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通知的日子,統共不過兩周,而溫遠卻覺得特別漫長。
說不清這幾天是什麼心情,雖然早已想好了說辭,但一想到將要面對的場面,溫遠的心就惴惴不安。也幸好喬雨芬這幾天心情很好,沒瞧出來溫遠的異常。倒是成奶奶,看出她臉色不好,關心地過問。
「這幾天看你吃飯都吃少了,是不是一想起過段時間就要離家吃不到好吃的就不高興啊?」
成奶奶笑著逗她,她在溫家待了這麼多年,從沒見過能比吃的還吸引她的東西。
溫遠癟癟嘴,張著嘴巴打了一個哈欠,繼續跟著成奶奶逛早市。
成奶奶帶著她買了許多小玩意兒,挑了好多讓她帶到學校去。
溫遠像孩子一樣撒嬌:「都快放不下啦!」
成奶奶嗔怪地看她一眼:「到時候有司機送你,到了學校,有你成奶奶我在,什麼不給你收拾的好好的。」
溫遠看著她,甜甜地笑了,心底卻有些酸澀。
要說這個家裡,最疼她的人還不是喬雨芬。應該是成奶奶。
溫遠還記得小時候,她一個人睡覺怕黑,是成奶奶每天每夜哄著她睡著,第二天再做好甜糯的紅棗粥才把她從床上叫醒,送她去上學。後來她上了初中,喬雨芬便不讓成奶奶管她那麼多了,一是成奶奶年紀大了,怕她操心太多對身體不好,二是上了初中學習就抓緊了,喬雨芬覺得自己親自來管教她比較好。可即便如此,一日三餐什麼的,成奶奶照顧的還是一如既往的周到。
若真有一天她要離開這個家,最捨不得恐怕就是成奶奶了。一想到這個,溫遠就覺得眼眶有些忍不住,她低下頭,蹭了蹭成奶奶的肩膀。
七月末的B市從一早就開始熱了,曬得地表的溫度蹭蹭蹭往上升,卻不見有太陽,空氣也彷彿是凝固的,真真是悶得要命。下午三點左右的光景,溫遠出了趟門,回來的時候全身都是汗,她歎口氣,抹了抹額頭,快要走到大院門口的時候,遠遠地看見樹下站了一個人。定睛一看,竟然是趙唯一。她看著他那耷拉著的削成板寸的腦袋,不禁笑了笑,邁著慢步,向他走去。
「你在這兒幹嗎?不熱啊?」說著用爪子在他腦袋上抓了一下,略扎的手感讓溫遠咯咯一笑,「沒想到,這髮型還挺襯你的嘛。」
「別亂弄。」趙唯一拍掉她的爪子,對自己的髮型甚是在意。他一抬頭,衝她揚揚眉,「這次我就四天假期,撥出一天來找你,感動不?」
溫遠撇撇嘴。
趙唯一笑了,「脫離苦海,高興了吧?」
「就那樣唄。」溫遠語焉不詳地答著。
趙唯一不知其中深意,只當她是不捨,笑著揉揉她的腦瓜,「小遠兒也長大了,走,咱們找個地方慶祝慶祝,再叫上蘇羨。」
「喝酒啊?我才不去呢。」溫遠癟癟嘴,「再說了,你就只是來找我喝酒的?」
家門口拉她去喝酒,這不是找死呢嗎?趙唯一一邊悻悻然地想著這娃兒啥時候反應這麼快一邊從懷裡掏出來一封信塞到溫遠手裡。見溫遠不解地看著他,便說:「要是見到陳瑤,替我交給她。」
「你怎麼不自己親自給?」
「哪兒那麼多廢話呢,讓你幫忙給就幫忙給。」趙唯一彈彈她腦瓜。
溫遠嘟嘟嘴,看著他略顯不自在的神情,把信收下了。
送走了趙唯一,溫遠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盛夏的天氣,窗簾一拉,她躺在床上靜靜地吹著空調。一種淡淡的失落感從心底湧起,說不清是為什麼,或許是因為成奶奶的話,也或許是因為趙唯一。大概很久很久之後,這些人都會漸漸的淡出她的生活。會有遺憾嗎?那是當然的,可是,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即便是不捨和後悔,也終究沒用。
算了,不想了。
溫遠翻個身,把腦袋埋在枕頭裡,舒適的溫度讓她有些發困,直到一生巨響從樓下傳來。溫遠霍地睜大眼睛,從床上爬起,看了下床頭櫃上的檯曆,猛然清醒了過來。
她竟然忘了,今天是出結果的日子。
溫遠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剛探出個頭,就見樓下有兩道視線向她投來。躲都沒法躲,便被溫行禮給叫住了:「遠遠,你過來。」
溫遠忐忑不安地向客廳走去,只見喬雨芬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再看到她手中握著的手機時溫遠就明白了,她心裡咯登了一下,抬頭有些心虛地看向溫行禮。
溫行禮前兩天去了一趟西北,昨晚剛剛趕回家,略略睡了三個小時起來,此刻的精神狀態還不算太好。他揉了揉眉間,看著溫遠說:「剛教育院發來通知,說你被T大金融專業錄取了。」
溫遠眼睛轉了幾轉,說道:「其、其實我後來想了想,怕只報A大這一個志願不太保險,萬一被退檔了怎麼辦,所以我就在最後添了個T大,平行志願,可以報5個呢。」
溫行禮想了想,「那你的意思是說,你的分數夠不上A大?」
「應、應該是吧。」溫遠絞絞手指。
溫行禮沉吟了片刻,說道:「我給教育院打電話問問,看是怎麼回事。」
「不用了。」喬雨芬淡淡地開口,溫遠眼皮子一跳,向她看去,只見她握了握手中的手機,也抬起頭向她看來,「我問過了,教育院的人告訴我說A大的分數線要比她的成績低十分,若是第一志願填的A大,沒有不要的道理。」
溫行禮短暫地怔了一瞬,隨即看向溫遠:「你——」
喬雨芬站起身,看著溫遠苦笑:「溫遠,你是不是覺得媽媽管你管得太多了?「
溫遠失措地抬起頭,囁嚅道:「我,我沒有。」
「那你跑到T市去幹什麼?千挑萬挑給你選個學校,明明高出錄取分數線十分,卻被別的學校錄走,還騙我說什麼平行志願?你就這麼騙媽媽是不是?B市有什麼不好?你你說你跑到T市去幹什麼?!」
溫遠心跳劇烈加速,害怕的厲害:「我沒想去T市,我就是試試……」
「試試?」喬雨芬覺得好笑,「我看你是巴不得離我遠點兒的吧,我是想明白了,你也自己數數,報考前,你在我耳邊提過多少次T大,你自己數數!」
「雨芬!」溫行禮皺著眉叫住她,「不要這樣對孩子說話。」
「你有什麼權利這樣跟我說?」喬雨芬突然向溫行禮發火,溫遠被她尖銳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抬起頭,看著喬雨芬,有些不知所措。
溫行禮的臉色變得很不好,「不要大喊大叫,爸還在休息,他這幾天身體不好,你把他吵起來算什麼回事?」
「你現在嫌我吵了?你自己數數我有多少年沒跟你吵架了?我夠得著你嗎?一年到頭都在外面,你真那麼忙嗎?你捫心自問你真就那麼忙嗎?」喬雨芬泛紅著眼睛,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你我指望不上,溫祁也跑得遠遠地。現在就只剩下溫遠了,可你看看她,想著法兒地騙我要走要走,去什麼T市?哪怕A大真錄不上,B市還有那麼多學校呢,哪一個不能報你說!」
「孩子想出去走走有錯嗎?溫遠她也是個人,有腦子有主見的,非得綁在你身邊才行?」
「那我就不是人了是不是?你們都走都走,讓我一個人守著這個破家?!溫行禮我告訴你,我受夠了!」
溫遠完全被震懾到了,她預料到她會被喬雨芬訓一頓,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不留情面,這樣的歇斯底里,彷彿堆積了十幾年的不滿和怨氣,要今天一併發洩出來一般。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平素和藹可親優雅的母親,會是這樣的反應。
溫遠感覺到自己心跳砰砰跳的很大聲,她艱難地把眼淚壓了回去,伸出手拉著喬雨芬,說:「媽,是我不好,是我不對,你別跟爸吵了,是我自作主張……」
她的聲音幾近顫抖,而喬雨芬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腕上扒去:「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
溫遠怔住,溫行禮漲紅著眼睛壓低聲音冷叱道:「別跟孩子胡說!」
「我胡說?」喬雨芬冷笑著反問,「溫行禮你別太天真了。你還以為溫遠不知道?」
「她知道什麼?」溫行禮看向溫遠,冷聲喝道,「你給我閉嘴!
「我偏不!」喬雨芬泛紅的眼睛看上去有失控的跡象,指著溫遠的那雙手也有些顫抖,「你別以為就上個學校那麼簡單,我告訴你溫行禮,她這是有預謀的,這只是第一步,她要離開我,離開這個家你知道不知道!這孩子,她早就不拿我當媽了!否則怎麼可能幹得出這種事來!你問她,你讓她看著你的眼睛回答你,看我說的對不對!」
暴怒之中的溫行禮愣了一下,他看向溫遠,聲音有些低啞:「丫頭,你跟爸爸說……」
喬雨芬和溫行禮同時向她看來。溫遠呆呆地站在原地,父親的眼睛通紅,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又期冀她什麼都不知道。而喬雨芬,溫遠從來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像是有一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快意。大概真像她說的那樣,她忍得太久。可偏偏又忍得太好,瞧不出一絲破綻,以至於溫遠不知,現在該如何面對這樣的父母。目眥盡裂,張開全部爪牙,恨不得吃了對方一樣的對峙,脫去了偽裝,不顧一切。她從未想過,能在她的爸爸媽媽身上看到這一幕,而且還是為了她。
她忽然覺得噁心,捂著嘴想吐,可她不想看見眼前的一切,這讓她感到難過。所以溫遠扶著房門,不顧外面忽降的傾盆大雨,一頭紮了進去,橫衝直撞地跑向大院門口,卻見,一輛打著車燈的黑色轎車,向這邊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