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回家的路上,雨依舊在下。也是托這個鬼天氣的福,出行的人很少,公交車空位很多。褚恬收了傘,在後排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中午沒有睡覺,她有些累了,便將頭抵在了玻璃窗上。一層層的雨水沖刷著玻璃,她隔窗望去,看不真切外面的世界。

放在包裡的手機忽然嗡嗡響了,取出一看,是徐沂打過來的電話。這人很少在白天給她打電話,所以褚恬趕緊接了。

「在哪兒?」低沉如水的聲音傳了過來。

褚恬聽著雨水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和公交發動機的聲響,不自覺地提高聲調:「我在外面,正要回家呢。」

「我聽從市區回來的戰士說那裡在下雨,天氣這麼糟糕你還往外面跑,自己開車?」

「沒有。」褚恬嘟嘴,「我坐的公交。我剛從小姑家出來,沒幾站就到家了。」

「怎麼又去小姑家了?」

「蹭吃蹭喝唄。」

徐沂被她這句話逗笑了:「好了,在車上接電話不安全,我就不跟你說了。到家了給我電話。」

褚恬嗯一聲,臨掛斷前,她想起什麼,又叫住了徐沂:「老公,今天在小姑家,她跟我說了你當初畢業分配時的事了,還把你那時候寫的服從分配志願書的影印版交給了我。」說這些話只是憑借這一時的情緒,或許回到家就說不出口了,趁著這股情緒還在,褚恬說,「我會好好保存的,回來給你看。」

徐沂顯然沒料到她會說起這個,緘默了片刻,他說:「小姑怎麼跟你提這個?」

「因為你不跟我說啊。」褚恬輕聲嗔怪道。

電話那頭的他笑了下:「過去的事了,沒什麼好提的。」

「是過去了,可是——」

「回到家了給我打電話。」徐沂突然打斷了她的話,「對了,農場的考核結束了,下周末我請個假,回家看你。」

掛完電話,褚恬若有所思地盯著手機。在她看來,徐沂的態度有些奇怪。過去的事,他好像並不太願意提起,然而這種給人的感覺並不是躲避,相反更多的有點像……不在意?

這個就讓褚恬有些窘了,她聽了之後可是很心疼他的好不好,恨不得能回到那個那時候去安慰他呢。一腔愛意,沒機會表達出來,褚恬有些郁悶地抓抓頭髮。

接下來兩周,褚恬更郁悶了。

西汀突然有個大活動要辦,褚恬一連加了十幾天的班,天天吃外賣吃到吐,而且更讓她上火的是,那個之前信誓旦旦說要回家看她的人自從一周前拋給她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之後就再也沒來過電話了。

因為,好消息是他結束在農場的任期,調回到裝甲團裡了。壞消息是裝甲團所在的整個師被調到某合同戰術訓練基地去參加一場跨軍區多兵種的演習去了,徐沂也名列其中,歸期未定。

對於這個,褚恬只想說:坑妻啊!

結束獨守空閨的日子遙遙無期,褚恬工作的後勁也不足了,這天遲到了不說,還接連犯了兩個不大不小的錯誤,被老劉叫進辦公室好生訓了一頓。出來之後,褚恬整個人都失落極了。正尋思著晚上回家隨便下包速凍水餃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進來了一條短信。

褚恬手腳麻利地點開來看,結果卻發現軍區總院發過來的,提前她夏天要注意補充水分,不要貪食冷飲,有任何腸胃不適就即可就醫。

褚恬看完忍不住感歎,現在連醫院的服務都這麼人性化了嗎?生病住院,她可不要再來一次了。回想起上一次住院的經歷,褚恬發現有一件事她在醫院做了決定,但是出了院幾天就忘在腦後了。

想起來之後,她狠狠拍了下腦門。

周六。

難得不用加班的一個周末,褚恬睡了個懶腰,起床時已經快到中午了。昨晚入睡前忘記拉窗簾,可整間臥室光線卻很暗沉,褚恬起身到窗邊一看,外面正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

夾雜著青草味道的空氣撲鼻而來,褚恬做了個深深的吐納,精神大振。簡單的梳洗,隨便吃了點東西,換了件寬鬆的衣服,她出門了。

軍區總院外面停滿了車,褚恬一下出租,就慶幸自己沒開車來。她撐開傘,步入醫院大門,穿過小花園,來到住院部大樓。托之前住那一周院的福,她對這裡還算熟悉。

住院部樓梯口,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女軍醫正等在那裡,褚恬看見了,快步走上了前,向她打了個招呼:「表姐!」

女軍醫正是塗曉,她已經結束休假回來上班了。看見褚恬,她溫柔一笑:「過來了?」

褚恬握住她的手,湊近問:「怎麼樣?」

塗曉心領神會,給了她一個「你放心」的眼神。

兩人並肩往裡面走,塗曉不緊不慢地跟褚恬說:「那天你給我打過電話之後,我就找人了解了下孟凡的情況。也算是巧了,精神科負責孟凡的醫生方哲是我在軍醫大時的學弟。」她笑了笑,「他說,孟凡是應激性精神障礙,有三年多的病史了,去年年中又患上了糖尿病,前段時間還引發了血液感染。總之,身體狀況很不好。」

饒是來之前褚恬做足了心理准備,聽到孟凡的真實情況時,她還是驚得心髒猛跳,平地裡崴了一下腳。

一旁的塗曉伸手扶住了她,微歎了口氣:「很年輕的一個姑娘,攤上這麼多病,當真是受了大罪。恬恬,還沒來得及問你,你是怎麼知道她的?」

褚恬平復了心緒:「孟凡,她是徐沂大哥的女朋友。而他大哥,三年前因為事故,去世了。」

塗曉也微微有些訝異,她只聽方哲說她是受到刺激才會精神失常,卻不知其中緣由竟是這樣。靜默了片刻,她扶穩褚恬,輕聲道:「走吧。」

兩人坐電梯上了十樓,塗曉帶著她去了方哲的辦公室。

年輕的男醫生看見褚恬,頓覺眼前一亮:「師姐,這位是?」

「褚恬,就是我之前給你提起過的表妹。」徐曉介紹道,「恬恬,這是孟凡的醫生,方哲。」

「你好你好!」方哲殷勤地伸出右手。

褚恬回握住方哲的手:「你好,方醫生,打擾您了。」

「哪裡的話!」方哲撓撓後腦勺,面對美女,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你是想來看孟凡的?你是她的——」

褚恬想了想,答:「我是徐沂的妻子。」

方哲雙目圓睜,好半晌才說:「徐沂結婚啦?」

褚恬笑而不語,表情已說明一切。

方醫生頓時有點失落,一來是少了位單身同盟,二來是這麼漂亮的姑娘有主了。剛師姐塗曉領她進來的時候,他還以為是來給她介紹對象的呢。

好在方醫生抗打擊能力較強,很快就恢復了情緒。他給兩人一人倒了杯水,隨口問道:「是徐沂讓你來醫院看望孟凡的?」

褚恬喝水的動作頓了下,抿抿唇,答道:「不是,但我是從他那裡知道孟凡的情況,所以想來看看她。」

方醫生點了點頭:「也是,這半年以來,他自己從來都不會在孟凡面前露面,哪怕只是不見面,來我這兒探問下她的情況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可能,你也知道原因了?」看了眼褚恬,他繼續說,「我看過他大哥的照片,兩人著實太像,要是穿一身空軍軍裝,簡直看著就跟一個人。這要是在孟凡神志不清的時候讓她瞧見,那可就鬧翻天了。」

褚恬微微皺了下眉頭:「我知道,徐沂說過,如果以這種方式,孟凡大概永遠也不會清醒過來。」

方醫生扯了下嘴角:「要是所有人都這麼以為就好了。」

話中指向意味不明,褚恬心有疑慮,卻也沒有多問。她放下手中的杯子:「方醫生,我可以去看看她嗎?」見方哲抬眼看她,連忙又說道,「我不會讓她見到我,只遠遠看一眼。」

方哲笑了:「沒關系,就算孟凡見到你也沒事,因為她並不認識你。」說著他站起身,看了下腕表,「我陪你去吧,這個時間點她應該在樓下散步,孟父陪著,還好交流一些。」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放眼望去,軍區總院小花園裡種的植物各個鮮翠欲滴,賞心悅目,又讓人神清氣爽。褚恬跟方哲步行在被雨水打濕的青石板上,視線打量著四周。

因是雨後,這裡的人並不多,所以褚恬很容易就找到孟凡。她背對著他們,坐在花園中心的小亭子裡,偶爾抬頭望著天,旁邊有一個中年男人,手裡拿著一個毛巾和瓶水,靜靜地陪著他。

這一刻,褚恬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就是孟凡,而下一秒方哲的話,也印證了她的想法,他指了指小亭子,告訴她:「孟凡就在那兒。」

褚恬遠遠望去:「她坐在那裡幹什麼?」

「以前有一次,她坐在那裡的時候,看見一輛軍機從她頭頂飛過。所以——」

褚恬感覺心猛抽了一下,半天,說不出話來。

兩人在原地靜立了片刻,方哲轉頭問她:「要上前看看嗎?」

褚恬想了想,緩緩地搖了搖頭。然而正待兩人要離去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聲音:「方醫生!」

方哲回頭,看清楚了喊他的人,是孟玉和。

他原本正在小亭子裡坐著,不經意一轉身,看見了方哲,便要過來打個招呼。

方哲看了眼褚恬,對孟玉和道:「我沒什麼事兒,就來這兒轉轉,你不陪著孟凡嗎?」

「沒事。」孟玉和回頭看了眼女兒,「我是來跟您道個歉的,昨天我家那口子心情不好,說話也就難聽了點,但絕對沒有針對您的意思。我姑娘這個情況,您也明白,治了這麼些年,一直沒有好轉,我們兩口心裡都著急——」

「不用說了。」方哲打斷他,表情溫和,「我清楚伯母是個什麼人,她說的話,我也不會往心裡去的。」

孟玉和憨厚一笑:「那就好那就好。」說著,看到一旁的褚恬,順嘴問,「方醫生,這一位是?」

方哲瞥了眼褚恬,見她紋絲不動,沒有搭話的意思,便隨口道:「是我一位朋友。」

隨著他的話,褚恬輕輕頷首。

孟玉和哦了一聲,看褚恬的眼神微微有了些許不同。

褚恬知道他可能誤會了什麼,然而此刻,她並不太想讓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便也沒有解釋。

她側頭,對方哲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