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筱回來的時候,臥室的房門緊閉著,徐沂正坐在沙發上,目光有些茫然地看著前方。
何筱一驚,連忙放下東西,走到他面前:「恬恬呢?恬恬去哪兒了?」環視整間房,都沒有看到褚恬的身影。
「在房間裡。」徐沂說著,聲音依舊沙啞,「我們兩個吵架了,她不肯出來。」
何筱頓時心急如焚:「你跟恬恬到底是怎麼回事?」
喉結微動,徐沂看向何筱:「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才合適,恬恬她不想見到我,我一碰她,她就會哭。所以笑笑——麻煩你了,麻煩你今天幫我照顧她。」
何筱徹底傻眼了:「你不帶她走?」
徐沂沉默了許久:,低聲說:「她不願意,她不願意跟我走。」
「……徐沂,我照顧她沒問題,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沉思片刻,何筱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低歎一聲,她說,「算了,今天先這樣吧。天氣很冷,過會兒可能要下雪,你回家吧。」
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清晰的呼吸聲可聞,何筱亦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默默地看著他離開。
徐沂沒有很快就走。
零度以下的天氣,他卻在小區外面站了整整兩個小時了,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剛剛褚恬如何歇斯底裡地趕他走。
小區保安也注意到了他,捧著大搪瓷杯過來問他找誰,得不到回答便悻悻地回到了值班室。
過了一會兒,天空果然開始零星地飄起雪花來,有一瓣落在徐沂的鼻尖上,頃刻就融化了。這點涼意似乎終於讓徐沂清醒了過來,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微動了下腿,才發現早已凍僵。
眼睫微微一顫,他邁開腳步,取車離開。
午後,雪下得愈發大了。天氣預報又一次不厭其煩地播報,說今年又是多少年難得一遇的寒冬,聽得人心驚。偏偏這個時候暖氣出了問題,整個大院的維修隊一下午都在忙活這個,冷得院裡的人怨聲載道。
徐沂是被凍醒的,醒來的時候他仍坐在沙發上,維持著剛坐下來時的姿勢。睜開眼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他抬腕看表,已是下午五點四十五分,他睡了有三個小時。
已經有兩天兩夜沒合過眼了,所以這三個小時,像極了一場夢。徐沂扶著沙發扶手,復又閉上了眼睛。整個房間又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雪花落在窗外的聲響,可他卻再也睡不著。
不多時,沙發一側矮櫃上的電話突然響起,鈴聲響徹整個客廳。徐沂上身微震,起初以為是自己聽錯,然而那聲音還在繼續,他睜開眼睛,很快拿起了聽筒。
「喂?」心跳的急劇加速使得他的聲音有些不穩。
「是徐參謀嗎?這裡是門崗,通知您一下,暖氣修好了,您試一下看,如果有問題請及時通知我們。」
「……好,我知道了。」
掛下電話,一顆提起的心也隨之沉沉地落下。看著空曠的房間,徐沂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冷清。
在沙發上又枯坐了將近半個小時,徐沂站起身,按開了客廳的燈,一剎那暖黃色的燈光照亮了整個房間。脫下軍裝外套,他去了臥室。
臥室的衣櫃上放了幾個箱子,這些以前都放在老房子裡,搬到家屬院的時候徐沂又將它們帶了過來。那時褚恬也注意到了,她很想拆開來看,可她愛乾淨,看見上面一層灰就不想碰了。再加上,他告訴她這裡面裝的都是一些舊東西。
確實都是一些舊東西,所以他從未打開過。
抬頭看了看衣櫃上放的幾個箱子,徐沂伸直手臂,將其中一個抱了下來。
剛一放下,就被一陣灰嗆得開始咳嗽。平復下來,才發現箱子上又積了層灰。徐沂找來抹布,仔仔細細地將箱面的灰清理乾淨,才取過一把剪刀,將之前封貼上的膠布劃開。最後,他輕輕地將箱子打開。
一股封箱久存才會有的特殊氣味撲鼻而來,徐沂的目光從裡面的東西上一一劃過,而後取出一本相冊來。
這是本很舊很舊的相冊。相冊的四角都卷了邊,放在裡面的照片,也有些泛黃了。徐沂凝視這相冊的封面良久,在床邊坐下,開始一頁一頁地翻看。
都是一些很早的照片了,父母抱著剛出生的大哥徐洹在北京□□廣場、他和大哥在已逝去多年的外婆家的房頂上、哥倆從小學到高中的畢業照、大哥剛考上飛行學院、大哥穿著空軍軍裝站在殲八飛機前等等。
都是一些很平實的照片,越往後屬於他自己的照片就越少,而有大哥徐洹照片上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地越來越頻繁,那就是孟凡。
孟凡跟大哥徐洹其實一直都是同學,從幼兒園一直到高中。那時候他常跟在他們兩人身後一起玩,卻已經記不清他們究竟是什麼時候才開始在一起。問大哥,徐洹也只笑笑不說。
年少的時候不懂感情,現在才發現,什麼時候開始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從未分開。
放回相冊,徐沂又從箱子裡取出來四個飛機模型。他其實收藏了很多這樣的模型,放滿了好幾個箱子,他為數不多的朋友都知道,而且曾經在偵察連上政治教育課的時候,他還當著全連辦過一個小型的飛機展覽。
然而這個箱子裡的,他誰也沒給誰看過。
相比其他箱子裡滿滿的美式和蘇式飛機模型。這個箱子裡裝的模型簡單到幾近簡陋了,一個是用塑料做的雙發殲八,一個是有機玻璃制成的單發殲十,一個是運八加裝平衡木改造而成的空200預警機,一個是雙發轟六。都是曾經或者現在空軍服役的主戰機型,而這些模型,都是大哥徐洹送給他的。
猶記得上軍校的第一年,他放寒假的時候去徐洹所在的部隊探親,那也是他第一次在現場看到軍機起飛的情景。他被批准進入塔台,親眼目睹殲十戰機在跑道上疾速滑行,拉桿爬升,最後沖上雲霄,展翅翱翔。
那一刻,他真的體會到了什麼叫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更讓他驕傲的是,駕駛飛機的人,正是他大哥。
兩次通場之後,飛機開始減速,最後穩穩地落在了停機坪上。他跑了出去,想近距離看一眼那架飛機。最後還是被大哥給攔住了,他摘下頭盔,笑瞇瞇問他什麼感受。
徐沂還記得當時自己說的:「真後悔沒讓你帶著我一塊上去。」
大哥哈哈大笑:「你小子,真帶你上去了,我下來可就立刻被停飛了!那可是違反紀律的。」
又仔細端詳了陣這四個飛機模型,徐沂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到了一旁。
箱子裡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徐沂將它們都取出來之後,看到裡面剩下的最後一樣東西。那是一套嶄新又久遠的07式軍裝,天空藍的顏色在時光的打磨下並未褪去,摸上去,手感也厚重地一如當初。
徐沂將衣服展開鋪在床上,將一槓三星的肩章、領花、和銘牌佩戴好,拍掉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來到了鏡子面前。對著鏡子,他動作緩慢,一絲不苟地將軍裝穿上了身。這套衣服就像是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是如此的妥帖合身。
徐沂靜靜地看著鏡子裡的男人,曾有一個人的眼角眉梢與他是那麼相像。那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然而不管怎樣,此時此刻鏡子裡的他看上去是平和的,亦或是說無人知他心中所想。
徐沂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鏡子裡的男人,而後將軍裝外套的扣子一個個解開,將所有的東西下下來放好,衣服按照之前的折痕疊好,再一次撫平上面的痕跡,他將它套上袋子,放進了櫃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