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陌早已明白做事必須三思而後行,所以他拉著夜明君走進花園時,先是利用無厭的偵查功能避開了巡邏侍衛,裡裡外外掃了三遍確定四下無人,這才停下腳步準備討論正事。
然而,任他如何警惕敵人,最終還是錯估了自己的隊友。所以,當他回頭時,被這一系列的未知舉動完全勾起了好奇心的夜明君已經進入了作死模式,並期待地問:「人在月光下就會想斷袖?」
不,我們並沒有這個生理習性。
沒想到自己這麼隨便的藉口居然連夜明君都騙過了,紀陌唯有無奈地解釋,「我只是有些重要的事想同仙君單獨談談。」
晚上把他帶到一個夜深人靜的地方,有重要的事要單獨談,關鍵詞斷袖,按照人類男性的行事規律,這樣做的目的一般是……
結合自己多年觀察得出的經驗,夜明君雖不明白為什麼一直躲著自己的紀陌突然就變了性子,但他一點拒絕的意思也沒有,這便笑道:「好啊,我早就想試試了!」
等等,你想試什麼?收起那些大膽的想法!
看著仙人興奮起來的表情,紀陌心中瞬間升起了不好的預感,理智飛速運轉立刻尋到了問題所在,趕緊問:「你知道斷袖是什麼嗎?」
「知道,是人類發情期時和同性在一起進行的生理活動。明明從生存角度來說對繁衍後代沒有任何作用卻依然有許多人沈迷於此,這是很難理解的現象,所以我一直想研究看看!」
這是什麼宛如動物世界旁白的理解?他錯了,夜明君的危險程度和熊孩子根本不在一個級別,至少熊孩子嘴裡不會出現發情期這種可怕的詞彙!
夜明君的回答直接讓紀陌的心涼了半截,然而最令人緊張的還是仙人接下來的動作。完全沒有任何防備地被這人壓在了樹上,待到掌心倉促地接觸到了粗糙樹皮,紀陌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仙人力氣極大,只是肩膀被按住他便已無法動彈,身體幾乎緊緊貼在一起,就連輕微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看著夜明君眼中因此流露出的濃厚興趣,掌心傳來被輕輕揉捏的觸感告訴他,這一次,仙人好像不是在開玩笑。
等等,這個傢夥該不會真準備拿他做實驗吧?這個套路不對,確定不先走個程序就直奔主題?系統,都要自主規制了你還不出聲?
彷彿讀出了他的心聲,夜明君抓住紀陌想要避開騷擾的手,仍是不緊不慢地笑道:「是你主動邀請我的。」
這是從哪本霸道總裁小說裡學會的臺詞,誤人子弟啊!
緊張地看著仙人那似乎正在思考該做些什麼的神色,紀陌頭腦飛速運轉,先是將無厭視野放大到對方身下的關鍵部位,確定最危險的地方沒有半分變化,隨即便認真觀察夜明君神色,果真除了好奇暫時並沒有其它意味,稍稍放心之餘便是安慰自己,
夜明君不懂何為慾望,但越是新奇的反應越容易激起他的好奇心,就像貓狗會撲在人身上嗅氣味舔舐臉頰一樣,只是表達彼此親近的行為。
仙人並不是當真想對他做什麼,唯一的目的便是借這些親密舉動讓他露出羞怯反應,因為,那是他平日裡絕對不會展現出的模樣。而夜明君,最喜歡的就是新鮮感。
但是,就算不動真格,這傢夥根本不知道人的哪些部位不能碰,如果摸到什麼不該動的位置可不是開玩笑的!必須立刻制止這種點火行為!
沒錯,只是夜明君又開始皮了而已,只要他神色一兇,這人就會慫了。
理智判斷出當前形勢,紀陌努力壓下慌張情緒,只板著臉冷冷道:「夜明君,我不喜歡這樣,請放開我。」
唉,又變回平常的模樣了,明明剛才被他靠近時一瞬間呆滯的反應更有趣。如果不聽他的,再做進一步接觸會不會露出更多不同的表情?
想到這裡,夜明君有些猶豫地擡眼,在看見紀陌為了壓抑情緒緊緊扣著樹皮的右手時,終究還是放開了壓制,只暗道,
算了,他並不想弄疼這個人。而且,萬一嚇到小傢夥,以後就別想再輕易碰到他了。
被鬆開的時候紀陌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在仙人面前毫無反抗能力,即便一直對此心知肚明,卻還是連擔憂都沒有就和夜明君單獨來了這裡。這樣事後回想都令紀陌心驚的信任,一旦被背叛,只怕今後很難再去相信任何人。
繾綣柔情最是可怕,許是仙人的表現太過無害,彷彿時刻都會聽從他的意願一般,不知不覺間,他對夜明君的防備竟已被瓦解至此,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然而,就在紀陌想要把自己不知不覺卸載的「對夜明君專用防火墻」重新安裝一遍的時候,這位仙人又開始了他一貫的語出驚人,「可是,人要言而有信,說斷袖就一定要斷袖!」
你個熊仙人還玩上癮了是吧!我——
紀陌心裡的怒駡還未播放完畢,只聽「撕拉」一聲,他那綉工精美的衣袖便落入了仙人掌心。
「好,斷了。」
晃了晃這到手的衣袖,夜明君滿意地瞧著再次石化隨即周身情緒瞬間豐富起來的晨星祭司,臉上儘是明朗無辜的笑容。
既然不能用紀陌討厭的手段達到目的,那就換一個對方不討厭的方式,他就是這樣擅長變通的仙人。
呵呵,果然是貨真價實的斷袖,物理上的。
夜明君還是那個夜明君,用常識估量仙人是他輸了。
默默扶了扶自己額頭,紀陌完全無法理解這到底是什麼思維,只能無奈地問:「仙君,你從這種行為裡能收穫到什麼樂趣嗎?」
然而夜明君的樂趣明顯常人完全無法想像,此時只看著他另一隻袖子躍躍欲試道:
「挺有意思的,明天再來一次?」
告訴我,你每天不皮一次是不是會死?是不是!
此時紀陌才發現原來夜明君在宴會上的安分並不是沒有代價,這個仙人壓抑得久了最後皮起來絕對是成倍爆發。如果不定時陪夜明君遛一圈讓他放飛自我,他就不是上房揭瓦而是直接拆家!
光溜溜的手臂已經證明了一個無聊起來的夜明君殺傷力多麼可怕,紀陌想了想,還是冷漠地警告道:「原諒我只帶了兩套祭司服,並沒有滿足仙君奇異癖好的物質條件。」
「那我斷完再縫上去?」只用一句話,夜明君再次表現出了他無窮的想像力。
撕一次就算了還要鞭屍,你和我的袖子到底什麼仇什麼怨?放過它好嗎,那就是一隻無辜的袖子而已!
強忍住為袖子報仇的衝動,紀陌緩緩呼出一口氣,終於將自己從夜明君的詭異節奏中抽離,主動忽略了那些奇怪的話題,只鄭重問道:
「仙君,我記得你說過,是發現這個世界很奇怪才停下研究,能否告訴我到底是哪裡奇怪?」
末了為防某人繼續搗亂,果斷又面無表情地加上一句,「如果你再提袖子,我保證轉身就走。」
唉,明明仗著被喜歡已經敢裝兇嚇唬他了,為什麼就是不肯回應呢?連他都知道,威脅只對在意自己之人有用。
無奈地眨眨眼,讓眾仙都頭疼不已的夜明君卻是當真聽話了一次,只如實回答:「在這個世界我無法感應天道。」
天道是萬物規則運行的基礎,可在這個世界他聽不見天道的聲音,或許這就是天人肆意掀起戰爭卻始終沒有地府人員前來干涉的原因,因為反饋消息的天道已被強行和外界隔斷了聯繫。
這樣的情況夜明君也是第一次遇見,微微皺眉便又道出了一個消息,「其實也不只是天道,仙帝給的傳令符、老君囑咐我一定要帶上的飛天石、司法天神不知道什麼時候塞進空間裡的通天鈴……包括地府給系統配備的緊急聯絡郵件都不能用了。」
結果所有人都堅信你不可能乖乖歷劫,隨時做好了收拾爛攤子的準備啊!
聽著這一連串涵蓋古今的聯絡設施,紀陌彷彿看見了無數個為這大寶貝愁白了頭髮的老父親,然而,最後夜明君還是玩脫了,他跑到了一個屏蔽信號的世界。
在心裡默默同情了一番八成已經為上古神器失聯瘋魔了的仙人們,紀陌繼續問:「仙君,如果是你,有可能創造出蘇格他們嗎?」
「我並不具備這個功能。」
輕輕搖了搖頭,夜明君覺得這樣好像顯得自己很沒用,又補充道,「創造生命並不難,難的是將他們那些千奇百怪的能力變成現實。每一個力量運用體系都需要多年研究才可形成特定規律。你說世上的天人還有許多並仍在不斷誕生,如果要獨自建立這麼多新型力量體系,我認為至少也要是上古眾神那般知曉世界起源的存在。」
這個問題不能修行的紀陌從未考慮過,倒是知曉其難度的天人們以此認定了神並不止一個,如今聽夜明君解說才發現若真有幕後黑手,只怕不是天人可以對抗的存在。
然而,比起這個,他現在更為在意的問題是——「也就是說,你發現了一個不受天道約束極可能被某個強大存在佔領的世界,卻任由系統封印了自己修為,每天悠哉地做任務?」
雖然語氣有些奇怪,大體上好像也沒說錯?
看著好像有些嚴肅的紀陌,夜明君想了想,還是以燦爛的笑容回應,「你真聰明。」
餵,110嗎?請問毆打上古神器判幾年?
並沒有被這絢爛的笑容矇混過關,紀陌的語氣仍然沈重,「仙君,你真該學學危險這兩個字怎麼寫。」
總是一個人亂跑,對人又沒有防備之心,也難怪仙人們如此擔憂,這樣的夜明君的確太容易損壞了。可他,似乎完全沒有要自我保護的意識,甚至,彷彿就是在等待著於旅途中消失的結局。
或許,夜明君想要尋找的不是愛,而是一個繼續存在的理由。可是,被選中的他當真能完成仙人的願望嗎?這一點,就連紀陌自己也認為希望渺茫。
「不要在我面前傷感啊,這會傳染的。」
就在他為這個發現有些消沈時,無厭忽地就被輕輕一敲,視野晃動令紀陌立刻擡起了頭,夜明君面上仍是不變的笑顔,然而聲音卻多了幾分困惑,「可是,為什麼我一直在對你笑,你卻幾乎不曾真心高興過,能傳染給人的情緒是只有傷感嗎?」
不,大部分時候讓我擔憂到胃疼的罪魁禍首就是你!
雖然,沒遇到你之前,我連這樣的情緒也快沒了。如今也是,雖然得知世界有多麻煩,卻連失望的情緒也沒有,大概是因為從一開始也沒報多少希望吧……理智和淡漠才能讓人活下去,可活著和活得好並不是一回事。
看著仙人疑惑的神色,紀陌並沒有回以虛假的笑容,他知道夜明君其實能感知到自己真正的情緒,只是從不戳破他。可他也是真的笑不出來,最終無奈地嘆道:「可能是因為長大了吧……總覺得很難真正高興起來。」
這也是平日裡不會出現的紀陌,雖然稀有也很新鮮,可是夜明君並不想見到這樣的他,所以只是平淡地開口:「用一次我吧。」
「你說什麼?」
面對紀陌疑惑的問話,夜明君悄然湊近,速度快到雪白髮絲幾乎拂過晨星祭司永不摘下的面具,這一次他的神色終於認真了起來,「人類收到禮物心情就會變好,我想見到你發自內心高興的模樣,所以允許你使用一次羲皇啓明珠。」
神器會自己選擇使用者,夜明君雖然胡鬧,卻從不隨意動用自己的力量,可是,如果能換來眼前人的笑顔,他願意被再次使用。
被眾仙守護的上古神器,只解封了百分之五便已擁有普通仙人力量,紀陌很清楚這樣的存在有多強大。他不確定夜明君的力量是什麼,雖已心亂如麻,理智仍在做出回答,「就算你這麼說,我也沒有法力——」
「使用方法很簡單,把我捧在手心,然後虔誠地祈禱。」
是不是還要唱一首《愛的供養》?你彷彿在逗我笑。
這個不靠譜的使用方法一出,他的雜念倒是瞬間沒了,只是涼涼道:「仙君,你是否對自己的體積有所誤解?」
他這一提醒夜明君才想起自己正在封印狀態回不了原形,低頭看了看這副明顯不能被用於祭天儀式的身軀,只能無奈道:「那就用你認為能夠傳達心意的方式觸碰我吧,反正只是試試,就算失敗我也不會反噬你。」
作為上古神器你可以更隨便一點嗎?渾身都散發著不靠譜的氣息啊!
聽到反噬這兩個字紀陌嘴角就是一抽,然而一看見夜明君那期待的眼神,終於是敗下陣來。
算了,姑且信你一次。
真的能感受到嗎?現在的他想要什麼?
人類傳達心意的接觸方式有許多種,猶豫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夜明君,紀陌最終緩緩舉起了右手,用食指輕輕按在了仙人的心臟位置。對方強而有力的心跳自指尖傳來,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這樣安靜地站在夜明君面前,似是在默默等待回應,又似不曾抱有任何期待。
同樣的動作過去夜明君也曾對他做過一次,那時候仙人說,想要去他的心裡看看。紀陌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下意識選擇的方式會是這樣,或許是那天的對話他仍沒有忘記,又或許,現在的他終於有膽量問出當時不敢說出口的一句話。
那你,敢不敢把我放進你的心裡?
可是,他們現在又和那時有什麼不一樣呢?一個不懂感情的仙人和一個放棄了感情的凡人,保持如今賓主盡歡的關係不好嗎?難道還要把這所謂的斷袖情當真不成?
連他自己都理不清內心複雜的情感,不明白人心的夜明君又能夠讀出幾分?
紀陌想,神器再靈也不可能讀懂人心,然而,就在夜明君輕輕握住他的手指時,仙人本就明亮如稀世奇珍的眼眸忽地變得流光溢彩,和他對視的那一瞬,山河變幻,鬥轉星移,世界千百年的滄海桑田如走馬燈一般快速閃過,最終只歸於羲皇啓明珠的一聲悠遠迴響,「誠如汝之所願。」
伴隨聲音落下,如水月光灑滿庭院,這一刻,天空所有烏雲都被驅散,星辰亦失去光輝,彷彿天地間所有光輝都集中於那一輪飽滿的明月,明明不是為天地帶來光明的旭日,卻是強行解除了夜色的籠罩,生生為如今滿目瘡痍的山河鍍上了一層銀色外衣。
望著那片沒有半分陰霾的夜空,夜明君的神色有些疑惑,「為什麼會是這個願望?」
面對他的疑問,紀陌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輕輕道:「這樣就夠了,我說過的,交易該是等價交換。」
那就讓我看看,最美的月色。
這就是方才紀陌心底的願望,明明是凡事都靠理智權衡利弊連自己都可以坦然出賣之人,結果想要的卻是對生活沒有任何助益的一輪明月。
可是,夜明君啊,感情對人而言就是這樣的存在,沒有感情人依然可以活得很好,若費心追逐反而需要付出許多代價,最終還不一定能等到雲霧散去霽月出現的那一天。
人的肉眼是有極限的,所以不敢去觸碰自己看不透的事物。想要走進一個人的心裡,首先要看清自己的心意,這件事,你又要到何時才能明白?
但是,就算無法預知你我最後會是何種結局,至少現在,謝謝你如此用心地為我實現願望。已經很久沒人如此在意我了,不論你出於何種感情,現在的我,很高興。
「夜明君,人只要收到禮物就會高興,可是真正能讓人發自內心微笑的,終究還是禮物中蘊含的心意。」
擡頭望著高空中彷彿觸手可及的明月,紀陌對仙人輕輕一笑,這一次不是出自於理智控制也不是禮貌對話的需要,彎起的弧度亦不夠友好,甚至隱隱帶著狡黠的頑劣,不過,卻是真正來自於內心的笑意,
「對於人,你要學的還多著呢,傻仙人。」
無厭上的桔梗花紋在月色下閃爍著別樣的光輝,然而,即便無法得見紀陌的全部面貌,夜明君卻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和過去相處時截然不同的情緒。
他不明白,只是如過去一般在實現使用者的願望,為什麼自己卻有一種彷彿被贈予了寶物的欣喜?可是這太異常了,這世上明明不會再有比上古神器更貴重的物品……
羲皇啓明珠能夠讀取人心,指引人們完成心中所願。可是現在的他還無法看透紀陌的想法,正如他隱隱察覺出這漫天月色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卻不知該如何去尋找。
紀陌這個人,真是不直率的小傢夥。
雖然這樣,好像也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