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T市,國際機場。

六月初,這幾天T市的天氣有些悶熱。午後稍降細雨,總算是有了絲絲涼意。溫行之將車停好之後,剛剛走到了3號航站樓的國際出口前就見閘門大開,一個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邁著鬆快的步子走了出來。

溫行之向他招了招手,便見那人向這邊走來。

「回來了。」

那人笑笑,嗯了一聲,「還要麻煩你親自來接。」

溫行之挑挑眉,岔開話題:「手術做得怎麼樣?」

「GP大老闆親自介紹的醫生主刀,自然很順利。」那人,B大管理學院教授兼職GP亞太分部地區高級分析師的葉以禎葉教授,笑著推推鼻樑上的眼鏡。

「你不該這麼早回來,要多休息一段時間才是。」溫行之將他的行李放到車上,嚴肅地看著他說。

兩個星期前葉以禎剛剛在腦子上動了一刀,長時間的飛行讓他有些疲憊,坐在副駕上,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間:「我放不下這邊,臨近畢業,很多學生需要導師指導,還有一系列的答辯會。另外——」

「另外就是溫冉,你放不下她。」

葉以禎笑吟吟地看過去,「彼此彼此。」

溫行之眉頭一緊,沒再說話。

將葉以禎送到在T市的住所之後,溫行之驅車趕回了GP。前段時間剛剛料理了理事會那邊丟下的爛攤子,日本人在南美開的銅廠又跑到LME沽空期銅,英國一些基金機構大肆拋售債券股票,籌措資金準備跟這些凱子對拼。GP下設的也有某些機構聞風而動,GP大老闆在倫敦坐鎮,準備召開一場高層會議。

溫行之這一周連跑了紐約倫敦和香港三個地方,時差還未完全調整過來,眉宇間有難掩的疲憊之色。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賴以寧正在幫他接聽電話,見他進來,忙遞給他:「B市家裡面的電話,溫老爺子打來的。」

「知道了。」

隨手將外套搭在椅子上,溫行之接過電話來。

已近五點半,該下班了,賴以寧原本有些工作還未向溫行之匯報。不過,她瞭解老闆的脾氣,接過電話之後,應該沒心情聽她說了。因為,電話那頭老爺子的語氣並不太好,應該說是——十分糟。

六月七號、八號。

許是老天爺可憐高三的學子,高考這兩天天氣驟然降溫,降到令人感到舒適的溫度。倒是從九號這一天起,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不過不管怎麼說,高考,總算是結束了。

溫遠大鬆了一口氣,本該是歡呼的時刻,而因為原本一直緊繃的弦斷了之後,在高考結束的當天晚上,竟然發起了高燒。這可嚇換了一家人,凌晨兩點的時候打電話請老爺子的保健醫生過來為她看診降溫,忙乎了一夜,在天剛亮的時候,溫度終於降下來了一點兒。

溫遠迷迷糊糊地看著床邊有人走來走去,難受的感覺撕扯著她,扁著嘴簡直想哭。又睡了一覺,稍微有些清醒的時候,溫遠扯了扯喬雨芬的衣角,囑咐她不要把自己的書丟掉。

喬雨芬不解:「留著那些書幹嗎?難不成還想讀一年啊。」

「才不呢。」溫遠悶聲悶氣地說,「我要留著,等到去學校的時候,,要爬到學校樓頂把撕成碎片的課本扔下去。」

喬雨芬簡直哭笑不得,看了看燒的臉都紅了的溫遠,說道:「都病成這樣了還惦記這事兒,還是安分點兒,少幹些破壞環境的事兒罷。」

如此這般,混沌了幾天,溫遠的燒終於完全退了下來。清晨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疼,條件反射般地用手揉了揉眼睛,任由喬雨芬扶著從床上坐了起來。

「來,喝點兒粥。你方老師把報志願用的資料送過來了,等你好一些,咱們一起選一選學校。對了,你病著,沒去學校估分,你班主任就一併把答案送過來了一份,選學校之前先估估分。」

溫遠眨眨眼睛,沒說話,只喝粥。

「遠遠,你感覺這次考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嘴裡含著粥,溫遠說的語焉不詳的。

喬雨芬歎一口氣,「那選學校就要謹慎一些了。」似是怕影響溫遠養病的心情,喬雨芬打起精神說,「幸好是等成績出來了再報志願,到時候選一選,想必B市的學校還是能上一個的。」

溫遠吞了口粥,打量了一下喬雨芬的臉色,試探地說:「其實,T市的一些學校針對B市學生的分數線也不是很高,有些一本學校也可以考慮考慮的。」

「報T市的學校做什麼?你一個人跑那兒去,能適應的了麼?成奶奶和我想你了怎麼辦?」

「有這麼多車,想看我很方便嘛。」溫遠抱著她的胳膊撒嬌。

「哼,說的倒是好聽。那你要是像現在這樣生一場病,誰來照顧你?到時候恐怕連個給你買藥的人都沒有!」

溫遠撅撅嘴,小心翼翼地嘀咕了一句:「小叔不是在嘛。」

「不行!」喬雨芬乾脆利落地撂下一句話,「就在B市,哪兒也別去。」

溫遠有些驚訝地看著喬雨芬起身,端著碗向外走去。她有些懵,半晌才反應過來喬雨芬是生氣了。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絞著手指,望著窗外雨過天晴後綻出的太陽光,發呆。

在溫遠的印象中,喬雨芬很少對她發火。哪怕她如此在意她的學習,也沒在她考不好的時候訓過她一句,長這麼大,訓她最多的,竟然是溫行之。說好也不好,就像現在,面對生氣的喬雨芬,溫遠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砰砰砰」

敲門聲響起,溫遠趿拉著拖鞋去開門,看見成奶奶站在門外,「你同學打電話來找你了,快下去接。」

同學?

溫遠微一挑眉,跟著成奶奶一起下樓。

客廳裡,喬雨芬正拿著電話對著那頭的人說個不停,嘴角似是有一絲笑意,「我們遠遠當然是在B市了,你跟她呀正好有個照應。別看她十八歲了,可還是不會照顧自己。」瞅見了溫遠,喬雨芬向她招了招手,「同學,蘇羨。」

溫遠眼皮子一跳,趕緊接過電話來。蘇羨的聲音從那頭傳了過來,溫遠看了眼喬雨芬,握緊話筒,「你打電話找我?」

「嗯,想問問你估分情況,怎麼樣?」

「還、還湊合吧。」溫遠絞著電話線,含糊地說著,「你怎麼樣?B大妥妥的吧?」

「哪有你說的那麼靈,我這次發揮的不好。」

溫遠才不信,「發揮地不好進這個學校也不成問題。」

蘇羨笑了笑,岔開話題道:「想好了嗎?報哪個學校?聽伯母說是B市的。」

一聽到伯母兩個字,溫遠條件反射般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喬雨芬。雖是在泡茶,但一看那神情就知道對她這邊很關注。溫遠只覺得心跳加速,她轉過頭,對著電話那頭的人嗯了一聲:「我想了想,還是留在家裡這邊比較好。學校呢,最好就離家近一些,這樣隨時可以回來。」

「好,我知道了。」

蘇羨說完,掛斷了電話。溫遠對著電話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知道了?知道了什麼?

「遠遠。」

掛下電話,就見喬雨芬招手叫她過去。溫遠猶豫了一下,捏著衣角站在了沙發旁。喬雨芬看著她,像是全然忘記了幾天前的不愉快一樣,拉住她的手,笑瞇瞇地問道:「這個是不是當初給你寫情書的那個?」

溫遠大窘:「不是您想的那樣的……」

「還想瞞我。」喬雨芬斜她一眼,看她臉紅紅的,以為她是在害羞,便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聽那孩子話裡話外倒是一個有分寸的人,打電話來探口風,分明是想跟你上一個學校的。」頓了頓,又問,「知道他父母都是幹什麼的嗎?」

溫遠感覺自己的臉簡直要燒死了:「媽,我們兩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

喬雨芬想了想,「算了,總之你還小,現在想這麼多也為時過早。」說著牽起溫遠的手,「來,這兩天我給你看了幾個學校,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說的也是,就得選離家近的,這樣方便……」

被喬雨芬握住的手因為出汗有些發粘,溫遠有些不自在地跟著她往樓上書房走,懸著的那顆心像是在自由落體一樣,每走一步,都要沉沉地往下墜幾分。

分出來的很快。

考完不過兩周的時間,B市各大高中的光榮榜就已經亮出來了。一時間,各種關於狀元的討論也炸開了鍋。今年是十一中的豐收年,文理科狀元都出自這所學校。文科狀元是溫遠從未聽說過的一個女生,從報紙上看,長相倒是很普通。理科狀元,那她就熟了,是蘇羨。

只是聽完這個消息,溫遠還來不及驚訝,就被另一個消息給驚到了。教育院發來短信,通知她成績的同時告訴她,她的分數,超過B市重本線二十多分。

這個消息可把溫家上下都給高興壞了。而溫遠手中攥著手機,卻有些恍惚。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改個好點兒的學校!」喬雨芬戳戳溫遠的腦門,見她沒反應,便笑著對溫行禮說,「我看這丫頭是高興懵了。」

溫行禮一向嚴肅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不要緊,這還有時間,可以慢慢選。」

「爸,媽,我、我想回房間查點兒東西。」溫遠撓撓頭,說道。

「查什麼?」

「查成績。」溫遠有些難以置信,「你說,是不是弄錯了啊,這分不是我的吧?」

「這還能有錯!」喬雨芬失笑,「那你去吧。」

溫遠甜甜地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將房門關好,轉過身從櫃子裡摸出來自己的手機,找到溫行之的號碼,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聽著聽筒裡傳來的嘟嘟聲,溫遠感覺自己的心跳聲也在變快,變大,仿似要跳出來一般。

她貼著強,忐忑不安地等著電話被接通,卻最終被告知:被呼叫的用戶無應答。

聽著聽筒裡拿公式化的女音,溫遠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一下子坐到了床上。

溫遠揉揉自己的頭髮,很是苦惱。考完她是覺得挺不錯的,過了重本線應該是可以的,這樣走T大絕對沒問題。可誰想能超出重本線二十分,這樣的成績,真是讓她又喜又憂。

此時溫遠腦子裡只有五個大字:「這下完蛋了。」

有溫行禮在,凡事都決定地很迅速。

不過兩天,要報的學校就定下來了。就溫家長子溫祁所在的A大,連專業都不帶改的,直接填的就是溫祁就讀的金融。喬雨芬對此很滿意,還特意在溫祁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的時候對他耳提面命道:「你在學校有關係特好的老師沒?日後多聯繫著,遠遠在那兒讀書有好處。」

溫祁坐在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疊著,手裡那本雜誌在看,聽了這話連頭都不抬:「快得了吧,這麼大一麻煩扔給我,我可受不起。」

喬雨芬聽了戳了他腦門一下:「怎麼說話的你,有哥哥的樣嗎?」

溫遠癟著嘴坐在一旁,要照以前定是要回兩句嘴的,可自從過年出了那次禮物事件之後,溫祁就對她是愛答不理的,每每湊上去都是熱臉貼冷屁股。

眼看著喬雨芬去了廚房,溫遠往溫祁身邊湊了湊,「哥。」

溫祁有些誇張地抖了一下肩膀,往一旁挪了挪。

溫遠扁嘴,大人不記小人過地又往他那兒蹭了蹭。

「你給我打住,離我一米遠。」溫祁伸手攔住她。

「哥」溫遠故意拖長音調喊他,見他被她雷的不輕,格格地笑了,「你還生氣呢?今年過年我給你準備一份禮物還不行嗎?」

溫祁哼一聲:「不勞您破費了。」

溫遠撇嘴,過了一會兒,才問:「我要去了A大,有事了能給你打電話嗎」

「別,你哥哥我忙著呢,可消受不起你這福。」

溫遠切了一下,坐在一旁不吱聲,看著窗外的陽光發呆。是呀,她還能去哪兒再找一個那樣的人,雖然每次也很嫌棄她,但到最後替她擺平一切的那個人。

吃過晚飯,溫遠早早地回了房間。

雖然距離大學開學還有一個月,但是喬雨芬已經早早地開始準備了。每晚陪著她看電視,溫遠總是能聽到她對著電視上的廣告念叨:「是了是了,這個也得買回來帶到學校去。」

聽著這樣的話,溫遠心裡有一絲小小的愧疚。這個她相依為命了十八年的女人,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她坐在她身邊的時候想的是如何離開她。

自私嗎?溫遠覺得這個答案毋庸置疑。可她覺得她心裡像是鎖了一隻鳥兒,再不飛出牢籠,彷彿就永遠不會再飛了一樣。

許是怕這種情緒外露地久了,容易被看出來。溫遠索性待在房間裡,對著電腦發呆。良久,才動了動身子,把電話拿了過來,撥了溫行之的電話。

嘟聲響了十幾秒,電話被人接了起來。

「喂,是遠遠嗎?」

溫遠一下子有些反應不過來,一是因為她這陣子打他電話一直沒人接,一下子通了有些出乎意料。二是因為,接電話的那個人是個女人。

溫遠吞了吞口水,試探地問道:「是賴特助嗎?」

「是我。」賴以寧淺淺一笑,「找溫先生?」

溫遠稍稍鬆了一口氣,「嗯,小叔他在嗎?」

「真不巧,溫先生這幾天去倫敦了。是有什麼事嗎?」

這樣啊……

溫遠沉默了一會兒,對賴以寧說道:「沒事,沒什麼事。」

敷衍著掛斷了電話,溫遠對著電腦屏幕發呆。手指無意識地按在鼠標的左鍵上敲來敲去,良久,才輕輕地按了下去。

溫遠看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網頁,一排碩大的紅字看得她有些心驚膽顫——學生填報志願綜合系統。就著屏幕上的光,溫遠輸下自己的考號和密碼,點下確定後等著頁面跳轉。幾秒而已,而溫遠卻覺得網速一下子變得好慢,等待的時間一下子變得好長。

志願那一欄裡是溫行禮和喬雨芬精挑細選的學校和專業,溫遠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才將每一欄都清空。換上了早已爛熟於心的院校代碼和專業。一個一個,敲得分外緩慢。

敲完,跳出來一個窗口:「確定要修改報考信息嗎?」

確定嗎?

明晚可就要截止了,她真的確定嗎?

溫遠只覺得心頭有些煩亂,她閉了閉眼,按下了確定鍵。過了好久,才慢慢地睜開眼睛,看了一眼之後便手忙腳亂地關了電腦。

等到最後一寸光從房間裡消失,在整片黑寂之中,溫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劇烈而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