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眾人於是很快都退了出去,晚香心有不甘,上前攬住晚媚肩膀,一迭聲問她要不要緊。
晚媚皺眉,空出的那隻手伸進晚香手掌,死死抓住了晚香藏在手心的那根毒針。
晚香掙扎不肯放手,兩人於是僵持,磨了有一會後沈墨終於不耐,喊門外的藥僮進來,說是請不相干的人出去。
藥僮聽命,上前來趕兩人,可小三咬定青山不放鬆,捂鼻子也不鬆口,他也一時無法,只好趕了晚香出去。
屋裡於是只剩下三人,晚媚拿到了那根毒針,將它捏進掌心藏進了衣袖,而小三似醒非醒,雖然痛苦難耐,右手卻從沒離過腰間的破魂劍。
一切都已經盡在掌握,現在需要的只是時機,一個沈墨入神的時機。
被趕出門後晚香知道自己輸了,輸在沒有一個和自己齊心的影子,於是一路喪氣,不自覺踱到了方府門口。
門口這時進來個人,是個遲來的客人,失魂落魄低著頭,和晚香迎面撞了個滿懷。
晚香身子輕,被他撞的坐地,那人連忙彎腰去扶,伸手時袖攏裡掉了樣東西出來,在地上骨碌碌滾開,是一幅短窄的畫軸。
晚香勾頭,看見那上面畫著個蒙面紗的女子,露出一雙鳳眼微挑,竟正是晚媚。
眼前這人竟是韓玥,晚媚不共戴天的仇人,晚香暗笑,感慨老天竟在這時送來個大禮。
於是她斂起眉頭,手指在畫上打圈,慢慢看住了韓玥:「這位姑娘是您情人麼?我方才還看見她,怎麼她沒和你一起來?」
韓玥定睛,有一會才意識到晚香在說什麼,於是連忙板住她肩頭,連問了不知多少聲她在哪裡。
「在那啊。」晚香將手一指:「神醫沈墨正在替人瞧病,她也一起進去了。」
毒針和破魂劍幾乎是同時刺進沈墨身體,沈墨瞬時殞命,晚媚顧不得許多,第一時間就抱住小三,問他有沒有事。
小三搖頭,咬牙從床上下來,勉強扣上了衣衫:「這個是門裡逼供用的鏽蠱,只要回到鬼門,門主便能救我。」
說話間又有幾根血管爆裂,他抿了下唇,努力克制眩暈,低聲催促晚媚快找掛劍草。
晚媚連忙開始翻箱倒櫃,小三則從窗外拿了晚媚那把紅傘,撐開讓血蠱吸血。
血很快吸乾,地湧金蓮收起枝葉,可晚媚還沒找到掛劍草,一時著忙在屋裡團團亂轉。
門外這時響起了韓玥的嗓音,高聲喊著「有人要殺沈墨」,正帶領眾人遙遙往這裡奔來。
「走。」小三這時急急喊了句,讓晚媚趴上他肩,推開窗戶越窗而去。
窗外就是院牆,小三提氣,連試了幾次才翻過牆去,晚媚雙手環抱他肩膀,只覺得掌心濕漉漉的,於是連忙翻掌來看。
血,滿掌心都是鮮血,這一下提氣又不知讓多少根血管破裂。
晚媚一時感慨,將頭緊緊靠在了小三後肩,只聽見耳後風聲呼嘯,而那些追趕的腳步也越來越近。
「就這樣一起死去也好。」她突然開始這麼想,於是唇角上揚,伸手將小三擁的更緊。
眩暈感一陣又一陣襲來,小三咬牙,把身體靈魂裡每一分氣力都使了出來,最後帶晚媚逃進了片松林。
林間光線幽暗,他突然發現跟前有人,是個灰衣人,正負手帶笑,在前頭看著他們。
「兩位要去哪裡?」小三停步之後那人發話,從腰間拔出佩劍,劍刃迎風,牢牢阻住了他們去路。
晚媚認得這把聲音,內斂平靜的聲音,主人正是方歌。
逃生的希望在這人跟前應聲破滅,小三放下晚媚,迎風也抽出了破魂劍,眸裡已經有了拚死的血色。
身後眾人的腳步漸近,方歌踏步往前,最終竟和小三擦身而過,站到了松林外。
「林子裡沒人。」小三和晚媚聽到他在不遠處發話:「他們是往東去了,你們快追。」
兩人面面相覷,驚魂未定時看見方歌回頭,眸裡閃著道莫測的光。
「勞煩兩位,替方某代問你家公子好。」他最終說了句,接著長劍入鞘,灰衣飄搖也往東而去。
※※※※
鬼門,姹蘿房內,小三身上的鏽蠱終於被克制住,前胸紅痕褪去,在鬼門關前撿了條命。
晚媚在原地屏息,看著小三跌跌撞撞起身,連站直身子都很勉強,心間不由又是一痛。
身後這時起了腳步聲,同去的晚香遲歸,這會子也來姹蘿跟前覆命。
「啟稟門主,這就是掛劍草。」進門之後她就高聲,雙手托起一隻長匣。
姹蘿差人將那長匣接了,打開過一眼又合上,倚在貴妃塌上很為難的嘆氣。
「怎麼辦。」她抬眼掃過晚香和晚媚:「人是晚媚殺的,東西卻是晚香帶回來,我到底該判你們誰贏呢。」
「不如就判平手吧。」晚香回了句:「我和妹子旗鼓相當,這個回合沒分出勝負。」
姹蘿聞言點頭:「也好,這個回合你們平手。我就加賽一場,既然主子是旗鼓相當,咱們就由影子決出勝負。」
「初八和小三你們站到前頭來。」她招招手:「都使出平生本事打一場吧,誰要是勝了,主子就升級為天殺。」
初八聞言上前,臉上還有五個紅痕,看來是被晚香遷怒打的,如今正想出口惡氣。
而小三剛剛失血過度,往前的步子就邁的慢些,腳底藏不住的虛浮。
姹蘿偏袒晚香,這如今是個瞎子也能瞧出的事實。
晚媚在原處怔怔,看著小三額角滲出冷汗,握劍時連指甲都是一片慘白,突然間覺得萬事皆休,所有雄心都不知隱去了哪裡。
「我放棄!」她聽到自己這把清亮的聲音,從未有過的明晰堅定。
「我放棄。」見姹蘿眯眼她又趕緊加了句:「晚香姐姐不論姿色才幹都在我之上,天殺這個位子,本來就應該她坐。」
於是這一場角逐終於結束,晚香如願以償,最終做上了天殺,而晚媚則當晚就被公子召見,來到了聽竹院。
屋裡照舊一片漆黑,可晚媚卻不再害怕,似乎已經能夠溶進黑暗,和主人間達成了種微妙的默契。
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抱歉,她將頭低垂,聲音發的恭謹:「晚媚辜負公子厚望,還請公子責罰。」
「可是我要恭喜你學會放棄。」那頭公子輕聲答她,聽不出是嗔是喜:「順從門主意願,保住影子,還有不和晚香過早結下仇怨,你這放棄真真是一箭三雕。」
晚媚聞言將頭垂的更低,在黑暗之中嗅覺異常發達起來,聞到屋裡有股草氣,一種甚至比花香更凜冽持久的草氣。
「這是世上最後一株掛劍草了。」公子的聲音隨香氣而至:「聞起來是極香,味道卻是不敢恭維。」
晚媚連忙將頭抬高:「聽說掛劍草能讓垂死之人續命七年,而身子康健的人得到它,更是能倍添功力,晚媚恭喜公子神功更進一步。」
公子不發話了,但晚媚清楚聽到他的一聲冷笑,於是連忙將話題岔開:「方歌日前放我們脫身,要我代問公子好。」
公子的聲音益發低了下去:「那麼他是和你一樣,終於學會了妥協和放棄,我也該恭喜他。」
晚媚聽的出他有些困頓,於是輕輕爬上床去,半跪著脫下了身上衣衫。
雲雨還是照舊,不過這次換晚媚主動,最後公子在她身側靜臥,手腳也還是一貫的冰涼。
「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合上雙眼之前公子突然追了句:「方才姹蘿來我這裡,她覺得你的影子捨命為你,而你居然為他放棄了天殺位子,你們之間絕對是不止主僕情意。主僕生情,這在鬼門可是大忌,如果我不給她回話,那麼你的影子絕對不會活過明天。」
晚媚的心『咚』一聲掉進了寒潭,嘴唇開始發顫,求饒的話在唇邊轉了又轉,許久都不能決定是否應該說出口。
「你不求饒,不意味著你對他無情。」公子打了個響指:「我知道你不想他死。可是我該不該賣你這個人情,還取決於你有沒有這個價值。」
話音未落黑屋裡已經有了隱隱光亮,十數隻熒蠱在半空飛舞,幽藍色微弱的光照不徹黑暗。
「學會控制它們,借它們光亮看見我的臉,那麼我就賣你這個人情。」公子輕聲發話:「記住在我醒來之前。」
晚媚怔怔,看著那幽藍色的光如流螢四散,心中生出了幾分絕望,可最終還是立起身來,赤足下床,往前邁了堅定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