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狹路相逢勇者勝

  關於靈氣枯竭之劫,在發現之時便有仙人提出是否該自行羽化規避劫難。

  然而,除了幾位上古時代遺留下的神明選擇追隨羲皇腳步回歸於天地,天庭建立後飛昇的仙人卻是大多保持沈默。

  在天庭,天地自然形成者為神,由凡人一步步修行登天飛昇者為仙,神由萬物而生無牽無掛,回歸於天地走得也是坦然,但是,仙對此卻是頗具微詞。

  每一位仙人都是他們那個時代最為傑出的人物,他們是世間數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靠著自己的努力得到了頂尖的力量從而飛昇成仙。

  他們活著便能探索更高層的天地奧秘,只有他們有可能尋出新的靈氣源解決災難。任意一個千年以上修為的仙人都可以創造和拯救一個世界,而大多數凡人的人生無非便是爭名奪利庸碌無為,連凡人自己都不一定能尋到活著的意義。

  而今,要已經證明了自己最為優秀的仙人,為了那些被他們淘汰的凡塵之人選擇死亡,仙人們內心無法接受。

  當幾位老神羽化的消息傳來,眾仙一片寂靜,良久,一位老將方才悠悠嘆道:

  「說來慚愧,若老夫一死可保故國不滅,老夫毫不猶豫的就地羽化,成全這以身護國的佳話。但是啊,都已經一千年了,老夫的國家早已被亡國滅種,如今活著的人都是敵國子民血脈,本以為自己已將此事看破,真叫老夫為他們犧牲性命,不願啊。」

  此話一出,不少仙人神色微動,然而,似乎是被近期頻繁的庭議惹煩了,一名態度強硬的上古神明開口便提出了另一解決方案,

  「恕我直言,在人類沒有誕生之前世界從未出現任何問題。這個物種基數太大,若是繼續繁衍下去,即便仙神死光了他們依然可以把世界能源用盡。

  諸位是否忘了,正因媧皇偏愛人類傳授他們成神之法,羲皇才會與其決裂,如今的劫難證明羲皇選擇是正確的,我建議執行滅世計畫,將人的數量削減回上古時期,以保世界平安。」

  在上古神明看來,人也是動物的一種,既然世間已有那麼多動物徹底消失,人為何不能?反正品種最好的人都已成仙,把這些留著用就行了,何必再為無用的凡塵之事憂心。

  此語一出,原本沈默的眾仙卻是極力反對,他們不願為了世人羽化,但這不代表就能接受由自己一手毀滅人類世界。尤其是那些親自創建了小世界看著人類一步步發展起來的仙人,更是捨不得心血作廢,於是其中資歷最深的老仙立刻就道:

  「我不同意,引導優秀人類飛昇也是羲皇的決定,現在的天庭已經證明吸收新鮮血液才能令我們更進一步理解天道。我認為只需控制修士數量,多建造不必利用靈氣的工業小世界,將他們用不上的靈氣運往其它世界化解災難。」

  庭議持續了整整三月,仙神皆是爭議不休,最終仙帝整合眾仙意見,派遣天庭修為最強的仙人尋求替代靈氣之物,同時鼓勵仙人開闢不需修仙的現代世界運送靈氣,更是增加飛昇難度開始限制新生仙神數量……

  然而,這都是長期執行才可見成效的策略,為解決當前的燃眉之急,仙帝終究和地府簽訂協議,開始了這令天庭至今仍在爭議不休的淨世計畫——

  在靈氣已瀕臨枯竭的世界,派遣仙人於凡塵渡劫掀起亂世,從而通過爭奪領土改朝換代等符合人間規律的方式有計畫地削減修士數量。

  啓明珠作為羲皇的象徵,每一次事關天下的庭議都必須在他的光芒照耀下進行。

  那一天,眾仙都已離去,仙帝卻還坐在禦座之上沈默不語,待到無人之時,方才對著這懸在寶座之上的明珠長嘆:「淨世任務不是長久之法,若尋不到新的靈氣來源,我也唯有承擔禍及蒼生的罪名,退位讓賢回歸於天地。

  其實也沒差,若當真劫難來臨,我作為仙帝,也必須是第一個羽化救世的仙人……」

  這一任仙帝是來自現代小世界的飛昇者,性子隨和又沒什麼架子,比起過去總是板著臉的威嚴仙帝更合夜明君喜好,見他神色滿是疲憊,啓明珠在其冠冕之上輕輕滾動,只道:「這樣看來做仙帝也沒什麼好處,別的仙人都不必羽化,你卻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

  「是啊,剛飛昇的那段時間,只覺仙帝之位便是天地間最好的東西,真的自己坐上來了,才知這是天庭最累的位置。」

  仙帝也很喜歡這顆來自上古的珠子,和其它神器不一樣,夜明君在他看來更像是努力和子孫們尋找共同話題的老頑童,雖常因為觀念不同而發生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件,卻是真的親近。

  和夜明君聊了幾句,仙帝因世界災劫而煩憂的心情也平復了下來,只輕笑道:「總之,為了不讓那些只想用仙帝之名享受好處的人上來,我還得再挺個幾百年。」

  夜明君已見過幾任仙帝,各種性情的帝王也都接觸過,可是允許仙人在自己面前自由討論政策的仙帝這卻是第一個,他雖認為世間一切新舊更替都是自然規律的產物,這一次依然落在了仙帝的手心,

  「你把凡塵許多有趣的制度引入了天庭,鼓勵大家學習人間的新事物,還告訴我不可迷信羲皇要探索屬於自己的道路……我挺喜歡你的,給你用一次吧。」

  仙帝其實並不相信幾千年之前的神明會比現在的仙人更懂天道,但是當這據說無所不能的啓明珠落在了掌心,他終於也迷信了一回,對著那來自遠古的光芒鄭重開口:「啓明珠,你能否為朕指引出仙神今後的道路?」

  啓明珠的功能其實是令使用者渡過心劫,真正認識自我,從而尋求心中道路。然而,這一次夜明君並沒有只令仙帝尋個心安,而是化為了人形,明朗的溫潤眼眸註視著自己這新任的王者,給了他一個輕柔的笑,

  「我會親自去地府查看淨世任務尋求解決之道,不過,作為獎勵,如果我給了你一個更好的答案,你就答應我一個要求。」

  「你想要什麼?」

  「還不知道,說不定回來後就會有想要的東西了。」

  之後,夜明君以體驗紅塵之名來到地府,他看了許多鬼差準備的命格本子,也親眼見過了淨世任務執行的過程。最後,啓明珠和曾救世成功的地府陰帥討論了許久,終是試著做出瞭解決方案。

  他雖愛玩,在這等大事上卻格外慎重,因方案尚未實踐,便決定由自己前往一個世界嘗試能否廣泛推行。這路上便發現了這個世界的異狀,最後來到了天地戈面前。

  而此時,聽了天地戈的行事理由,神農鼎終是無法沈默,立刻怒道:「你只是製造天人便令這個世界生靈塗炭,那些仙人可不是木樁等著你去砍,只要你們交戰便不知多少世界會因此徹底毀滅!再說,若是某些仙人先下手為強,在你之前便屠盡天下強行解決靈氣枯竭之難,又要如何?」

  「那也不錯,至少問題是徹底解決了。」

  天地戈從不在意死傷問題,只用一句話便令老實的神農鼎更是憤怒,正在此時,已收到紀陌傳訊的夜明君擡起眼眸,淡淡道:「天地戈,被羲皇賦予指引世人之力的神器是我,不是你。」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從不參與天庭征戰,不能代替山河社稷圖記錄各個世界的史籍資料,也不可能替代神農鼎研究土地和醫藥,每個神器都有自己的領域,你若不懂,便不該插手。」

  天地戈沒想到啓明珠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各司其職的確是器物該遵循的道理,它一時竟無法反駁,只冷冷道:「我已插手,你又如何?」

  「我會令你住手。」

  這一戰他們都需要時間,天地戈剛與任青崖融合,尚需壓制妖王靈魂控制其身軀,而正面作戰能力不如天地戈的夜明君也在等,現在,他們等的時機都已到來。

  「若想阻我,便勝過我。」

  此時妖王的頑抗終於結束,空中的玄甲將士於風雪中化作漆黑戰戈落於其手中,凝冰成甲,揮雪為袍,九幽天地戈終與新主人徹底融為一體。

  隨著天地戈力量被釋放,世界之外的陣法亦是立即破碎,寒冰之力席捲大千世界,只此一瞬,三千紅塵盡數進入嚴冬,生靈所在之地,無不為風雪覆蓋。

  風雪已至,是為宣戰。

  天地戈知道神農鼎在仙洲定有陷阱,但它並不懼怕。來自幽冥的九幽天地戈自信沒有任何靈魂可以逃脫自己控制,不論此地有何伏兵,只需披上戰甲,它便可衝破敵軍殺個痛快。

  現在也的確是如此,任青崖雖不肯聽話,到底是被它強行控制,如今手持戰戈的天人就算面對仙帝亦可一戰。莫說神農鼎重傷未癒啓明珠修為尚未解封,即便他們是全盛狀態,天地戈也絲毫不懼。

  然而,面對如此劣勢,夜明君只是輕輕嘆了一聲,「從一開始,你就輸了。」

  「可笑,那便讓我看看你的實力!」

  面對襲來的戰戈,神農鼎立刻化為原形調動天下草木對抗寒冬,啓明珠亦是綻放出了全部光華與之為戰。

  風雷為引,天地成戈;萬千草木,神農為尊;星辰皆暗,啓明獨輝。三件上古神器同時現世,風雪與巨木共舞,星芒與冰霜交鋒,整個世界都在其龐大神力之下微微顫抖,彷彿這片天地已是承受不住三者交戰的鋒芒,隨時都可能在下一擊中支離破碎。

  這一刻,不論凡人修士或是天人,都被來自天空的可怕氣勢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莫說相抗,就連看上一眼都能心驚膽顫,這才意識到,對位居頂端的神明而言,他們都只是無力的凡人而已。

  不過,在這屬於神的戰鬥之中,亦有一人始終神色如常,即便望著空中那可怕的力量,依舊沈靜地立於海岸,沒做任何言語。這就是早在任青崖出手時,便遠離了仙洲海域的紀陌。

  三件神器的所有對話都通過山河社稷圖傳達至他的耳邊,沈寂的畫卷似乎正因天地戈的出現而產生了些許波動,不知為何,紀陌忽地就能感應到這空白畫紙中的情緒。

  沈思之間,輝月和水無痕也完成了他交付的任務,只見精靈王指著一巨大丹爐嘆道:「總算燃起來了,這到底是什麼火,居然差些耗盡了我的全部魔力?」

  「三昧真火,可煉天下妖物。」

  紀陌離開仙洲登岸後便拿出了這丹爐,隨即只命輝月全力生火。這火雖克制妖魔,對天地戈這樣的神器卻毫無辦法,然而此時看著熊熊燃燒的鮮紅火焰,晨星祭司只是淡淡對輝月開口,

  「輝月,你可還記得大祭司曾問過我們一個問題,若世界即將被大水淹沒,唯有登上方舟之人能夠存活,那麼,該如何去選這被救之人?」

  「當然記得,那時候旭日祭司說,先是令修為最高者登船,因為只有他們能夠應對今後的危機;然後是各行業的精英,有了他們才能在大水褪去後重建國度,剩下的空間要儘可能儲備糧食種子牲畜等生活必需品。」

  蘇格無事便愛和下屬討論各種問題,早些年輝月和紀陌還沒學會逃跑不理他的時候很是被折騰了一番。

  許是為了驗證精靈記仇的設定,輝月的記憶力也是極佳,此時紀陌一問便想起了昔日常輝的回答。

  想起這個較真的旭日祭司居然還真是瞬間做出了詳細計畫,歷來不怎麼細心的精靈王也是歎為觀止,不過還是繼續沒心沒肺道,

  「我就沒想那麼多,方舟是誰造的,就由他決定哪些人上船。」

  系統的聲音歷來外放,這轉播的對話在場的輝月和水無痕也聽見了,不過輝月是根本沒聽懂,也不明白紀陌突然問這個是要做什麼,倒是水無痕似乎隱隱有些感悟,聽了這話便搖頭道:「這個問題沒什麼意義,真到了那時候人早就打起來了,哪還有空發船票?」

  他這一說,輝月神色瞬間有些詫異,只道:「你怎麼和紀陌這個沒心肝的傢夥一樣?他當初就說,不必去選,只要等到最後,人類自然會廝殺至合適的人數,到時哪些人活著,便是他們上船。」

  聽見這話,紀陌也想起了昔日自己冷漠的語氣,微微一笑便道:「如果我沒記錯,你當時還在駡我缺德。」

  對此,頗具正義感的輝月理直氣壯地反問:「你這還不夠缺德嗎?」

  「道德是在和平時代講的,一旦開始動用武力,決定結果的便只有謀略和力量。

  在這仙神之爭中,凡人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仙人的垂憐和仁心。若要掌控自己的命運,唯有努力得到力量,不做凡人。」

  仙神無法理解為何做了那麼多限制,人類依然前赴後繼地想要修仙,可紀陌卻明白,大部分修士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考慮世界,若世界當真因靈氣用盡而崩壞,他們也只會盡力多吸收一些靈氣,以保證自己是能從劫難中活下去的那個人。

  「所以我喜歡大祭司的答案,既然方舟救不了所有人,比起去爭奪方舟船票,不如先竭盡全力阻止大水降臨,縱使失敗,也比在爭鬥中死去更有價值。」

  災難面前,人性或許會散發出幾分光輝,但隨之顯現的陰暗面才是真正比天災更可怕的人禍。所以,在亂世之中要成功,便不能把希望寄託於旁人的道德和人性。

  「這些天地之爭誰是誰非都無所謂,我們要記住的是,我們只是神殿的白衣祭司,亂我奉朝的是天人,所以我們與天地戈為敵;若是仙神來此執行淨世任務,那我們亦是全力與天庭抗爭。

  放眼天下的前提是要先把屬於自己的職責做好,至於其它世界如何,那是它們自己的守護者該去考慮憂心的事。」

  紀陌知道自己和夜明君的想法是不同的,好在縱使意見分歧,他們亦能顧及對方立場做出退讓,尋出大家都想做的事,比如,阻止天地戈的計畫。

  所以,當他以山河社稷圖向夜明君發出信號之後,只是拿出了仍然縈繞著寒氣的無冬劍,對著燃至正好的丹爐自言自語:「你知道任青崖的內丹在哪裡嗎?」

  妖只要失去內丹便只是普通動物,而任青崖自小便被人類捕獲,身處監視之中卻成功修行脫離了人類控制,一切只因他的內丹不在體內。

  老妖王在被襲擊時,為保兒子安全,以畢生修為將任青崖的內丹轉移進了無冬劍,導致自己永久沈睡。妖的所有修為都在內丹,而現在天地戈已與任青崖融為一體,同生共死,一損俱損。

  誰也沒想到,這原是紀陌當年為令任青崖過去合理而做的設定,如今卻成為了左右此戰勝負的關鍵。

  無冬劍若毀,任青崖必死;任青崖死,天地戈亦受重創,這就是他們為此戰準備的殺手鐧。

  「天地戈你要記住,我的主角為了復仇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他可以放棄父親,也可以放棄自己。」

  輕輕道出這一句話,紀陌終是親手將無冬劍送入了丹爐,默默看著那由自己創造的妖王佩劍在烈焰中融化,他摘下無厭,手一偏,陪伴自己三載的面具也是就此消失,彷彿是為註定離去的妖王陪葬。

  任青崖到底是天下最狠的妖,他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了紀陌,由這個創造了自己的父親親手令其生命結束,以此了結雙方恩怨。

  想要控制妖王的天地戈還是栽在了他的手上,而原本早已決定和他歸於陌路的紀陌,在最後終是無法控制地落下了一滴眼淚。

  伴隨天空一聲怒號,晨星祭司苦笑著將落在手背的淚滴拭去,雖沒露出任何哀色,終究難以掩飾語氣中的一絲悲涼,

  「這一局,是他贏了。」

  【小劇場】

  夜明君:我警告你,再不收手,我就要向你丟兒子了!

  天地戈:這是什麼操作???

  任青崖(冷漠):對隊友寶具瞭解一下。

  紀陌:呵,結果你還是把自己老子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