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到了晚上,褚恬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何筱也跟著鬆一口氣,這一整天,她都提著心在一旁看著褚恬,不敢問也不敢說,生怕她想不開出什麼事。

這一晚,兩人睡得很早。臥室裡只開了一盞昏黃的壁燈,暖氣散發出足夠的熱量,整個屋子都溫暖極了。褚恬和何筱肩並肩躺在床上,聽著往外面的雪聲,極其安靜。

靜謐的環境總容易使人困倦,不一會兒,何筱就昏昏然欲睡了。也是此刻,她突然聽到褚恬低聲開口。

「笑笑,我有時候在想,現在這一切會不會是我自作自受。」

何筱一下子就被驚醒了,她轉過身去看褚恬,發現她雙手伸在外面壓著被子,眼睛看著天花板,神色平靜,仿佛剛剛那句話不是她問出的。

「怎麼會呢?」她將她的手塞進被子裡,「別瞎想,快點睡覺。」

褚恬乖巧地任何筱給她掖被角,看著她有些緊張的表情,竟然笑了出來。躺在暖和的被窩裡,她的心情似乎也沒有那麼糟糕了。

「真的,笑笑。」黑暗中,她低低地說,「以前追徐沂的時候,我總是在想,要是那天沒去農場參加聯誼就好了,那樣就不會遇見他。因為他的拒絕而傷心的時候,我就在想,不喜歡他就好了。我就想啊,幹嘛總是吃力不討好。心裡也告訴過自己無數次了,放棄吧。可是,我怎麼還是這麼喜歡他呢。笑笑,我就是自作自受。」

這樣說完,她心裡有一點難過。

何筱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好一會兒,才說:「我雖然不知道,也不問你們為什麼會吵架,我只問你,徐沂平時對你好嗎?」

褚恬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對她好嗎?

如果說不好,她或許真的會找到一大堆理由。他平常很少在家陪她,有什麼事情好藏著掖著從來不跟別人說,性格表面溫和實際霸道的要命,對她也管得特別寬,不讓穿短裙不讓化濃妝還不讓睡懶覺。能說的,真是太多了。

然而,他對她真的不好嗎?他在家她一樣家務也不用做,知道她大手大腳還把工資卡全部交給她,縱容她所有的小性子,即便是吵架了也會先服軟。如果沒有觸及他的底線,他對她真的算得上寵。

一想到這些,她會覺得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她可以原諒他的一切。然而每當她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心裡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她:或許在她不曾得知的過去某一時刻,他曾經也對一個女人同樣的好。

她愛這個男人,所以無法接受。是的,無法接受。

得不到褚恬的回答,也是何筱意料之中的。她笑了笑,說:「看吧,他對你也沒你想象的那麼差,對不對?」

褚恬也笑,笑得有些傷感:「對啊,所以我才糾結,想跟他說分手,都開不了口。」

何筱這次是真被嚇到了,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恬恬,你發什麼瘋?分什麼手?」

褚恬郁悶地撇撇嘴:「我就是隨便說說。」

「隨便說說也不行!」何筱自認自己真是太了解她了,知道她既然說得出口,心裡肯定就會有過這種念頭。打了個激靈,她說,「你可別亂想,有什麼矛盾是不可解決的,需要走到分手那一步?還有,你現在想起來分手了,當初結婚的時候幹什麼去了?」

褚恬真是服了她這嘴上功夫了。

「哎呀,你又不是徐沂,你緊張什麼呀?」見何筱臉色沒有和緩,她只好晃晃她胳膊求饒,「我真的只是說說,我這是軍婚,我就是想離也得徐沂同意才行啊,哪兒有那麼簡單!」

何筱哼一聲,甩開她胳膊:「你要是真的要死要活地想離,你看徐沂會不會答應!」

褚恬被她問的愣住了。

是啊,如果她真的覺得過不下去了,非要跟他離婚的話,他會答應嗎?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了,房間裡只有呼吸聲和雪花敲打在窗戶上的聲響。過了許久,久到褚恬以為何筱再也不會理會自己的時候,忽然聽見她說:「不會的,恬恬。」

她的語氣篤定而堅持,聽得褚恬心窩一緊,眼眶一熱。

到今年年底,他們就結婚滿一周年了。然而此時此刻,回想起當初決定在一起的情景,仍清晰如作。

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那一晚,包括何筱。並非說不出口,而是那太像一場夢,她怕一說出來,夢就醒了。但是褚恬知道,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去年的這個時候,正是她不告而別離開b市離開徐沂,回到四川的時候。走之前,她去了部隊,想見徐沂一面。但是很不湊巧,那一天他不在。

來之前她特意剪短了頭髮,想以這種幼稚的姿態跟徐沂、跟過去的一年做一個了斷。可得知徐沂不在時,她心裡有點慶幸,又有些難過。

那時候母親的病情已經不容樂觀了,父親褚屹山指望不上,所以她這一趟回去,已經打定了不再回來的主意。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樣四處亂跑,她要留在家裡,好好照顧母親。

褚恬曾經也設想過,真要跟徐沂告別的時候,一定要打扮地漂漂亮亮的。要當面告訴他:「徐沂,從今天起,我徹底放棄你了」,然後再給他一巴掌,權作是對過去一年的補償。

可是他卻不在。

那一刻她很想知道,老天究竟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安排,連一個完美的告別都不肯給她。她故作平靜地離開,卻在回去的車上不顧旁人的陽光嚎啕大哭,心裡把徐沂翻過來覆過去地罵。

這個男人真的是個混蛋!大混蛋!

她在心裡罵了他一千遍一萬遍,同時也告訴自己一千遍一萬遍,無論他有多混蛋,她以後可能、真的是、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大哭過一場之後,她反倒平靜了下來。辭掉工作,收拾行李,回了四川。

母親為她准備了一份「大禮」,她剛回到家的那一晚,她就暈倒住院了。一頓熱飯都沒有吃上,開車將她送到了醫院。搶救了多長時間,她就在外面等了多久,腦袋一片空白,什麼也來不及想。後來手術結束,將母親送到病房安頓好,已經是凌晨了。去給母親拿藥的時候,冷不丁打了個噴嚏,她才發現自己剛才急著出門,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沒有穿外套。

這一次母親住院之後,就沒再出去過了。

她天天陪護在醫院,每一天處理著各種突發狀況,一開始慌亂無措,到後來已經可以做到處變不驚了。只是母親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她再利索再能幹,表面上裝得再若無其事,心裡也是焦急的。無人可以傾訴,她只能壓在心底,直到有一天,褚屹山突然到訪。

自從父母離婚之後,她就一直對褚屹山避而不見,同時也不准他到醫院。母親也不想見到他,但是那一次他來,母親卻讓她避開,兩人在房間裡說了兩個多小時的話。

褚屹山出來的時候,將她叫了過去,猶豫了再三,才跟她說:「恬恬,你要做好心理准備了。」

她起初還沒聽明白是什麼意思,懂了之後,就拼命地推搡褚屹山,讓他滾。就在走廊上,當著那麼多醫生、病人和護士的面,她讓他滾。

褚屹山看著她欲言又止,表情心痛又沉重。可她心底卻是恨透了這個男人,哪怕她心裡也清楚,他說得很對。

當晚,快十二點時,母親又病發被送去急救室。到了凌晨四點,才被搶救過來。將母親安置好之後,她渾身脫力地坐在病房外的長廊上,仿似劫後余生。

這一次,她又將外套忘在了病房裡。可似乎家鄉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冷,穿再多的衣服也無法擋住那股寒意。所以她乾脆懶得回去拿了,就這樣穿著單薄地坐在那裡,手裡握著幾個小時前收到了病危通知書。

這樣的東西她不是第一次見了,只是每一次都足以讓她膽戰心驚,因為那代表著與死神的又一次拉鋸戰。她每次都盡量很樂觀與從容地去應對,可這一次,她卻有了種深深的無力感,像是明明受了欺負,卻不知該向誰去討回來。梗在心裡面,上不去,又下不來。

她在那裡不知坐了多久,久到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萬籟寂靜中,那腳步聲聽上去低緩而穩重,仿佛帶著一股讓人心安的力量向她走來。而她像是受到了某種感召一樣,抬起頭來,睜開眼睛,透過薄薄的霧氣,清晰地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

她看著這個人,愣住了。腦子裡好像有火花在辟裡啪啦地炸響著,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了,眼裡能看見的,全是這個人。

是徐沂。這個人,是徐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