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個夢,褚恬惴惴不安了一夜。第二天早起猶豫再三,用軍線給顧參謀長家裡打了一個電話。她想顧淮越是徐沂的領導,多少應該知道點消息吧。
不巧的是,顧淮越也不在家,電話是嚴真接的,說顧參謀長下去檢查去了。褚恬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好在嚴真看她實在著急,便答應替她問一下,一有消息立刻通知她。
褚恬應下來,掛了電話,憂心忡忡。
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上午,終於在吃過午飯的時候接到了嚴真的回電,那邊說徐沂臨時被派去執行一個任務,具體是什麼不能說,只是顧淮越向她擔保,人一定安全。
對褚恬而言,這說了等於沒說。嚴真十分了解褚恬的心情,先她一步把抱怨的話說了:「算了,什麼也別問了,不能指望從他嘴裡套出話來。」
褚恬在電話裡笑了笑,有些苦澀。
這邊,接到妻子打過來的電話之後,顧淮越也有點擔心徐沂了。
倒不是安全問題,畢竟他清楚無論特種大隊再怎麼刁難這些兵們,也不敢讓他們出事。只是這一次的淘汰賽形式有些獨特。以往都是在特殊大隊內部自己組織的選拔,而這一次卻別出心裁地將這些參選學員和特種大隊的兩個中隊混編為藍軍部隊的一支,一齊派到某合同戰術訓練基地參加剛剛開始的跨軍區多兵種實戰對抗演習。
說實話,這招玩的有點缺德。
畢竟這些參選學員們都是各軍區選上來的尖子,以往都是專業藍軍部隊的「重點打擊對象」,現在突然變成其中的一員了,且不說適應不適應,萬一在演習場上遇見老部隊了,下不下的去手還是一個問題。
不打吧,這算入淘汰賽一部分。打吧,贏了還好說,輸了的話誰還有臉回老部隊,不得被罵死?不少學員悟清楚其中的道理,紛紛開始罵娘。
A師沒有被抽調去參加此次演習,所以顧淮越並不擔心徐沂下不去手,他就是在想,萬一徐沂真的十分優秀,被特種大隊選走了怎麼辦。
他承認,這是徐沂軍旅生涯的重要契機,在特種大隊這樣的基層單位磨練個幾年是個有益的積累,有利於他今後在軍隊的發展。然而從全師來看,他還是希望他能留下,畢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過,想多無益,這不是他能夠決定和左右的事。顧淮越收回心神,給軍區通了個電話,得到了一個最新消息:參演的六大軍區派出的部隊盡數覆沒,唯有S軍區扳回一局,還是慘勝。
顧淮越掛下電話,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子,心裡更加篤定了。這下,這出戲可更精彩了。
大漠深處。
傍晚時分,信號彈升空,連日來響徹在這片大地上的一切聲響終於都安靜了下來。肆虐了好幾天的狂風此刻也變得溫柔了,化作飄飄雪花落下,覆蓋住各種現代武器裝備留在地面上的印跡。
演習是徹底結束了,但各個參演部隊並不是很輕鬆,接下來還有一系列的總結會議。尤其是在這樣的戰況下,總結會很可能會變成□□會或檢討會了。
藍軍部隊雖然在此次演習中出盡了風頭,但隊伍也有不少折損,尤其是參加淘汰賽的學員們,演習結束,人少了一大半,多數都中途受傷或者被俘,按照淘汰賽規定,這已經相當於失去了資格。走的人太多,以至於他們這些剩下來的僅有一輛步戰車就拉走了。
當晚,他們在訓練基地駐扎了下來。好不容易得來一個安寧的夜晚,大多數人早倒床上呼呼大睡了。然而徐沂卻睡不著,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便爬了起來。
掀開帳篷,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今年的雪,來的似乎格外勤。
放鬆下來,徐沂到現在才察覺到冬夜的寒意,他緊了緊野戰訓練服的拉鏈,戴上帽子,去了亮著燈的醫務帳篷。
帳篷裡,隱隱約約有人說話。徐沂進去一瞧,才發現是他隔壁床的李姓上尉,正穿著一身泥濘的軍裝嬉皮笑臉地跟小護士逗樂。
小護士見有人進來,立馬嚴肅起來了:「有事嗎?」說著扭亮了桌子上的台燈,看清楚面前這人長什麼樣,微愣了下,而後直直地盯著他。
徐沂全然沒在意,只淡聲說了句:「胳膊受了傷,來取個繃帶包扎一下。」
「傷哪兒了,先讓我看看。」小護士說著去碰徐沂的胳膊,卻被他躲了過去。
昏黃的燈光下,這男人笑了下:「不麻煩你了,我自己能處理。」
「自己能行嗎?」小護士有點不樂意,可見他不為所動,還是去給他取東西了。
徐沂看著小護士的背影,輕輕鬆了口氣。坐在一旁的李上尉對他比了個大拇指:「不得了啊,這小護士我少說也殷勤了快一周了,也沒見她對我這麼積極。」
連日的勞累,將徐沂的耐性都磨盡了,他什麼也沒說,拿了東西就離開了。李上尉倒也不生氣,從小護士那裡要了藥水和藥棉,跟著追了出去。
他找到徐沂的時候,這位「有點個性」的陸軍上尉正獨自一人坐在訓練基地的一個小山包上包扎傷口。他走過去,在稍微靠下的地方找了個位置坐下,將手裡的東西扔了過去。
徐沂被砸個正著,看清楚他扔過來的東西,十分禮貌地道了聲謝。
看來這人也沒這麼難相處。李上尉笑了笑,問:「怎麼傷著的?」
「忘了。」徐沂抬高胳膊,借著探照燈的燈光查看傷口,「演習結束才發現。」
「是啊。」李上尉感歎一聲,整個人大字狀地攤在了那裡,「光顧著演習了,誰還顧得上疼。」他斜躺著,看著徐沂認真包扎傷口的樣子,忍不住說道,「不過你還真別說,這仗打得夠痛快,平時哪兒有這把六大軍區輪著虐的機會。」
「現在是痛快了,你不想想回去怎麼辦?」如果他沒記錯,這哥們是J軍區陸航團來的吧?
J軍區這回是徹底的悲壯了,虛實兩手沒玩好,步坦兩條路都被切斷了,最後發揮泥腿子精神野戰強攻,還是慘敗。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歸功於藍軍火力強大的空中力量。
李上尉倒是不在乎:「咱人都躺在這了,還想回去的事兒幹嗎?」
徐沂輕笑:「這麼肯定,一定能留下?」
「留不下也得留,反正這陸航團我是沒臉回了。」李上尉反問他,「你呢?」
徐沂看著剛剛包扎好的胳膊,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是吧哥們?」李上尉難以置信地爬起來,「這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咱來這兒受這罪是為了幹嘛?不就為了那幫人胳膊上那個臂章嗎?」
是啊,如果放在以前,還真沒什麼好猶豫的。
而現在,徐沂回望過去的這一周,竟然遙遠的如同過去的那些年。好像從來沒有過什麼理想,也沒有過不甘心,像是落潮後的海水,只余下淺淺的波紋。
徐沂感覺自己的心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靜過,他甚至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望著簌簌落下的雪花,他突然有種沖動,他想念褚恬,哪怕只是聽到她的聲音。
於是他站起來,腳步飛快地回到了帳篷裡。李上尉跟在他後面,正琢磨不定他為什麼突然半夜發瘋,就見他拿起一個包裹走了出去。
「哥們兒,怎麼了?」他扯著徐沂問。
「打個電話。」徐沂說著,笑了,「給我老婆。」
B市市中心也下了很大的雪,褚恬結束培訓後從酒店出來,看到地面上已經鋪了層厚厚的積雪。空氣寒冷卻也清新,她輕呼出一口氣,感覺肺腑舒暢了許多。
低頭看了下腕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再去醫院已經有些來不及,所以她准備先回家了。回頭跟同事們告別,褚恬一個人步行到最近的公交車站等車。有同事好心提出送她回家,被她一一婉拒了。
反正到了家也是一個人,沒什麼意思,還不如坐公車慢悠悠地晃蕩回去,看看雪景,也算是一件美事了。
顧淮越的話,算是讓她吃了個定心丸。可心情並沒有隨之鬆快多少,她只是擔心,怕徐沂是借著這個逃避。轉念一想,他若真是逃避,那天在電話說的又算什麼?不想說,又不得不說。她其實,最怕的是徐沂迫不得已,怕她糾結過度,傷害到他們的感情。
說來說去,都怪她老公是個當兵的。如果隨便是個地方平頭老百姓,看她不打得他跪地唱征服。想象著那個畫面,褚恬把自己逗樂了。
深吸了一口氣,她感覺到包裡的手機震了幾下,取出來一看是同事打過來的電話,看她到家了沒。簡單聊了幾句,公交車來了,褚恬手忙腳亂地從包裡翻出公交卡打卡上車。一陣慌亂過後,她終於找了個位置坐下,電話那頭的同事卻已經電話掛斷了。
屏幕上只剩下一連串未讀微信的提示。來自——一槓三星。
褚恬看著手機屏幕,感覺心像是被誰抓了一下,瞬間揪了起來。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坐穩,公交車一個顛簸就差點兒讓她整個人跳將起來。褚恬只好抓住前面的座位,再低頭時手機屏幕已經暗了下去,她用手輕輕點開,看著那提示,心裡有種不具名的難過。
輕咬住唇,褚恬點開第一條,短短的一秒,只有兩個字。
低啞的男聲裹著雪夜沙沙的風聲緩緩地傳了過來,他在那頭叫她: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