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曉被她徹底嚇到了,掛了電話立刻加足馬力往家屬院裡開。
幸好她知道褚恬將備用鑰匙放在了哪裡,打開門之後,卷著一股風進了臥室,將褚恬裹得嚴嚴實實的被子掀開,不由分說地將她從床上拉了起來。
「走,去醫院。」
褚恬冷得發顫,手腳乏力,動作緩慢。塗曉在一旁看的心急如焚,親自上手給她套上了衣服,半拖著將她弄上了車,送到了軍區總院。
整個過程,褚恬都說不出一句話來,腦子昏沉如同灌了漿糊,耳邊像是有人在敲鼓,鳴聲如雷。她感覺自己像是麻木了一般,直到針扎進靜脈血管,終於感覺到了一絲疼痛。
她看著扎針輸液的手,眼淚簌簌地就落下來了。
小護士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哭了?」說著還轉頭向塗曉求救。
塗曉心知這表妹從小就嬌生慣養,還以為她是疼的,此刻見她燒糊塗了,便只好輕聲哄著:「是不是扎疼了?忍一忍,一會兒就好。」
褚恬沒說話,只悶頭哭著。好一會兒,才啞著聲音說:「沒事,不疼。」
針扎好之後,送走護士,塗曉才鬆了口氣。她坐在床邊,替褚恬掖了掖被角,又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輕聲問道:「怎麼突然發燒了呢?」
「昨天吹風,著涼了。」平復了心緒,褚恬小聲答。
塗曉也不知道說她什麼好,只好叮嚀道:「這兩天降溫,你要注意。現在感覺好受點沒?」
不想說話了,褚恬只眨眼示意了下。
塗曉多少有些放心了:「那就好好睡一覺吧,一覺醒來燒就退了,我在這兒陪著你。」想起什麼,她問,「今兒是周六,徐沂也沒休假?」
「沒呢,他還在集訓。」褚恬望向塗曉,「你別給他打電話。」
「我心裡有數。」塗曉輕歎一聲,又給她裹了裹被子,聲音輕柔,像是哄孩子一般對她說,「行了,快睡吧。」
褚恬還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再復雜的感情問題與糾葛也抵不過疾病和藥物作用的強大,她盯著天花板不過才幾分鍾,濃重的困意便席卷而來。
這一覺她睡足了四個小時,而且大概是下意識清楚有人陪在自己身邊,她睡得也十分安穩。醒來的時候針頭已經拔了下去,只留下一個淡淡的青印。塗曉也不知到哪裡去了,房間裡只有一個小護士在忙碌著。
褚恬花了幾分鍾才弄清楚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她叫住小護士,聲音嘶啞地問她塗曉在哪裡。小護士聲音清脆地答:「半小時前來了一個病人,骨科主任聽說塗醫生在,就點名讓她過去了。您要是有事,我就幫您給她打個電話。」
褚恬輕咳了兩聲,搖了搖頭:「我沒事兒,讓她先忙吧。」
一覺醒來,褚恬感覺自己輕鬆了許多。她起身下床,來到窗邊,發現外面竟然下起了雪。雖然只是飄散的雪粒子,但現在才是十月份末,也足以讓人意外了。看著外面水泥上的水漬,褚恬憑白打了個冷顫,連忙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不多時,塗曉就回來了。
「輸完了?」她走過來,探了探褚恬的額頭,「嗯,燒已經退了。」
褚恬軟軟一笑:「謝謝你了啊,姐。」
「一家人,還說謝!」塗曉佯裝生氣地瞪她一眼,相視一笑之後,又有些發愁,「剛從上面來了個病人,挺重要一人物,等會兒要會診,恐怕不能送你回家了。」
「沒關系,我自己打車回。」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藥都給你開好了,你拿回去放到院裡衛生隊,記得准時去輸。」
褚恬點頭說好,兩人說話間的功夫,小護士已經來張望兩回了,像是有急事找塗曉。她就讓她先去忙,自己去護士站取了藥,又借了把傘,准備回家。
走出來時,才發現外面的雪又大了一些。褚恬還穿著單鞋,雙腳冰涼地踩在雪水裡,有種快要凍僵的感覺。她不由得加快腳步,卻不防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幸好身邊有人及時扶住了她,才不至於當眾出丑。
褚恬心驚地站穩,轉身向那人道謝,卻發現剛剛出手扶她的那個人,竟是她的父親,褚屹山!
褚屹山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顯然是幫了人就打算立刻就走的,待他看清楚是誰之後,驚得也差點兒栽了個跟頭。
父女兩人面面相覷了許久,褚屹山才遲疑地伸出手,十分驚喜地說:「恬恬!」
有雪塊從樹上落了下來,砸到了褚恬的傘上,也砸醒了她。她看過褚屹山伸過來的手,往後挪了挪。這樣明顯的躲避讓褚屹山有片刻的失神,很快他又注意到褚恬手中提著的塑料袋裡裝的藥,立刻問道:「怎麼來醫院了?怎麼回事?生病了?」
一連串的發問讓褚恬有些頭疼,她微微皺了皺眉頭,不太想回答:「沒事。」
「那你是為什麼來醫院?」看著女兒冷淡的表情,褚屹山已經有些急眼了,「說嘛!」
褚恬覺得他煩:「就是小感冒,已經輸過液了,沒什麼事,你少操心!」
被女兒嗆回來一句,褚屹山呆愣了一下,才輕輕哦一聲,像是終於放心了。
兩人之間又陷入一陣沉默,自從上一次她打電話給褚屹山,提醒他注意趙小晶姐弟兩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了。她和趙小晶鬧得最凶的時候,也沒有接到他一個電話或是短信。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她對褚屹山是真的絕望了。她知道他並不是沒有勇氣來面對自己,從她知道趙小晶的存在時父女倆之間就吵過無數次架了,她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她清楚,他只是選擇了趙小晶,選擇了兒子而已。
兒子。想起這個,褚恬抬頭看著褚屹山,這才發現這短短的幾個月間,他的頭髮白了一大半。
褚屹山也察覺到女兒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頭:「恬恬,我是不是老了?」
豈止是老,以前那個威風凜凜的褚屹山,已經徹底不復存在了。變成了一個老態畢現的中年男人,眼睛耷拉著,眼袋明顯,眉頭皺著,仿佛時刻在經受著生活的折磨。
褚恬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很輕很輕地問了句:「你兒子的病怎麼樣了?」
褚屹山瞳孔一縮,嘴張的老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看著褚恬,驚痛從眼中一閃而過。
褚恬看的清清楚楚,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可憐又可恨。涼氣入肺,她咳嗽了兩聲,才十分平靜地對褚屹山說:「您忙您的,我先回家了。」
舉步離開那一刻,褚恬由衷地感到難過。以前生氣的時候她會跟他大吵大鬧,可他總是厚著臉皮笑呵呵,任她打,任她罵,死不要臉地擺出一副縱容她的樣子,仿佛她所有的招數對他都絲毫不懼攻擊性。而現在呢,她已經學會了,輕飄飄的一句,就如同一把小刀,剜到他的心上。
因為她心裡清楚,她真的沒法原諒這個男人。
天氣不好,正逢周末,褚恬打不來車,便走了一站去坐公交。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累極了,她到頭就睡,一直到被電話鈴聲吵醒。醒來的那一刻,褚恬就有種預感這電話可能是徐沂打來的,立馬就從床上爬起來去接。結果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刻,她有些失望。打電話過來的人,是褚屹山。
褚恬直接拒接了,將手機扔到一旁。卻不想褚屹山又打了過來,等她拒接了,又打,堅持不懈。
褚恬被逼瘋了,接通了電話,有些崩潰對著他喊:「你又給我打電話幹什麼?想說什麼?煩不煩!」
「恬恬,爸爸有話跟你說,我現在就在你們家屬院外面,你出來一下。」褚屹山的語氣平靜中透著嚴肅。
「不想聽!」褚恬拒絕地很乾脆。
「是跟小徐有關的!」褚屹山怕她又掛電話,很大聲地強調了句,此刻他已經有些著急。
褚恬愣了下,以為褚屹山又玩老把戲,便很不耐煩的對他說:「你能不能別每次都打著他的名義?」
褚屹山也有些頭疼了:「恬恬,這次是真的,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講,而且確實跟小徐有關——」頓了頓,他以一種試探的語氣問道,「你知不知道,徐沂有一個大哥,空軍軍官,早幾年因為事故犧牲了?」
褚恬一噎:「你——」
察覺到女兒的震驚,褚屹山微歎口氣:「下來吧,我等你。」
掛了電話,褚屹山安靜地坐在車上等褚恬。探照燈光打在他臉上,顯得他的表情嚴肅而冷峻,同時,又有一點傷感。
等了大約十分鍾,車門從外面打開了。他回過神,看見女兒時,眉頭禁不住一皺,開口輕斥道:「怎麼穿這麼少就下來了?」
褚恬在副駕駛上坐穩,裹了裹外套,語氣十分冷淡:「你少管我,說吧,到底有什麼事。」
褚屹山心裡也有點不高興了,可他現在沒什麼資格在她面前發脾氣,只能壓下火氣,沉著聲道:「恬恬,你當初跟徐沂結婚的時候,我沒有反對。一是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二來是——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小徐。所以我接下來說的話,你不要覺得是爸爸在挑撥離間,因為我是為了你好。」
褚恬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嘴上卻還是硬撐著:「你能不能別說廢話了?」
褚屹山十分挫敗,發洩般地拍了下方向盤,他說:「前段時間,趙小晶入院保胎,意外地認識了一個人。這個人,你或者徐沂,可能會認識,叫章曉群。」他說著看了看褚恬。
果然!
搭在膝蓋上的手一緊,褚恬神情有些緊張地看著他:「章曉群怎麼了?」
將女兒的反應盡收眼底,褚屹山臉色愈發陰沉。「倒也沒什麼事,她跟小晶認識,也頗談得來。聊得時間久了,也慢慢說了些家裡的事。」
褚恬相信褚屹山說的話,趙小晶在外就是有這個本事,很會做人,熱情大方,跟誰都一副很談得來的樣子。
「所以章伯母就將家裡的事跟趙小晶說了?你就知道了徐洹大哥?」褚恬追問,「但這跟徐沂有什麼關系?」
「上一周小晶帶著孩子從美國回來養病,住在軍區總院,又見到了章曉群。」怕褚恬多想,褚屹山刻意地繞開了兒子的話題,說道:「章曉群的女兒仍在住院,時間長了,小晶就去看過一兩次。」
若放在之前,趙小晶對孟凡自然沒什麼感情,說頂了天也不過是有些同情。可現在不一樣了,她當了母親,兒子又生了那樣的病,所以看著同樣為孩子操碎了心的章曉群,難免會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來。一來二往,這交情就比之前深了些許。
她老早就知道徐洹和孟凡的事了,再加上這是孟凡的病因,又是孟玉和夫婦的傷心事,所以她很知趣地從不他們面前提起。直到有一天,她在醫院的小花園裡看見章曉群一人獨自坐在小亭子裡抹眼淚,才覺得有些不對。幾番追問下,才挖出那段前塵往事。
趙小晶聽完之後已經覺得很驚訝了,尤其是在她看了徐洹的照片之後,心裡的震驚更是翻江倒海。她當然不會直接找褚恬,也不敢輕易找褚屹山,因為自從她跟褚恬鬧了那麼一次之後,她在他面前多說他女兒一句壞話,都會被他理解為挑撥離間。可壓在心裡又實在難受,便多跟章曉群聊了幾次,弄清楚之後才告訴了褚屹山。
褚屹山說到底還是擔心女兒的,聽完不顧天色已晚,外面又下著雪,直接就跑過來了。
褚恬聽他這麼絮絮叨叨一大堆,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所以,趙小晶想讓你告訴我什麼?她又想看我笑話?」
褚屹山的頭隱隱泛著疼,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可清楚的看到裡面的血絲。他聲音暗啞道:「不是看不看你笑話的問題,這是關系到你一輩子的大事,跟她沒關系!」
褚恬覺得可笑:「那你倒是說說看。」
褚屹山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你知不知道,小徐大哥出事之後,孟凡受不了刺激,得了應激性精神障礙。」
褚恬扭頭看窗外,不吭聲。
褚屹山已經懶得跟她置氣了:「那你知不知道,她那時候已經不怎麼認人了,每天在病房裡大哭大叫,唯獨見到徐沂的時候,總是抱著他喊徐洹的名字。」
「我知道。」褚恬語氣很輕淡,「這個徐沂很早就跟我說過了,他跟大哥長得很像,難免的。」
「那你知不知道——」褚屹山的語氣加重了,「自那之後,徐沂連班也不怎麼上,每天就在病房裡陪著她?」
褚恬心猛一跳,回過頭,直直盯著褚屹山,眼睛睜得老大。與此同時,她的心跳也驟然加速:「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我大晚上閒著沒事跑過來跟你胡說?我再怎麼混賬,那也是你爸,我會拿這個來騙你?」褚屹山也生氣了,手指微顫地往外一指,「你要是不信就把徐沂給我叫過來,我當面問他!」
「你也配!」褚恬口不擇言,聲音也有些發抖,「即便是這樣又怎麼樣?也輪不到你來只問他!」
怒火攻心,褚屹山只感覺額角青筋直跳,脾氣倒發不出來了。他雙手握緊,聲音壓得很低很重:「這你可以不放在心上,那他對孟凡的感情你也可以不當回事?他那樣一個小伙子,如果不是喜歡一個姑娘,肯穿著他死去大哥的軍裝去哄她?肯放下工作任勞任怨?肯當著人家父母的面親她嗎?肯嗎?!」說到最後,褚屹山幾乎是吼出來的,「你可以不信我,但這是孟凡的父親親口說出來的,你也不信?恬恬,別再裝傻了!」
面對咄咄逼人的褚屹山,褚恬如受當頭一棒,徹徹底底的懵了。她就保持著原來的坐姿,呆愣地看著褚屹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褚屹山克制不住地喘著粗氣,許久才控制住情緒。然而待他想起以前徐沂當著他的面信誓旦旦的樣子,又氣不打一處來:「他媽的混賬王八蛋,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
「不許你說他!」
褚恬突然爆發了,聲音尖細地嚇了褚屹山一跳。
他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女兒,只見她通紅著雙眼,眼神猶如冰淬過一般冰冷,像是看仇人一樣看著他。
「我真恨你。」留下這句話,褚恬甩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