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考試持續了將近一天半的時間才結束。整個週末都已經過去了,再加上陳瑤從考場上下來,差不多已經被削掉了半條命,無心再逛。兩個人坐了週日下午的車回B市。

溫行之這兩天一直連軸轉地開會,便安排司機直接送了兩人去火車站。票是早就訂好的,半個小時準定到家。承了溫行之這麼大一個人情,陳瑤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想趁著去火車站的路上正正經經地道個謝,卻沒想是司機來送。失望之餘,陳瑤只好讓溫遠代為轉達。

溫遠同學心情也頗有些忐忑,直到回到家,見成奶奶和喬雨芬都一副不知情的樣子,才放下心來。

不過還是有險情,成奶奶看到了她臉頰上還未消去的紅腫,驚訝地問道:「丫頭啊,你這是怎麼弄的?」

溫遠眨眨眼,說出了事先想好的藉口:「睡迷糊的時候不小心碰得,沒事啦,成奶奶。」

成奶奶便只當是她不小心。

假期一過,溫遠就忙了起來,因為期末考試已經盡在眼前。往年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是忙的焦頭爛額,今年因為溫行之的高要求,溫小姑娘自然壓力更大,甚至連早上起床發怔的時候嘴裡都會忽然蹦出一個單詞。

成奶奶看著她,多少有些心疼。而喬雨芬,卻是感到欣慰。她想,按照溫遠現在的狀態發展下去,興許也能考上B市一個差不多的大學。這樣既不用麻煩行之,溫遠也能一直留在她身邊。豈不是兩全其美?

想到這裡,喬雨芬愈發覺得靠譜。

吃過了早飯,溫遠早早地去上了學。她這幾天表現地確實好,連老肥都看出來了,不像之前那樣緊盯著她了。這讓溫遠多少在緊張之餘能喘口氣,課間操的時候,又能躲到天台上,去享受香蕉牛奶了。

「p-r-o-f-e-s-s-o-r——professor」念出「教授」這個單詞,溫遠皺了皺眉,吸了口牛奶。

跟溫遠並排坐在一起的蘇羨瞅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絲笑,「看來今年我得加把勁了。」

「唔?」溫遠不解地看著他。

只見他輕輕一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說:「因為又多了一個人要跟我搶第一名。」

溫遠被他忽然做出的親密的小動作弄得有些怔然,反應過來之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將喝空了的牛奶盒放在兩人中間,孩子氣地皺起了眉,「你別開我玩笑了,我能保持中不溜的水平就不錯了。」

對於她無意識地疏遠,蘇羨很想當做看不見。他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笑了出來,「遠遠,你將來想去哪兒上大學?」

這段時間這個問題被頻繁提及,溫遠多少有些無語。撓撓頭,說:「還能讓我自己選啊,隨便考一個學校,擱哪兒在哪兒唄。」

蘇羨嗯了一聲,「那你要是隨便考,我怎麼辦啊?」

「啊?」溫遠像是看外星人一樣地看著他,「你還用想啊,年級第一名,哪個學校不是小case。」

這種恭維的話恐怕沒人不願意聽。而蘇羨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盯著遠處操場上一群穿著校服笨拙地做著廣播操的人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揉揉溫遠的腦袋,站起了身:「走吧,一會兒該上課了。」

辛苦了一個月,在年味兒越來越重的時候,溫遠同學終於結束了期末考試。而後又經歷了補了兩週的課,才迎來了寒假。

溫遠回到家的時候幾乎脫掉了一層皮,這段時間她太累了。辛辛苦苦地學習了這麼久,才換回來一張英語85分的成績單。

看著成績單上鮮紅的數字,溫遠委屈地癟了癟嘴,看來這二十六個字母真是她的死穴。

還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溫遠走到家門口,就看見外面停了一輛眼熟無比的車。眼皮子一跳,腦子裡就跳出五個大字:小叔回來了!

在大門外躊躇了好久,溫遠抓抓頭髮進門了。

進了大門,才發現,好久不見的父親溫行禮也回來了。這下好了,溫行禮,溫行之,喬雨芬。三大重要級人物正坐在大廳裡閒聊。溫遠同學站在大廳門外兩股顫顫。

還是成奶奶先看見了她,一邊往桌上放水果一邊招呼溫遠進屋。溫遠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向四人走去。

喬雨芬接過果盤,淡淡地笑了,「行之不常著家,每回回來,成阿姨都是當貴客招待的。」掃了眼不遠處的溫遠,她說,「遠遠,怎麼不喊人?」

溫遠哦了一聲,「爸爸,小叔。」

溫行禮難得對她露出一個笑臉,估計是聽喬雨芬說了她這段時間頗為用功的事兒。而溫行之則是見慣了她這副賣乖的模樣,淡定地只挑了挑眉。

溫遠也見慣了他清冷的樣子,撇了撇嘴,正要上樓,被喬雨芬給叫住了。

「成績單領回來沒?」

「啊?哦……」溫遠撓撓頭,一邊在心裡念叨著完蛋了一邊面上故作鎮定地把捏在手裡的單子遞了過去,隨後就低頭絞著手指沒說話。

喬雨芬大概地看了一眼,臉上的笑容很明顯。她轉手將成績單遞給溫行禮,「你看,我沒說錯吧,遠遠這段時間確實進步不小呢。尤其是這英語,以前都是不及格的成績,這回竟然考了85分。」

身為外交部的官員,溫行禮自然對語言特有天賦。這樣的成績,在他看來恐怕跟及格沒什麼差別。可放在溫遠身上,他確實要刮目相看了,這丫頭偏科不是一天兩天了,能考個良好,說明她確實是用心了。

「不能驕傲,知道嗎?」。

溫遠忙不迭地點頭,剛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一直坐在一旁不吭聲的溫行之忽然開了口:「大嫂,我看看溫遠的成績單。」

喬雨芬詫異又驚喜地看了溫行之一眼。雖這小叔子平時情緒甚為收斂,不愛言辭,但她能看得出來,他這是對之前自己提過的事上心了。

而溫遠看到溫行之接過她成績單的一剎那,又沮喪地低下了頭。不敢直直盯著他看,只敢拿眼睛偷瞄。

只見他低著頭,修長的手指捏著薄薄的成績單,看得極為認真,似乎是每一科都要過目。

「溫遠。」他終於抬頭,見了她的名字。

溫遠小姑娘唔了一聲,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只見溫行之又盯著成績單看了一會兒,旋即將單子遞迴到溫遠手中,並且徐徐說了兩個字:「不錯。」

不錯?這是在誇獎她?溫遠有些搞不懂他的意思。

就在溫遠衝著他眨眼的時候,喬雨芬笑了。

「你小叔還是難得誇人。」

溫遠只得收回所有的疑問,嘿嘿傻笑兩聲。

***

臨近過年,溫行之難得會在家待幾天。不過讓溫遠不解的是,過年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在家裡,就算在家裡,也不會留宿,總是住在B市的另一套房子裡。更讓她費解的是爺爺的態度。老爺子平時總是嫌他不回來,可過年的時候卻從不催他,像是心知他去哪兒一般。

溫遠曾經私下裡問過成奶奶,卻被成奶奶一句「小孩兒不該打聽的不要打聽」給敷衍了回來。此後便不再問了,因為成奶奶都不會告訴她的事,在這個家,就沒人會對她說了。

洗過澡,溫遠穿著舒服的睡衣躺倒了床上。正在她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候,院子裡忽然亮起了車燈。她爬起來對著窗戶向下看,認出來那是溫行之的車。

他今晚不住在家裡。至於他睡在哪兒,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溫遠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念頭好奇怪。成奶奶不是說,他不住在家裡,就住在另一套房子麼?她幹嗎想那麼多?睡覺睡覺。

溫遠躺在床上挺屍了一會兒,更加睡不著了。索性又從床上爬了起來,盯著桌子上的電話看了一會兒,拿起來,撥了一個號。

電話嘟嘟響了幾下,那邊的人便接了起來:「喂。」

「小叔,是我。」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覺?」

「馬上就睡了。」溫遠討巧地笑笑,「我想跟你說說我的成績。」

她的聲音透過耳機聽起來格外的軟糯,溫行之靜了一瞬,才說:「怎麼?」

「我們這次英語有點難。」得到回應,溫遠馬上說道,「而且,而且——」

「而且你覺悟的有些晚,所以才沒能達到我的要求。」溫行之接過她的話頭,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想說的,是不是這些?」

還真是。

溫遠癟著嘴,想了想,又說:「下次,下次怎麼樣?下次我一定考的讓您滿意!」

哪怕他現在不在她面前,都能想像她舉手保證的樣子。溫行之發現,越是深入的瞭解,就越是明白這姑娘的主意有多多。

「行了。」溫行之說,「你的發誓保證我都聽爛了。」

「那這次,就過關啦?」溫遠抱著電話,開心得不行。

不得不說,溫遠同學就是那種非常容易得意忘形的人。此刻被赦免,下一秒就開始手舞足蹈。光聽她的話音兒,就知道她有多高興了。

溫行之若不是習慣了,幾乎都要失笑了,「去休息罷。」

「小叔晚安!」。

語調自然是雀躍歡快的。掛了電話,溫遠在床上打了幾個滾,折騰了一會兒,終於睡著了。

***

鑑於溫行之最近日趨溫和的態度,溫遠不再像之前那麼畏懼他了。再加上又是寒假,溫遠同學的日子過得別提有多舒服了。

許是看不過這丫頭過得這麼舒坦,溫祁一大早就敲開了她的門,把她從床上拎了起來。溫遠正抱著這人送的泰迪睡得香甜,被子一被掀開,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醒來的第一刻就看見最討厭的人站在自己的床頭,尤其是那人手裡還拎著自己的被子,溫遠的起床氣徹底爆發了,上來就想拳打腳踢地招呼他,卻不料被溫祁輕輕鬆鬆地制服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啊,爺爺可在家呢,你在這上面鬧出一點兒動靜,他老人家在下面可都能聽見。」

溫遠咬牙切齒,「誰讓你進我屋掀我被子的?你怎麼這麼討厭!」。

溫祁把被她踢到地板上的鬧鐘撿起來放在了她的面前,「自己看看幾點了,再不起等著挨罵吧你。」

溫遠盯著鬧鐘看了一會兒,惱怒地瞪了溫祁一眼,下床準備換衣服。溫祁跟在她後頭,掃視了一圈兒她的衣櫃,嘖嘖搖了搖頭之後,選了件在他認為還算能看的遞給了她,「穿這件。」

溫遠一把從他手中搶過衣服來,「管得寬。我要換衣服了,你怎麼還不走?」

溫祁哼笑一聲,走到門口瞥見她拿著衣服躊躇不決的樣子,丟下了一句話,「就穿我給你拿的那件,今天家裡有客人。」

有客人?。

溫遠眨巴眨巴眼睛,迅速地換上衣服,下了樓。

一樓,眾人正忙著不亦樂乎。

成奶奶正在廚房裡放著切水果,喬雨芬正在一旁的小圓桌上沏茶,看到溫遠從樓上下來了,忙向她招了招手,「來,把茶給你爺爺送客廳去。」

溫遠有些不解,「爺爺在客廳招待客人?」

爺爺以前待客從來都是在書房,怎麼這次改客廳了?溫遠納悶地端著托盤,慢慢地向客廳走去。

***

今天老爺子招待的客人從性別上來講有些特別。老爺子退之前也是帶過不少兵的人,每到過年的時候家裡總有些肩上扛星兒的過來拜年。溫遠是早就習慣這些得了,在喬雨芬的教育下,叔叔伯伯喊得非常順口。

而這一回是有些不同的。今天爺爺招待的人,是一個年輕女人。溫遠站在一旁,倒不知該怎麼稱呼了,還是她為遠遠解了圍。

「這是遠遠吧,都長這麼大了。」

語氣倒是挺親切的,可對著她那張看上去年輕美麗的臉,這話溫遠怎麼聽怎麼彆扭。她眨眼看了看爺爺,溫老爺子便笑著為她介紹,「這是你秦伯伯家的姑娘秦昭,你很小的時候她就跑美國讀書去了,想必你也不記得了。論輩分嘛,你是改叫秦昭姐姐的。」

秦伯伯此人溫遠是知道的。因為他跟溫行禮同在外交部工作,關係親近,每年臨近春節的時候來家裡坐坐那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溫遠就見過好幾次。

可是這個秦昭,溫遠確實第一次見。一張精緻如玉的臉與秦伯伯有著幾分的神似,深邃的眼眸點漆似的明亮,攜著淡淡的笑意,「讓您這麼一介紹,倒顯得我年輕了不少。」說著看向溫遠,「其實,我只比你小叔小兩歲。」

「哦。」溫遠撓撓頭,裝傻。

讓她這麼一介紹溫遠更不知道該如何叫人了,放下茶壺,逗留了一會兒就躲到院子裡去了。

剛溜到院子裡,後領就被人拽了一下,溫遠扭過頭去,惱怒地等著溫祁,「你幹嘛?」

「見鬼了你,跑這麼快。」溫祁訓了她一句,又低下頭去扒拉他的頭髮。

溫遠看著他,撲哧笑了,「你頭髮怎麼弄得,還滴水呢。」

「不許笑!」

溫遠努力壓下笑意,把溫祁往院子裡拽了拽,問道:「今天來咱家的那個人你熟不熟?」

「不熟。」溫祁回得倒是快。

溫遠鼓起腮幫子,「真的?」

「問這幹什麼?」

「就是想問問唄。」

溫祁斜她一眼,把手中的毛巾交給了她,「替我擦擦頭髮,伺候的好了我再考慮要不要告訴你。」

溫遠瞪了他的後腦勺一會兒,癟著嘴拿過來毛巾,在他頭上一陣亂揉。

「你揉麵呢!」溫祁壞笑地訓了她一句,「我都納悶你平時干些什麼?秦昭你都不認識?國內新生代的鋼琴演奏家啊,你知道人家是帶著回來的麼?人簽了外國公司和大樂團回來的。」

溫祁有兩大愛好。一是籃球,二是交響樂。在他的影響之下,溫遠多少也耳濡目染了一些。

「你不說那些都是演奏機器,沒什麼意思麼?」

「那也架不住人家名氣大啊。」

溫祁嗤笑一聲,眼睛不經意掃過閃身進門的那個人,立刻從溫遠手中奪過了毛巾。溫遠正納悶呢,就看見一身黑色西裝的溫行之從門外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你們兩個杵在這兒幹什麼?」

溫行之掃了溫祁一眼,只聽他嘻嘻笑了兩聲,丟下一句「交流感情」就溜進了屋。溫遠聽了,真想呸他一聲。

正待溫遠咬牙切齒地時候,溫行之的手伸到了她的頭上。溫遠沒有防備,下意識地往後一躲,被他訓斥住了,「先別動。」

說著從她頭上摘下來一縷棕色小毛,溫遠一看,是她每晚抱著睡得泰迪熊身上的。

溫遠瞪著放在手心的這縷毛,忍不住有些沮喪,「怎麼早沒人提醒我,我都屋裡屋外逛老半天了。」

溫行之看著她糾結的模樣,自覺好笑,「放寒假不知道複習功課,跑院子來跟溫祁逗悶子。溫遠,是不是覺得我最近沒時間管你了?」

溫遠有些心虛,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勞逸結合嘛,也不能總是學習。」

溫行之看她一眼,沒再訓她,轉身向裡面走去。

溫遠對著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過了一會兒,自覺沒趣,便乖乖地跟著他進了大廳。

***

大廳裡,老爺子跟秦昭聊的正歡。

溫遠因為聽了溫祁的一席話,就下意識地看向秦昭的那雙手。纖細修長,指甲修剪整齊,這雙手,躍動在黑白鍵上的時候,一定是很美的。

老爺子看見溫行之進來,很是高興,忙招呼著他,「你來了,快來跟秦昭打聲招呼吧。」

聽了老爺子的話,秦昭站了起來,笑顏盈盈地看著溫行之,「老爺子在這裡,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了。」說著伸出了右手,「又見面了。」

溫行之自是沒有想到會在家裡見到秦昭,沉吟片刻,眉頭稍稍一挑,握住了她的手,「歡迎回來。」

秦昭其實與溫行之認識很久了。

早些時候秦昭在美國一所音樂學院學鋼琴,那時候溫行之正好也在美國讀書。因兩家走得近,秦昭的父親便拜託溫行之多多照顧她。後來溫行之去了英國,而秦昭因為跟演藝公司的合約去了德國,從那以後兩人就沒再見過面了。

溫老爺子慈和地看著秦昭,「聽你剛才說這段時間還有演出,都快過年了還那麼忙?」

秦昭淺淺一笑,「本來是想休息的,可是過兩天在保利那場演出是陳坤平老師做指揮,好幾位外國朋友也會來,便答應了下來。老爺子您要是有時間,也去聽聽。」

「哎喲,那我可聽不來。」溫老爺子忙擺手,「要我聽京戲還行。」

「那我這國內首演您也不捧場,我還為您準備了兩張票呢。」說著,還真拿出來了兩張。

老爺子笑了笑,把票隨手遞給了溫行之,「這樣,你代我去。」

溫行之拿到票,笑了,「您老饒了我,過兩天飛倫敦,這票在我手裡實在浪費。」

秦昭沒想到他會拒絕,愣了一下,才說,「是你喜歡的曲子。」

肖斯塔科維奇的曲子。她記得他曾說過,最欣賞俄羅斯人揉在曲子中深沉的民族主義,所以她特意選了這首。

「是我沒時間。」溫行之抱歉地笑笑,想了想,叫來了溫祁,將票遞給了他,「你不是一直想聽陳坤平老師的?」

溫祁是早就想去了,此刻自然是毫不客氣地接過票,「行,我找我朋友跟我一起去!」

「不用找了,現成的。」

「誰?」

「溫遠。」溫行之說,「帶著溫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