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徐建恆受傷住院這幾天,褚恬幾乎每天都到醫院報道。宋可如怕她太辛苦,囑咐她沒必要每天都過來,反正醫院裡有護士又請了護工。褚恬嘴上應著好,卻還是照來不誤。

盡管從結婚起就沒跟公婆住在一起,相互之間的交流也並不深,但她心裡還是惦念著這兩位長輩的好的,無論徐沂和父母的關系如何,那都是他們之間的事,從她的立場來看,最起碼現在他們對她和徐沂還是頗多照拂的,也從未給過她難堪。所以為人子女,她理應盡孝。也因她這態度,幾天下來,和他們相處的也是越來越好了。

周六這天,褚恬一早就起床了。因為路上有些堵,到達醫院的時候徐建恆已經吃過早飯了。正坐在那裡看報紙,單手拿著,帶著一對老花鏡,看起來十分費勁。

一抬眼看見褚恬來了,他鬆泛下來,對著她笑了笑:「今天外面天氣不錯吧,冷不冷?「

」大晴天,披個風衣外套溫度正好。」褚恬看出來徐建恆在房間裡待煩了,便提議道,」爸,我推著你出去走走,呼吸下新鮮空氣吧?「

徐建恆聞言十分高興地放下報紙:「也好,整天悶在屋裡頭,沒病也得給悶出來了。「

褚恬笑了笑,取來徐建恆的外套給他披上,又請護工將他扶到了輪椅裡,推著輪椅下了樓,去了住院部後面的小花園。

這時間,小花園裡聚集了許多人。大多都是住院的病人,病房待久了出來透透氣。褚恬推著徐建恆行走其中,心情也比在病房裡暢快。

走到一個小亭子的時候,看到有兩位老人在裡面下棋。徐建恆讓褚恬推他進去,在旁邊觀戰了幾句,又悄悄地走了。再往前走,看見幾個小朋友圍坐在草坪上畫畫,他也讓褚恬停下,靜靜地欣賞了一番。看得出來,徐建恆的神情十分放鬆和愉悅,好像很享受這樣閒適的住院生活。

只聽徐建恆深深呼出一口氣,歎聲道:「我都忘了上一次這麼放鬆是什麼時候了。」

褚恬很理解他,知道他此言非虛。畢竟一個人支撐那麼大一家公司,有壓力又忙碌自然是肯定的。恐怕也是因為此,他才對徐沂寄予了厚望。

「恬恬,現在能聯系到徐沂了嗎?」

褚恬搖搖頭,想到坐在前面的徐建恆看不到,才說:「沒有,這幾天都沒有他的電話。」

徐建恆微微蹙了蹙眉:「怎麼回事?」

領導做久了,徐建恆稍稍壓低聲音說話就像是在發火,威嚴十足。褚恬趕緊回答:「估計是任務沒完成。」

徐建恆稍稍沉默了下:「他經常這樣嗎?任務來了一走幾天不見人,打電話也找不到?」

「他——也不總是這樣。」褚恬斟酌了下,回答道。這也不算是撒謊吧,畢竟之前他即便是好幾天不能回家,也會基本每天一個電話回來。這樣想著,連褚恬也覺得這次有些蹊蹺了。

難不成,是在躲著她?

徐建恆哪裡會聽不出褚恬語氣中的小心翼翼,他看著遠處小孩子們玩耍的場景,長出一口氣,說道:「你倒也不必緊張,我就是問問。他現在當兵了,我還能管得他多少?我只是想,長此以往,你該怎麼辦。」

褚恬是真感動了,沒料到徐建恆還會替她操心這個。

「爸,您不用擔心我,我現在住在家屬院裡,來回公司方便,吃住也安全,好得很。」

徐建恆嗯了一聲,褚恬以為他是放心了,下一秒卻聽他說:「實在不行,不要一個人硬撐,搬回家裡住。」

褚恬點了點頭,心裡想的是最好還是不要搬回去。不為別的,吵個架都不方便。

兩個人在小花園裡閒逛了一個多小時,回去的路上,徐建恆突然開口,跟她說:「恬恬,你看徐沂,算不算一個好兵?」

褚恬推著輪椅的手微微一滯,她沒聽出來徐建恆的意思,不敢貿然開口。思忖了下,她說:「能為一個任務這麼久不回家,也不打一個電話,全身心奉獻給部隊了,還不算個好兵?」

她這樣說著,沒有著意地為徐沂說好話,反倒像是一個向父親撒嬌的小女兒,聽得徐建恆笑了兩聲,繞到後面輕輕拍了拍褚恬的手,仿佛是在安慰她。

「這小子啊,很有自己的主張。我和你媽沒法強迫他去做任何他不喜歡的事,好說不行,打罵也不行,他就梗著脖子站你面前,毫不退讓。有時候氣得我都拿他沒辦法。」

褚恬能想象那個場景,不由自主就笑了。

「倒是沒一般小孩的毛躁,遇到的人都誇他懂事。可那時候才幾歲,就沒一點小孩子的樣子。」徐建恆回憶著,語氣不緊不慢,聽不出來情緒。

「這麼說,他從小到大都一副樣子了?」

「那哪能,徐沂十幾歲的時候,可比現在強多了。」徐建恆說著,慢慢地笑了,「他特別崇拜他哥,一心想著往外面跑。曾經讀高中的時候休學了一年,大半時間都跑出去玩了,要不是打電話回家報個平安,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兒。」

褚恬聽著覺得新鮮,料想不到徐沂還能有這麼野的時候。「換個角度想的話,也挺好,趁早玩了,像現在整天拘在部隊裡,想出去也沒那個時間了。「

好,倒是挺好。他是曾有心歷練他的兒子,卻不曾想他一跑出去,就再也不想回來了。甚至有些時候,他看到徐沂時,會覺得有些恍惚。那真的,是他徐建恆的兒子嗎?

現在的徐沂不是他徐建恆想要他成為的樣子,他殺伐果斷一輩子,運籌帷幄,叱吒風雲,曾一心想要正回兒子的人生軌跡。可後來,他看到了一步步成長為一個軍人的徐沂,發現他真是錯的離譜。

那是他的兒子,如果這麼久以來他都不曾妥協過,那憑什麼指望跟他流著相同血液,骨子裡同樣執拗堅持的兒子會?他太清楚他們這些人的脾氣了,他們只會努力做得更好。

到了最後,徐建恆發現,原來這麼多年,他也不過是自己在跟自己較勁。當真是,可笑又可憐。

第二天下午,天空又飄起了雪花。氣溫倒不是很冷,只是天色有些陰沉。

宋可如趕到醫院的時候徐建恆正按著遙控器百無聊賴地抬著台,電視開了靜音,因為褚恬正披著大衣外套窩在一旁的小沙發裡睡覺。

宋可如看她一眼,悄聲對徐建恆說:「這丫頭這幾天家裡醫院跑來跑去的,是真累著了。」

徐建恆心裡也頗多感慨,他這幾年因為高血壓也住過一兩次院,從未有小輩在他床前這樣盡孝過。

「難為她了。」

宋可如歎一口氣:「沒想到,養了那麼多年的兒子,倒頭來還不如一個嫁到家裡才一年的媳婦。」

徐建恆笑了笑,眼睛直視著電視,低聲道:「這點可得誇你兒子,是他找了個好老婆。」

宋可如也笑,走過去想為褚恬再搭一件衣服,卻發現睡夢中的她臉色潮紅,眉頭緊皺,表情看上去十分難受。

宋可如想她是做了噩夢,便輕拍了下她的肩膀,將她叫起來:」恬恬,醒一醒。」

褚恬輕輕哼了一聲,依然睡著。宋可如只得拍拍她的臉蛋,好一會兒才將她叫醒。褚恬睡眼惺忪地看著宋可如,表情有點茫然,「媽?」

「是不是做噩夢了?」宋可如用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還好不燙。

感受到宋可如手心的溫度,褚恬清醒了過來,她立馬坐好,有些赧然地說:「沒事,可能是這裡睡得不舒服。」

「那就聽媽的話,回家去睡。明天不用過來了,反正這裡也沒什麼事,別再把身體熬出毛病來。」

徐建恆聽了也囑咐她:「我看你這幾天吃飯也吃的不多,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正好在醫院,有問題就做做檢查。」

「不用。」褚恬連擺手拒絕,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清楚,無非是心情影響食欲,能有什麼大問題。

所幸宋可如和徐建恆沒有過多追問,褚恬借口洗臉,起身去了衛生間。

她剛剛,其實騙了宋可如。她確實做了個噩夢,而且還跟徐沂有關。

她夢到徐沂穿著一件不知什麼兵種的迷彩服登上了一架直升機。機艙裡齊整地面對面坐著兩排穿著跟他同樣制式迷彩的人,全副武裝,每個人的表情都嚴肅極了,像是要去執行一個特殊任務。

直升機在空中飛了許久,最終盤旋停在了3000米的高空,下方是不知蔓延多少平方米的森林。這時,機艙門大開,一個軍官站在門口處沖裡面的人大喊,讓他們從這裡跳下去。

夢中的她嚇了一跳,想對徐沂說:「別跳,危險!下面有霧,看不清楚!」

可徐沂恍若未聞,從機艙口縱身一躍,身後的降落傘隨之撐開。

夢中的她像是鬆了口氣,而後笑自己傻,都忘了還有降落傘了。然而下一秒情況卻突然變了,降落傘逐漸脫離了徐沂的身體,她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徐沂向下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到失控。很快,穿過層層的霧靄,墜到了林海之中。

怎麼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了,在夢中的她急切地喊著徐沂的名字,直到被宋可如叫醒,也沒找到。

回想起這番夢境,褚恬仍心有余悸。

頭一次如此惶恐,褚恬想好幾天沒有他的消息,該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