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藉著酒勁兒,溫遠很晚才起床。
起床時溫行之已經不在了,只剩下助理賴以寧等在餐廳,桌子上是早就準備好的早餐。賴以寧笑著解釋:「溫先生有個早會要開,等你們吃完早飯,讓司機送你們回學校。」
溫遠咬了口麵包:「不用了,反正這邊離T大很近,我跟小荷自己回去就行了。」轉頭問徐小荷,「沒問題吧?」
徐小荷酒量是真心的差,睡過一晚臉色也不太好看,精神懨懨的。對於溫遠的問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於此,賴以寧便也不再勉強。
今天的天氣有些不大好,陰沉沉的。溫遠同學雖然昨晚剛挨過打,但因為最後那一吻,心情還算不錯。徐小荷看情形倒是不太好,兩人一路無言地坐公交回到了學校。
走至宿舍樓前,徐小荷忽然站定,回頭看了看溫遠,神情是欲言又止的:「溫遠,昨晚的事——」
考慮到徐小荷有些敏感和較強的自尊心,溫遠立刻表態:「我不會說出去的,放心吧。」
反正這事兒無論是對徐小荷還是對她自己都不算是啥好事兒,能提還是少提的罷。
而徐小荷的表情卻沒輕鬆多少,她看著溫遠笑得彎彎的眉眼,動了動嘴唇,似是要說什麼,可最終卻又壓了下去,只說:「那,那就好。」
看著徐小荷的背影,溫遠也覺出幾分不對來,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問。
因為這麼一出鬧劇,酒店兼職的事算是徹底泡湯了。
不過溫遠倒是不灰心,反正這事兒扯開了,打也挨了,就沒必要偷偷摸摸進行了。酒店不能去,那一些靠腦力進行的勞動總該可以吧。於是溫遠開始琢磨著做家教,溫行之得知之後的反應則是有些意味深長。
那時那景,溫遠正趴在床上翻閱初中一年級的數學課本,看了一半不禁咋舌,現在的教育真是不得了啊,初中都學這麼難的東西,高中該怎麼混。遙想她的初中生活——
還是不要想了。
她在電話裡徵求溫行之的意見。彼時溫先生剛剛開完會,冗長的會議讓他整個人有些疲倦,聽到她說的話時,眉間終於有些鬆動。
「初中一年級?」他的聲線拉長,似是在想什麼,「我怎麼記得你那時候成績不怎麼樣,還因此挨了一頓打?」
溫遠的臉哄得熱了,「誰,誰說的?」
那時上初一,因為轉到的學校是一所重點中學,好學生雲集,所以溫遠的表現實在算不上出眾。她心裡對這所學校有牴觸,再加上老師要求的嚴格,起了叛逆心理,對學習的事兒也就十分不上心,這直接導致的結果之一就是期中考試排在了倒數第幾名。
喬雨芬得知之後那自然是氣得發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了溫遠。下手並不很重,但因為是唯一一次挨打,所以印象特別深刻。那天晚上溫遠也沒有吃飯,抹著眼淚上了床,半夜裡被餓醒,看見喬雨芬坐在她的書桌前,認真地看著她的卷子。見她醒了,雖是冷著臉,但還是給她熱了粥。
那時的她,看著憔悴的喬雨芬,心裡面不是不愧疚的。以後學習不說多好,但最起碼沒再排過倒數。
讓溫遠奇怪的是,這事兒除了成奶奶和喬雨芬之外沒人知道啊。怎麼他就——
思及此,溫遠哼唧一聲:「想不到,你還這麼關心我呀?」
對於這位小同學的挑釁,溫行之很淡定地忽略之。他看了眼電腦屏幕,說道:「這種禍害別家小朋友的事你還是少做罷,真想賺錢的話,我倒是有個主意。」
「什麼?」
「來GP做實習生,負責核對數據。」
啊?賺他的錢啊?溫遠有些猶豫,「這不好吧?」
這跟他直接給她錢有什麼區別?
「不要想得那麼簡單,有試用期,做不好了直接走人。工資待遇標準跟其他實習生一樣。」
「喂!」溫遠不滿地抗議。「你不能公事公辦地這麼徹底啊!」
「你想要特殊待遇?」
溫遠:「……」
「就這麼定了。」
不容有他,溫行之非常乾脆地掛斷了電話。
溫遠有些風中凌亂,可靜下心來想想,覺得這個提議也不是那麼不可行,反正他也沒有給她特殊優待,這樣給誰幹活不是幹。而且,GP的實習生待遇可是非常不錯的。
溫遠想通之後,把消息告訴了徐小荷。因為上次那件事,徐小荷這段時間都沒有出去做兼職,每天泡在自習室,早出晚歸。
聽到這個消息,她的眼睛先是一亮,而後,卻搖了搖頭,「不去了。」
「為什麼?」
徐小荷看了看她,「沒,沒什麼特別原因,就是不想去了。」
她的眼睛有些躲閃,這讓溫遠覺得古怪。可她生性不是強迫別人的人,所以聽到她拒絕,溫遠也不再勉強。只笑著說:「那你願意來了再告訴我。」
徐小荷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抱著書,飛快地從她身邊走過。看著她有些倉皇的背影,溫遠忍不住蹙了蹙眉。
*****
十一假期很快就到。
學校裡的人一下子走了一大半。宿舍裡,劉春喜和周垚早早地收拾行李請假回了家,徐小荷也出乎意料地回了家,只剩下溫遠一個人,在宿舍裡百無聊賴。
下午放了假,她吃過晚飯悶頭睡了一覺,第二天十一醒來,聽見手機在嗡嗡響。
溫遠睜著惺忪的眼睛按下了通話鍵,悶悶地喂了一聲。
「睡醒了?」
低低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了過來,溫遠反應了一會兒,意識到是誰,便又趴回了被窩裡,「嗯。」
「那就收拾東西下樓罷,我在樓下等你。」
此言一出,讓溫遠迅速清醒了過來。她隨意套了一件衣服,趿拉著拖鞋跑到窗邊。外面正下著中雨,起了霧,有些看不大清。溫遠擦開了窗戶上的濕氣,果然看見了停在樓下的一輛車,和車邊站著的一個人——溫行之。
出乎意料的,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皮夾克。站在校園植物隔離帶前的台階上,一手擎著傘,一手握著手機,在給她打電話。
開了窗戶,有一線冷風飄了進來。溫遠打了個哆嗦,飛快地把窗戶給關上了。
「你要帶我去哪兒啊?」聲音聽上去有些軟糯,因為一個人寂寞了一晚上,她存心要撒撒嬌。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抬頭,透過玻璃,看了她一眼,「下來罷。」
掛下電話,溫遠迅速地洗漱了一番,收拾了一小包行李,背著下樓了。這一次溫行之將車子開到了宿舍樓前,所以不用淋雨,溫遠直接上了車。
今天的天氣冷得夠嗆,溫遠一上車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溫行之隨手拍拍她的後腦勺,遞過來一抽紙和袋裝早餐。
溫遠真心覺得他料事如神啊,連她沒吃早飯都猜得到。她樂顛顛地拿出一個包子,一口咬下去,含糊不清地問道,「我們要去哪裡?」
「W市。」
「咦?這不是一個旅遊城市嗎?現在去人會不會很多。」
「是W市一個小鎮。」溫行之說,「人不會太多。」
「去那裡幹嗎?」
「見人。」溫行之似是不想多說,很快就岔開了話題,「坐好,把安全帶扣上。」
神神秘秘的。溫遠撇了撇嘴,決定看在他今天夠帥的份兒上,不予計較。
W市在南,可因為這一路過去都下著雨,所以氣溫跟T市相差不多。抵達W市的時候是下午四五點,溫遠迷迷糊糊地自睡夢中醒來,看見車窗外的景象,整個人頓時清醒了。
A鎮。
典型的江南小鎮,一眼望去全是烏瓦白牆,重簷式的屋頂,漆黑大門口高高墜起兩個燈籠。煙囪高聳,有幾個人家已經開始籌備晚飯,有炊煙從上面飄出。看著這些,那因為陰雨帶來的冷澀,也漸漸消散了。
第一眼,溫遠就喜歡上了這裡。
溫行之由著她看了一會兒,在她驚喜地轉過腦袋時,微微勾了勾唇角:「下車罷。」
他撐起了接她時拿的那把黑傘,很大,足以把她遮住。溫遠背著書包,躲在他的傘下,來到了一家小院門前。
溫遠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溫行之瞅了她一眼,輕輕扣了扣這扇漆黑大門。過了不久,便有人來應門。吱呀一聲,門打開了,一個中年男人從裡面探出頭來,看見溫行之,不禁露出驚喜的笑容。
「呀,是行之過來了!」
這份喜悅之情是如此的明顯,以至於溫行之也笑了起來,很是溫和。他拍拍溫遠的腦袋,「這是徐叔。」又向徐叔徐莫修介紹,「這是溫遠。」
徐莫修笑意不減,打量著溫遠,不住地點頭。
溫遠卻微微有些錯愕。
因為面前這個男人很明顯比溫行之要大上二十幾歲,是他都要稱呼叔叔的人。而他,卻讓她叫他徐叔。
溫遠明顯詢問地看了溫行之一眼,他似是明白,非常淡定的說:「就叫徐叔。」
好吧。
溫遠臉紅地抿抿唇,乖巧地叫了一聲。徐莫修被兩人逗得一樂,領著兩人進屋,一路走一路說道:「來的真是時候,要是晚來一刻鐘,今晚估計就沒你們兩人的飯了。怎麼來之前不打聲招呼?」
「何時來都不算叨擾,何必還打個招呼這麼麻煩。」
這話裡透露出的熟稔讓徐莫修瞇眼一笑,想了想,還是扭頭說他:「要是你一個人來就算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
溫行之卻是聽明白了,他看了眼溫遠,此小朋友自然是一臉迷糊樣,可透紅的臉頰卻是不假的。他揚揚眉,帶她進了屋。
這是一座典型的二層小樓,樓梯設在了屋裡,從外看去,只能看到二樓房間的一扇窗戶。高高的屋頂,依舊是重簷式的,屋內的擺設,也在古樸中透出典雅的氣息。
徐莫修放下兩人的行李,「你們等等,小棠正在廚房熬湯,我去叫她出來——」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道女音從廚房裡傳來出來,「是誰來了?怎麼開門開了老半天。」
徐莫修笑看了兩人一眼,去了廚房。不一會兒,就扶著一個拄著雙拐的中年女人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竟然是個殘疾人?!
溫遠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那人也瞧見了溫遠吃驚的樣子。扶著徐莫修的手,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雖是雙腿不便,但她整個人卻從裡到外透出一股淡定從容的氣質,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兩鬢雖已有些許白色,但看氣色和面容,卻並沒有多少時間的痕跡。
那人定定地看著溫遠,溫遠也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竟看出一種熟悉的感覺來。總覺得在哪裡見過。腦中閃過一道光,溫遠似是忽然開了竅,啊了一聲,她轉頭看著溫行之。
「這,這是——」
溫先生淡定地順順溫小朋友的毛:「叫棠姨。」
溫遠睜圓了眼睛看著面前這位與她曾在溫行之的相冊裡看到的那張照片有幾分相像的人,有些難以置信。這種難以置信不是因為面前這個中年女人是溫行之親生母親的親妹妹,而是因為——他竟然帶她來看她?!
溫遠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
溫行之則笑著拍拍她的腦袋,對小姨說:「她認生。」
棠姨笑了笑,那笑容很是縱容。她扶著徐莫修,問:「老徐,我多少年沒見過這麼可愛的孩子了?」
徐莫修溫文一笑,「有些年頭了。」他看了溫行之一眼,「這可得謝謝行之。」
三人相視,皆是一笑。
溫遠躲在溫行之的臂彎裡,臉是又紅又熱。
棠姨又拍拍徐莫修的手,「讓這孩子適應適應吧,我去廚房看看湯,這會兒也該熟了。」
眼見著兩人進了廚房,溫遠轉過頭,「你怎麼都不告訴我?」
「告訴你幹什麼?」
溫遠鼓起腮幫子,「我好有個心理準備啊。」
雖然,這位棠姨不一定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甚至連她是他的小侄女都不一定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也不一定會說什麼。但這怎麼——也算是見長輩吧?
就這麼見了?溫遠捂著臉,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溫行之微哂:「沒告訴你都想那麼多,要真說了,你怕是連來都不敢來了。」
「誰說的?」她瞪他,卻也有些心虛。
溫行之見狀,便心下了然了。
她跟他不一樣,小小年紀,看似沒心沒肺,其實卻想的很多。她的顧慮他也都知曉,也明白要面對的還挺多。或許現在還不到挑開的時候,但如果真的要到了那個時候,他希望能給她一個好的開始。比如,這個待他如親生兒的小姨。
他彈了彈她的腦袋瓜,「跟我進來。」
偌大的廚房,棠姨正在煲湯。
一旁有徐莫修切好準備下鍋的菜,因為這溫行之和溫遠的到來,徐叔又取出了一些新鮮時蔬,準備做上一桌子菜。
溫遠站在門邊,怯怯地叫了一聲棠姨。棠姨聽了,露出一個笑容。一旁的徐莫修說:「要不怎麼說你們兩人來的是時候呢,小棠平時都不下廚的,今天好不容易煮一次湯,讓你們兩個給趕上了。」
「那是我們有口福了。」溫行之說著,脫下了外套,遞給了溫遠,「我來幫忙,你在外面等著。」
在徐莫修和棠姨的注視下,溫遠紅著臉蛋接過衣服,轉身回到客廳,一路都是飄著的——
沒辦法,這世界變得真是太!快!了!
****
棠姨本名李小棠。兩位長輩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吃起飯來,都很安靜,不會向電視裡看到的長輩那樣,喜歡在吃飯的時候問東問西。
不過饒是這樣,溫遠這頓飯吃得還是有些拘謹。待到溫遠和棠姨都放下筷子的時候,徐莫修站起了身,從廚房取出一瓶酒來。
李小棠笑裡含嗔地看了他一眼,對溫行之說道:「你是不知道,他早盼著你來了。」
原來徐莫修有高血壓,平時棠姨看他看得很緊,不准碰煙酒,也只有逢年過節,或者溫行之來的時候,才能喝上幾杯。
溫行之淡然一笑,接過徐莫修遞過來的酒杯,「那今天行之就陪徐叔喝上幾杯。」
李小棠看著這兩人搖了搖頭,她轉身,向溫遠招了招手。溫遠乖巧地來到她的身邊,李小棠便伸出手,「讓他們喝,你陪我上樓去。」
溫遠欲伸出手,可一想到要跟長輩單獨相處,就有些猶豫。
李小棠看她這副模樣,便笑了,「怎麼嚇成這樣,我對你很凶嗎?」
「沒有。」
溫遠臉燥熱燥熱,低聲說了句沒有,伸手扶住了她。回頭看了眼徐莫修和溫行之,前者向她擺擺手,後者——壓根兒不看她一眼。
溫遠撇撇嘴,扶著李小棠上了樓。
李小棠的雙腳並非完全走不了路,所以上了樓倒也不算費勁。她帶著溫遠走到二樓,推開拐角處的一扇門,落座在沙發時,已有些氣喘吁吁。
溫遠見狀,便端起書桌上一個暖壺,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李小棠擺了擺手,「剛吃過飯,肚子裡還飽著呢。」
溫遠哦了一聲,又把杯子放回了桌子上,謹慎地站在原地。
李小棠平復了呼吸,盯著溫遠看了一會兒,倏爾笑了。
「這麼看,倒真不像是溫家的孩子。」
溫遠霍地抬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李小棠,只見她淡淡一笑,「你爺爺溫恪性子就不大好,不知是不是隨他,各個孩子都生性冷淡。」
這一點,溫遠倒是非常苟同的。她想了想,開口說道:「棠姨,我本來就不是溫家的孩子。」
李小棠絲毫不吃驚,而且也不應該吃驚。她既然能接受溫行之與她的關係,自然就是提前知道了這一點。
可溫遠卻驚著了,她沒想到李小棠會對他們這些個錯綜複雜的關係知道得一清二楚。
「嚇著了吧?」李小棠溫柔地笑笑。
溫遠沉默了一下,「是他告訴你的?」
他——是指溫行之。
李小棠搖搖頭,「那時候,溫家老大抱你回來的時候,我也在。」
聽到這裡,溫遠驚訝地話都不會說了:「您,您也在??」
「是的。」李小棠看著她,目光很是柔和,「那時候行之母親的身體不太好,確切地說,她的病已經到了大夫也回天乏術的地步。溫恪已經著手為她準備後事。」說到這裡,李小棠嗤笑一聲,「我很佩服他,到了如斯地步已經那麼沉著冷靜,果真是個適合打仗的人。」
溫遠靜靜地看著她,聽她說。
「溫恪就接了我過去陪她。到B市的第二天,行之的母親就過世了。我身體不大好,又因為親姐姐過世太過傷心,就留在B市養身體。養了差不多有一個月吧,溫家老大把你給抱回來了。我下樓看了你一眼,就覺得這小娃娃太小了,才一歲多一點點,看上去可憐極了。」李小棠笑著看她,「那時候溫家為了你可是亂成了一團,後來倒是把你給留下了。」
溫遠聽著,低下了頭去,卻被李小棠拍了拍手:「那時候我想啊,如果他們真不要,我就抱回來養著。」
溫遠被她有些調皮的語氣逗得笑了笑,她抬起頭,看著李小棠,「謝謝棠姨。」
「可惜我沒這個機會啊。」李小棠遺憾地歎了口氣,「所以每回行之過來的時候,我總要問問你。」
溫遠癟了癟嘴,「您問錯人了,他那時候可沒那麼關心我。」
李小棠笑著看她一眼,「脾性那麼冷的一個人,你要跟他認真,可就有生不完的氣了。」說著便開始算,「一開始是敷衍我幾句,可後來,等你長大了,他可不是敷衍我了。我聽得出來。」
「真的?」溫遠不信。
「當然是真的。」
李小棠瞪她一眼,溫遠嘿嘿地笑了。笑完了,發現李小棠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良久,聽得她歎一口氣:「你讓他上心了,這本是不應該的。因為一旦上心,就割捨不掉。別說你不是溫家的孩子,即使是,他又能如何?還不是要管著。」
溫遠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棠姨,我是不是做得不對?」
「不能說不對,只是前路不好走罷了。」說著,她卻笑了,「不過這大概就是行之先來帶你見過我原因。他呀,有時候可會算計著呢。」
算計?溫遠茫然了。
而棠姨卻拍拍她的腦袋瓜:「反正時間還長,你慢慢會體會到的。」
溫遠:「……」
***
當晚,溫遠睡在了二樓一個不大不小的房間裡。
裡面擺設很簡單,一張大床,一個書櫥和靠牆的一套桌椅。李小棠親自給她鋪的床,碎花床單,一針一線竟都是自家織的。溫遠是越來越佩服李小棠了,總覺得這樣的女人才是適合居家過日子的嘛。
「今晚你就睡在這兒吧,這次行之來的突然,床單也沒有來得及曬。而且又下雨,可能會有一些潮。」
「沒關係的。」
溫遠甜甜一笑,很是乖巧。
李小棠慈愛地看了她一眼,「那就好。」
「我扶您下樓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你洗個澡休息吧。」說著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許把我當個殘疾人。」
溫遠調皮地吐吐舌頭。
這一天坐車也怪累,而且心裡壓力有比較大,溫遠泡了個澡出來,靠在床頭晾頭髮的時候已經昏昏欲睡了。
入秋,天氣已漸涼。雨水帶來的陰冷更是透進了骨子裡,溫遠被凍得清醒了,聽見走廊上有輕微的腳步聲,她打開門,見剛剛上了樓的溫行之自拐角處走來。他今晚陪徐莫修喝了不少的酒,雖不上臉,但還是有些醉意。
看見他,溫遠還是有些惱的。溫行之也知道,站在那裡不動,看著她鼓鼓的臉頰,目光深邃,不可見底。
一番對視,溫遠首先敗下陣:「你喝多了吧,我去給你沖點兒蜜水。」
說著就要下樓,結果被他攔腰截住。
「少去廚房搗亂罷。」他說,「我沒喝多。」
溫遠只好憋氣地瞪著他,看他往自己的房間走,忙出聲叫住他:「那是我的房間,你睡對面那個房間吧。」
溫行之一頓,看了她一眼,打開了對面房間的那扇門。
迎面便是一股潮氣,大床上只有一個空空的床板,別說被子了,連個褥子都沒有。溫遠睜大眼睛,有些意外地看著溫行之。
而溫行之則蹙了蹙眉。看來他小姨李小棠的惡趣味又上來了,整起他來毫不留情。
「這怎麼辦?」溫遠臉紅紅的,「要不去樓下找個房間?」
「不用了。」溫行之回絕的很乾脆,『她故意的。」
溫遠忍不住無語望天。
「跟我進來。」
他把手伸向她,溫遠像是被燙著了一般,慌忙把手背到身後,「我不要!我不要跟你睡一個房間!」
看著她驚慌失措的,甚至是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溫行之不禁覺得好笑。這丫頭說起來很奇怪,有時候膽子大的要命,有時候又膽小的厲害。
「你腦子裡想的是什麼?」他敲了她腦袋瓜一下,「跟我進來。」
說完,直接提溜著她的後衣領子把她拉了進來。
溫遠臉燙熱燙熱的,她想抗議,可一想這樣不就說明她多想了嗎?她多想了嗎?多想了嗎?想了嗎?
當、當然是——想了!
溫遠氣惱地看著他。
她生氣的不是她在他面前的待遇問題,而是都要睡一個房間了,他,他竟然一點顧慮都沒有?也沒有想歪?做是一回事,想又是一回事啊!他連一絲絲雜念都沒有,這就說明她的魅力值很值得懷疑!
「你先睡覺,我去洗個澡。」
話音落定,那人從從容容地走進了浴室。溫遠坐在床尾,狠狠地瞪了浴室的門一眼,繼而挫敗地躺倒了床上。
溫遠覺得自己越來越糾結了,於是趁他在洗澡的時候,偷偷解開的睡衣的上三顆扣子。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胸前凸起的兩包,雖然發育狀況不理想,但好歹有勝於無啊。而且這東西,太大的話也會很恐怖吧?溫遠撇撇嘴。
再觀察下半身,兩條腿倒是挺細的,就是該挺翹的部位不是很挺翹,以至於看上去有些干癟。研究一圈下來,溫遠悲劇地發現,全身勉強還能入眼的就是她的腰了。細,但由於她愛吃,不至於摸上去全是骨頭。也難怪,他抱她的時候喜歡握住她的腰。
溫遠就這麼一邊碎碎念一邊盯著自己看,那眼光儼然就像是在衡量一直小豬,看它究竟能賣上多少錢。也許是太過怨念,以致於浴室門咔嚓一聲響,打開之時,她才反應過來,驚慌失措的一隻手往上拽胸衣一隻手忙著系睡衣扣子。手忙腳亂的,完全沒想到胸前那一片片雪白的肌膚,大好的春光全部落入他的眼中。
溫行之是絕對的意外,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幾秒,緩步走向她。
看著她低到不能再低的腦袋,溫行之伸手拍掉了她的手,摘掉了她的無肩帶式胸衣,又不慌不忙地給她繫上了扣子。然後,壓低聲音開口:「溫遠——」
「不要叫我,我聽不到。」
她沮喪地雙手捂著臉,緋紅的色澤一直延續到了耳根。
溫行之忽然想笑,卻感覺到直跪在床上,面對著他的這個姑娘渾身顫巍巍地在發抖。
他握住她的腰:「冷?」
溫遠撤下兩隻手,那表情是有些悲憤的:「我,我是不是一點兒吸引力都沒?」
溫行之覺得好笑:「你琢磨這個做什麼?」
溫遠繼續悲憤:「還是你是柳下惠,坐懷不亂?」
溫先生終於正視了她一眼,這讓溫遠有些不好的預感。果然,她幹癟的,不挺翹的部位,又挨打了。
「你信不信,我若真是亂了,肯定要遭殃。」
「為什麼?」
她明顯一副不信的表情。
溫先生則是出奇的好說話,他低頭看了她一會兒,說道:「試試好了。」
What?這怎麼試?溫遠茫然地看著他。
卻見他笑了笑,竟有一點點懾人心魄的味道。溫遠呆住了,下一秒便被他從床上託了起來,兩片唇瓣被他吮吸著。濡濕的感覺讓她的腦袋瓜哄一下炸開了,她的兩隻腳堪堪離開床面,整個人都懸空著,所以不得不緊緊地攀著他的肩膀。
這姿勢讓溫行之佔了上風,他誘導著她將她的胳膊環上他的肩膀,一隻手扣住她的腰往懷裡壓,吻著她的唇也往更深裡探入。
溫遠有些撐不住了,原來是這個試法兒啊?真是要了命了!
許是察覺到她有些緊張,溫行之稍稍放鬆了手,溫遠終於喘了一口氣。可還沒完全鬆懈下來,她忽然兩眼睜圓,一副完全不可置信的樣子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你,你——」
「放輕鬆。」他輕吻著她的臉頰,「說了要試。」
溫遠想哭。
他倒是不扣著她的後腦勺了,可他兩隻手一上一下這樣更折磨人好不好?!溫遠只覺得渾身過電一般,一波一波地顫慄向她襲來,她慌不擇路地躲著,卻一次又一次被他精準的逮住。肆意地挑逗著,完全不給她一點點退路。
溫遠徹底慌了。
她嗚咽一聲,在男人耳邊軟著聲音求饒:「嗚嗚,小叔——」
她是真的撐不住了,否則不會這麼叫他。溫行之的神智尚在,他放開她,吻了吻她的鬢角。
「遠遠,你不能只有吸引力。」他說著,聲音低啞到性感,「還得有滅火的本事。」
溫遠淚奔。再,再也不能招惹他了!下手太狠了!
*****
經過昨夜這麼一「亂」,溫遠終於長了記性。不是人家不想亂,究其原因還是她自己太弱。
昨晚就那麼匆匆睡著了,早晨起來,才深刻感受到他施加在她身上的懲罰。兩腿之間有些澀澀的疼,還有胸前那兩包,明顯有些紅腫。
溫遠吸一口氣,只覺得慘不忍睹。
簡單的洗漱過後,她下了樓。
徐莫修正在準備早飯,李小棠正坐在沙發上剪一些東西。溫遠仔細看了一眼,像是到奶奶祭日時燒給她的那些。而溫行之,則有些慵懶地坐在一旁,面前是一杯茶,剛剛泡好,還冒著熱氣。
李小棠先看見了溫遠,笑著向她招招手。
溫遠此刻是不願意出現在溫行之面前的,可也沒辦法,只好來到李小棠身邊。
「冷不冷,昨晚上睡得怎麼樣?」
溫遠瞄了溫行之一眼,見他沒看她,便說:「不冷,睡得挺好。」
「那就好。」她轉頭看溫行之,「我看你們這次來得太急了,這丫頭根本就沒有厚外套,在這裡還好,若是去了山上,那風颳起來,可是要凍壞人的。」
「不要緊,車上有備,不會凍著她的。」
溫遠有些好奇地看著他,「要去山上?」
溫行之嗯了一聲,傾過身來握了握她的手,「是有些涼,等一下喝點兒熱湯暖一暖。」
溫遠看著他,心裡忍不住腹誹,他故意的吧?這麼淡定,她都不好意思再給他臉色看了誒。見過佔了人便宜還這麼理直氣壯的嗎?這就是了。
溫遠翹起嘴唇,反握了握他的手:「這次去山上看誰?你不說我就不去了。」
很明顯的意有所指。
溫先生還沒開口,李小棠倒笑了,「難道這丫頭是你一路騙過來的?」
溫行之淡淡一笑,話雖是對李小棠說的,可眼睛卻是瞧著溫遠:「膽子太小,若真說了,您這會兒怕是看不著她了。」
溫遠氣不過,捏捏他的手。
「這次不誑你。」溫行之微哂,「你也認識,見過照片的。」
照片?她見過照片?!
溫遠想起來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是,是——她?」
正是溫行之的親生母親李若秋。
溫行之每年固定回來的日子只有兩次,一次是母親忌日,一次是過年。這裡終年都是李小棠和徐莫修兩個人,他們膝下無子,也難免會覺得寂寞。多一個人,便多一份人氣和熱鬧。於是成了習慣。
只不過這一次,溫行之早回來了幾日。若是以往,定是要到忌日的前一天才到的。
溫遠回過神,看著溫行之,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溫行之卻笑了笑,把玩著她的手,說:「只差一個月,她老人家險些就能見到你。可終究是無福,這一回帶著你去,讓她見見你,怎麼樣?」
他不信命,卻覺得老天還是有眼的,母親離世一個月,她就來到他身邊。十九年,是他的幸運,她從未走遠。
溫遠不知他心中所想,卻被他那一句話說的鼻子酸酸的。她有預感,那個溫婉大氣美麗的女人,跟李小棠一樣的女人,肯定也會寬容她的。
「好。」她沙啞著聲音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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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鎮東,有一座山。溫行之每年過來都要去一次,因為李若秋就葬在山上的一個公墓之中。
李若秋十幾歲離開了A鎮,因為那時候有部隊上的人來李若秋上的高中招女兵。李若秋和同班幾個女同學一起報名參加,通過了體檢,一輛老式軍卡直接把她們拉到了B市一個團裡,當起了文藝女兵。後來因為母親病重,李若秋回過A鎮一趟,照料了母親的身後事,並把李小棠接到了B市,姐妹倆人相依為命,李小棠還在B市考上了軍政大學。
可終究沒能去上,因為她那時的身體狀況極差,少不了人照顧。沒辦法,李若秋只好把妹妹留在家裡。後來,經組織介紹,李若秋嫁給了長她十幾歲的戰功卓著的溫恪。再後來,李小棠也遇到了徐莫修,她不願意再在B市待,於是徐莫修便在A鎮買下了這座宅子,陪她一起回來。
算起來,李小棠在A鎮待了也快二十年了。每年也是要在這個山裡走一遭的,所以別看她腿腳不方便,卻也沒比溫遠慢到哪裡去。那兩個男人呢,就跟在身後。與她們始終相差一米遠。
山間的溫度果然不高。
雖然陰雨已停了兩三日,可陰冷確實透到了骨子裡,溫遠裹著厚厚的外套,縮了縮脖子,要扶住李小棠,然而後者卻推開了她的手。
「小丫頭,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李小棠笑笑,「說了不許把我當殘疾人。」
溫遠赧然道:「我是怕您走得太累。」
因為這一路沒有通車,所以需要步行差不多二十分鐘。
「不累。走了快二十年了,哪裡還曉得累。」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這風景也快看了二十年了,可總也不膩,我就想不通B市哪裡好,值得她那樣戀戀不捨。丫頭,你喜歡那裡嗎?」
溫遠搖搖頭。
李小棠滿意地拍拍她的手:「好孩子。」
李若秋所在的這個公墓,從建成之初就號稱是個風水寶地。溫恪曾經來過一次,為她選了一個位置。在公墓一隅,雖是個角落,但從這裡向山下望去,風景卻是絕佳的。
李小棠站定在距離那座墓二十米的地方,徐莫修絲毫不奇怪地扶住了她,溫行之看了兩人一眼,帶著溫遠繼續向前走。
溫遠有些好奇:「棠姨怎麼不過來?」
「不知道。」
「喂!」
「是真不知道。」他轉過身來,握住她的手,暖和和的,很舒服。
「那你怎麼不問問?」
「長輩的事,過問那麼多做什麼。」
溫遠有種直覺,他肯定是知道些什麼,只是不講給她聽罷了。不講就不講,反正她也不太在乎。
她在乎的是,每年他站在母親的墳墓前,都會想些什麼。
她不敢問,怕得出的答案太過傷感。而實際上呢,溫行之是什麼都不想的。
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一種感覺,至親的人一旦離開,那些她陪伴自己所度過的日子,遙遠的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想不起來,也不大願意想。動感情,尤其是傷情,是很傷脾胃的。他站在這裡看看就好,想必這照片上的人也是明白她這個兒子的,所以陰陽相隔這麼多年,各自安好,便也再好不過。
或許等時間再久一些,他想起那些事那些人無動於衷時,便會來跟她敘敘舊。
「你可不可以站遠一點?」
溫遠忽然扭過頭,對他說。溫行之驟然回神,眯著眼睛看了看她:「怎麼?」
「我想一個人在這兒待會兒,你快點站遠點。」她紅著臉催促道,溫行之微哂,拍了拍她的腦袋,轉身向李小棠剛剛站得位置走去。那裡,已經沒有了徐莫修和李小棠的身影。
可真討厭呢。
溫遠嘟著嘴,轉過身,將帶過來的花束放到了李若秋的墓碑前。照片上的女子笑得很美,比之前她在相冊裡看到的那張美多了。
不知怎的,溫遠卻有些不敢直視她了。
這種心虛可有些不妙,她給自己打氣,抬起頭,看著李若秋的眼睛。那雙眼睛透出的光很是柔和,這給了她些許底氣。
她想她會原諒她吧?她拴住了那麼優秀的一個人,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呢。昨晚自夢中醒來,開著床頭燈,她默默地看著他睡著的樣子,心裡幸福的要命。
她知道他值得更好的,可那又能怎麼樣呢。
「請您一定要原諒我。」溫遠低聲說。
那樣,她才不會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