說話,只是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他知道仙人的任務是什麼,和一個同性做戀愛任務,即便自己可以努力不走心,依然是一件艱難的事。只是,他第一次被天人發現身份時失去的是一雙眼睛,今後一旦落進帶有敵意的天人手裡,只怕受到的苦楚不會比故事裡的反派少,就算天人們手下留情,被當作異常生命研究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他不是威武不屈的英雄人物,結果,比起未來可能會有的傷心,更害怕的終究還是身體上的痛苦。
喜歡人類的仙君,現在你知道了嗎?人的感情就是這樣廉價的事物,並不值得你如此努力地去追尋。
「那我可以抱你嗎?」
看了他片刻,夜明君試探著問出了這話。聞言紀陌身體就是一僵,這個字有很多含義,他不確定仙人問的是哪一種,然而現在也沒有別的選擇,唯有回應,「如果你答應這個要求,可以。」
好在仙人尚不知何為慾望,現在也只是單純地一把抱住自己感興趣許久的小傢夥,人的身體比他想像得還要單薄,背上的蝴蝶骨摸起來有些硬,可是被碰到後背時紀陌下意識綳緊身子抓緊他衣服的反應很是新奇。
看著對方努力把頭低下不和自己對視,夜明君好像有些明白為什麼系統勒令自己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絕對不可以和人做肢體接觸,如果沒有這條保護規則,他大概會把小傢夥抓住好生研究一番吧,畢竟,他被摸到的樣子委實有趣。
心中抱著說出口一定會被打的念頭,仙人雖然覺得紀陌一驚一乍的樣子很有意思,卻沒有繼續驚嚇他,這便答應了交易,「好,我帶你回去看博物館。不過明明我才是世間最漂亮的珠子,為什麼你總是那麼喜歡我的替身呢?」
等等,你對我的動機是不是有什麼誤解?我對文物還沒愛到要跨越空間去看的地步……
聽到這話的瞬間,紀陌被男人抱住的不自在忽地消散,擡眼看了看仙人趣味正濃的神情,他暗暗鬆了一口氣,就當是被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靠近好了,反正以那系統的純潔程度,大概也不會佈置什麼讓人羞恥的任務。
只是,雖然明白仙人大概不會對人有何慾望,對於方才背後的觸感他依然有些警惕,「仙君,為什麼要摸我的後背?」
把人按在懷裡一個勁摸肩骨,這是什麼新奇PLAY?
對他懷疑的眼神,夜明君只是回以一個爽朗的笑容,「因為你看上去好像被什麼嚇到了的樣子,在我的記憶裡,不論古時還是現代,人在自己孩子受驚時都會做出這樣的安撫舉動。」
但是系統不許他擅自觸碰人類,所以必須得到對方允許才行,好在這次紀陌答應了,不然就要被懲罰一次了吧。
在夜明君的思維裡,自己想做的事可沒有半途而廢這個選項,然而看著他,紀陌的嘴角不自覺就是一抽,哦,我以為你想上我,原來你是想當我爹。
不過,大概這就是他總是能對夜明君放下防備的理由吧,因為這是一個很單純的仙人,從不需要去擔心對方會有何算計。比起其它天人,還真是一個難得的品質。
想到這裡,他試著從仙人懷抱掙出,果然夜明君很簡單就鬆了手,看著那有些疑惑的神情,紀陌久違地真心笑了笑,「或許,我並不討厭和你相處。」
這對於一直被嫌棄的仙人而言無疑是極高的評價,聞言立刻就高興道:「也就是說,你是因為喜歡我才要和我做任務。」
不,你這個好感級別跳躍得有點大吧,還沒牽手就直奔大結局去了?
被仙人的迷之理解驚了驚,紀陌伸手整理著自己被揉亂的髮,既然交易已成,接下來就是要考慮如何讓自己做出最少犧牲協助夜明君解除封印。以夜明君性情,他並不是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想到這裡,紀陌的神色又恢復了過去的胸有成竹,只淡淡道:「仙君,盲目樂觀是一種好品質,請繼續保持下去。」
【小劇場】
紀陌:還好他沒考駕照!
夜明君:我比較喜歡在實踐中學習。
系統:仙君,確定任務最終目標是結婚嗎?
夜明君:當然,別人家的主角都有老婆,我也要!
紀陌:背後忽然有種被坑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