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坐在車裡有些侷促。原本的專屬位被桑小土佔了去,他只能挨著顧射坐。
顧射閉著眼眸,似乎有些睏倦。
陶墨呆呆地看著他的側臉,心跳如雷。
直到桑小土輕聲道:「大人,到了。」他才驀然回想起車裡還第三人,頓時面紅耳赤,不知自己剛才的痴態讓他瞧去了多少。他訥訥應聲,起身下車,轉頭卻見顧射已經醒了,正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顧公子要不要來縣衙坐坐?」他提出邀請。
顧射道:「改日吧。」
桑小土放下簾布,將陶墨失望的眼神隔絕於簾布之外。
看著馬車踏著清晨的冷意慢慢消失在街道盡頭,陶墨轉身進縣衙。
郝果子在他身後道:「今日顧射出現的真是時候。」想起蓬香苦苦糾纏的模樣,他就覺得一陣噁心。
陶墨猛然收住腳步,懊惱道:「我忘了道謝了。」
郝果子道:「等回去再說也不遲。反正我們現在就住在一個屋簷下。」
「誰與誰住在一個屋簷下?」深沉滄桑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郝果子一驚抬頭,叫道:「老陶!」
老陶慢吞吞地走到陶墨面前,躬身行禮道:「少爺。」
陶墨眼眶一熱,雙手抓住他的胳膊,「你平安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老陶道:「我一路惦記著少爺,不敢耽擱,日夜兼程趕回來的。」
郝果子道:「老陶,你年紀不小了,身子骨可吃得消?」
「趕路倒沒什麼。只是這屋頂漏風卻差點凍死我。」其實老陶一眼就看出屋頂上的瓦片乃是被人用內力震碎,而會瞞著他做出這等無聊事情的想來想去,除了端木回春不做第二人選。
陶墨哪裡想到這層,以為真的凍壞了他,心裡大急,「我立刻去請位大夫來瞧瞧!」
老陶擺手道:「這倒不必。我身子骨還挺得住。」
陶墨哪裡肯聽,當即打發郝果子去請大夫來。
老陶拗不過他,就由著他去了。
陶墨問道:「老東家可還安好?」
老陶默默點頭,半晌道:「當初是我負他,難得他竟不記恨,還肯放我一條生路,頤養天年。」
「放你一條生路?」陶墨嚇了一跳。
老陶驚覺自己說漏了嘴,忙彌補道:「我是說,不曾拿過去簽的契約來約束於我,還肯放我回少爺的身邊。」
陶墨聽著也是大為感激,「這位東家果然是心地良善,宅心仁厚。」
老陶笑著將話題扯開,道:「少爺的學問大有長進。」
陶墨道:「是金師爺日日指點。他時常讀些為官的坊間小說與我聽,實在大有助益。」
對於金師爺,老陶還是信得過的,相信他挑的書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便點了點頭。「少爺剛剛從哪裡回來?」
陶墨邁步的腳微微一僵,片刻才道:「我這幾日與郝果子一同借住在顧射府中。」
老陶故作訝異道:「哦?少爺幾時與顧射這般親近了?」
陶墨便說了些顧射的好話。諸如古道熱腸之類。
老陶不動聲色地聽著,等他說完才道:「我還聽說,顧射幫他的師兄弟與盧鎮學在公堂上打了一場官司?」
陶墨先是一愣,須臾想起他指的是梁府與邱府的案子,便道:「這案子已經了結了。」
老陶道:「顧射是一鎚先生的高徒,少爺與他結交無可厚非。」
陶墨聽得隱約覺得不舒服。他與顧射結交,絕非因為他是一鎚先生的高徒,而是因為他是顧射。但是老陶才剛回來,他也願意為這件事與他起爭執,便默默地聽著。
「只是不可厚此薄彼,怠慢了林正庸的門下。」老陶語重心長道,「為官之道,無非兩種。一則,出類拔萃,平步青雲。一則取中庸之道,明哲保身。少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陶墨嘴角動了動,終究沒有忍住,低聲道:「我與顧射只是私交,並不涉及公事。」
這才是老陶真正擔心的。他輕嘆了口氣,想說什麼,又忍了下去,又轉移話題道:「聽說前幾日旖雨公子來過縣衙?」這消息倒是端木回春傳遞給他的,也是他之所以快馬加鞭趕回來的原因。當初因為自己一時大意,使得陶老爺含恨而終,這樣的悲劇他不想重演。
陶墨道:「他住了幾日便離開了。」
老陶點點頭。端木回春已經派人回去打聽了,如果他沒有料錯,只怕是黃廣德卸磨殺驢,過河拆橋,才逼得旖雨不得不投奔到談陽縣,尋求陶墨的庇護。
陶墨見老陶心事重重,道:「你趕了這麼多天的路,定然疲憊不堪,不如回房再歇歇?」說到回房,就不免想起房頂上的洞,他又道,「屋頂我會盡快催促他們修繕好的。木師爺的屋子沒有破,你先去他的屋子住吧。」
獨留自己的房頂完好無損,端木回春還真是肆無忌憚。老陶搖搖頭,轉身朝端木回春之前住的屋子走去。
他這邊才走出沒多少步,門房就從另一頭匆匆跑來,道:「大人,崔大人說有命案。」
陶墨心頭一緊,猛然想起顧射上次提過的案子,暗道:該不會是真的吧?
出乎意料。
死的並不是他想像中的惡霸。
而更出乎意料的是,死的人他看著十分眼熟。
他轉頭看郝果子。
郝果子起初沒認出來,後來打量得久了,面色漸漸驚疑起來,半晌才低喃道:「晚風?」
崔炯看他臉色,試探道:「大人認得他?」
陶墨頷首道:「他是我的老鄉。」不但是他的老鄉,而且藉著旖雨的關係,他們還曾坐下來把酒言歡。
郝果子皺眉道:「怎的他也出來了?難不成群香樓倒了?不然怎麼小倌一個個都呆在樓裡,跑出來了?」
崔炯這才知道原來死的這個是小倌,頓時對查案失了幾分興頭。
陶墨問道:「屍體是在何處發現的?」
崔炯道:「是在河裡發現的。發現的時候他手中抱著一塊浮木,但人已氣絕身亡多時。致命傷可能是背後所中的箭。」
陶墨皺眉道:「好端端的,誰要殺他?」
郝果子輕聲道:「會不會是黃廣德?」
陶墨道:「為何?」
郝果子道:「我知道的惡人不多,而惡得要人命的恐怕就是他了。說不定他看上了晚風,但晚風不從……」他編不下去。晚風是群香樓的小倌,恩客不知凡幾,又怎麼可能突然不從?
「啊,會不會與旖雨有關?」這麼一想,他覺得自己好像扯到了一根線頭,「我就覺得旖雨出現得蹊蹺。說不定是惹了什麼大麻煩,不得不躲到這裡來的。」
陶墨道:「無憑無據,莫要瞎猜。」
崔炯正聽得津津有味,巴不得他們再多扯出幾個疑犯,忙道:「這討論案情正是需要大膽假設。我們都是衙門中人,倒也不必像百姓這樣忌諱什麼。」
陶墨道:「不知案發之地在何處?」
崔炯道:「我已經派人沿著河岸往上游搜索,想必不久便會有消息。」
陶墨眼角瞥到金師爺正匆匆走來,忙迎了上去,「師爺,你怎的來了?」
金師爺望了眼屍體,低聲道:「這屍體可是從河裡打撈上來的?」
陶墨點頭。
金師爺道:「這裡往北數十丈便是鄰縣,恐怕這命案並不是犯在我們縣裡頭的。」
陶墨疑惑道:「這又如何?」
金師爺道:「這命案是根據案發所在地來劃分歸屬。若這案子不在談陽縣犯的,便不由我們接手。」
他一邊說,那邊就有衙役匆匆回報道:「崔大人,這案子是鄰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