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若是以前,褚恬可能當場就哭出來了。

然而這些天來,似乎是經歷了太多生與死的擦肩而過,她的神經反倒沒那麼脆弱了。她怔怔地看著他走近,許久才慢慢站起身。

離得近了才發現,他的腳步其實是有些急的,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他仿似是有許多話說,可四目相對的時候,他只是看著她,眼睛浮現出些許明亮的光芒,透亮如外面正在飄落的雪花。

最後打破沉默的是她,她試圖用乾啞的嗓音跟他打個招呼,卻在剛剛說出一個「嗨」字的時候就被他抱住了。十分用力,像是要揉碎了她的骨血融進他的身體了一般。

那一刻,她是很抗拒他的擁抱的,因為來得太遲。所以她奮力掙扎著想要將他推遠,她覺得這男人真是太不要臉了,都這個時候了還來招惹她。可她低估了徐沂的決心和力量,任憑她怎麼使力捶打,都沒有鬆手。她不得不放棄了,因為已經沒有力氣去推開他,沒有力氣去忍住眼淚了,這段時間所有的委屈就這樣傾瀉而出,她在他的懷裡哭的安靜又隱忍。

最後,鬧出的這些聲響還是驚動了淺眠的母親。她推開了他,飛快地擦開眼淚,回了病房,用余光注意到他也跟了進來。

母親從未見過徐沂,自然要問她是誰。可那時她只低著頭給她掖被角,假裝沒聽見。最後還是徐沂自己開口回到了母親的疑問。他說他是她的朋友,也在b市工作,他知道她回來照顧生病的母親,所以借著出差的機會過來看看。

話裡話外雖未點透,但母親多少也看出來點了。她用和善的眼光看著徐沂,很想再多問一些問題,可渾身已沒有力氣。

一開始她是不給他好臉色看的,因為她已經打定注意跟他劃清界限了。可那個時候的徐沂臉皮似乎厚的出乎她的意料,自從那晚見了她母親一面,居然天天到醫院來報到。由於他此行是來四川接兵的,白天要工作,便每天晚上來,一待就整整一夜,跟她輪換著照看母親。

母親過意不去,叫他實在不必如此辛苦。他卻也只笑笑,說這是應該的,於是母親看他就越來越順眼,她看他就越來越討厭,找了一個合適的時機,直接跟他挑明:「我以後會留在四川,不會再回去,所以你也不用擔心我還會去煩你。你什麼也不需要做,我也不需要你來做這些。我現在特別討厭你,甚至都沒想過跟你做朋友。實際上,這些話我本來想回來之前就跟你說清楚的,我去找過你了,可你沒在。」

那是一個早上,她對徐沂說這些絕情話的時候,他剛剛陪護了她母親一晚,神色疲憊,下巴有明顯的青茬。他聽到這話的時候,只是笑了笑:「正好,我來這兒也不是為了和你做朋友。」接著他將一份熱乎乎的早飯遞到她手裡,「先吃飯吧,我先走了。今天要下縣走訪,晚上可能會遲一些再過來。」

那一整天,她腦子都暈乎乎的,只等著他晚上來,問個清楚他話中到底是什麼意思。然而這一晚,她等到十二點,都沒見到他的身影。心裡說不焦急是假的,可面上又不敢表露出來,因為母親在一旁也問過許多次了,她都推說他工作忙,今晚可能不過來了。就這樣熬到了凌晨兩點,接到了他的電話,說天氣突降暴雨,他們被堵在半路了。她心裡是很生氣的,氣他不早點打電話過來,於是什麼也不說就把電話掛斷了。

第二天,又下起了大雪。吃過晚飯,她去跟主治醫生談母親下一步的治療方案,回到病房剛推開的門的時候,聽見從裡面傳來的說話聲。是母親和徐沂的聲音。

母親跟他說:「昨晚你沒過來,恬恬雖然嘴上不說什麼,可我看得出來,她心裡是著急的。她跟你講電話的時候語氣差,你可不要在意啊,她那是擔心你。」

「阿姨,我知道。」徐沂說,「我不怪她,是我沒早點打電話來。」

母親笑了笑,又問他:「小伙子,這麼長時間了,我都沒顧得上問你,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當兵的,軍人。」

「當兵的好,當兵的有紀律管著,不敢隨便犯錯誤。」兩人說著,都笑了。

屋裡又安靜了下來,她正要推門而入的時候,聽見母親問他:「小伙子,你是不是喜歡我家恬恬?」

聽到這句話,她握住門把手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病房裡的徐沂沉默了一陣,才輕聲答:「喜歡,很喜歡。」

母親又問:「她要是跟你在一起,你會不會好好待她?」

這一次徐沂回答的很快:「會的。」

母親哦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又問他了一遍:「你真的會好好待我家恬恬?」

那一刻,或許連徐沂都感受到了,這樣的問話,相當於一個做母親的臨終托付。所以他的回答亦是十分堅定:「阿姨,我會好好待褚恬,請您放心。」

這樣的回答,或許能夠讓母親放心,可對她而言,卻像是一顆重磅炸彈。她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徐沂,面對母親,聽到這樣的話,只能無措地轉身就走。她渾渾噩噩地在醫院裡晃蕩了大半天,最後還是在候診大廳的一個角落裡被徐沂給找到了。看著他緊張得有些發白的臉,她張張嘴想說話,眼淚卻直接掉了下來。或許是離得遠了,這一次她哭得是痛徹心扉,在雪夜裡空蕩的大廳,聽得格外清晰。

她猜徐沂已經知道她聽到他和母親的談話了,可他一句話也沒有問,只是脫下了外套,將她包裹住。他當時說了許多的話,她聽得清楚也記得明白的只有最後那麼兩句。

「我來之前已經打好了結婚報告,只要你同意,我們就去領證。過去一年是我犯渾,我現在明白過來了,所以不能犯渾一輩子。」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已經啞了,他看著她,雙眼泛紅,「恬恬,把頭髮再留起來吧。」

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求婚,饒是現在想來,也是苦澀居多。可她真的就那樣答應他了,因為再也想不出什麼理由可以拒絕,拒絕這樣夢寐以求的幸福。

所以,她怎麼可能會對他說分手?徐沂,就是她一輩子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