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新仇舊恨(五)

  顧射是一鎚先生的弟子,與林正庸門下又曾經發生過嫌隙,既然連他都願意舉薦林正庸,那麼老陶等人自然沒有反對之理。

  陶墨見自己的病耽擱了行程,立刻坐了起來,喘著氣道:「我們回談陽。」

  老陶皺眉道:「要回也要等你退了燒。」

  陶墨強打起精神道:「我沒什麼大礙。」

  顧射道:「先喝藥。」

  陶墨還想說什麼,但見房中諸人都是一臉不苟同之色,只好按捺下來。

  煎藥需費工夫。

  陶墨便重新淌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

  他迷迷瞪瞪被推醒,老陶坐在他床側,半摟著他。郝果子拿著勺子輕輕吹了幾下,才慢慢地遞過來。

  陶墨邊喝藥邊用眼睛四下搜尋著,卻不見顧射,不由一陣失望。

  老陶道:「顧射已經先行回去了。」

  「……是麼?」陶墨垂下眼瞼,小口小口地喝著藥。

  一碗藥見底,老陶讓他重新躺下。

  陶墨不解道:「不是說喝完藥回去?」

  老陶道:「有顧射前去當說客,你還擔心什麼?」

  陶墨訝異道:「你是說顧射先回去請訟師了?」

  老陶道:「他沒說,不過應當是的。」他心裡再不看好陶墨與顧射在一起,也不願意在這種小事上說謊拖顧射的後退。

  陶墨覺得口中的藥也沒那麼苦了,嘴角微微揚起笑容。

  老陶道:「你好好歇息,若明日燒退了,就回去。」

  陶墨閉上眼睛正要睡,猛然想起某事,睜開眼睛道:「萬一那刺客路上襲擊顧射,那可如何是好?」

  老陶道:「放心。我已派人沿途保護他。」

  縱然不派人沿途保護,黃廣德也不敢傷顧射分毫的吧?想歸想,老陶還是沒說出口。顧射身上帶著謎團,想他堂堂一個相府公子,天下聞名的才子何以淪落到談陽縣這樣的小地方安居?

  若說避難,天下間只怕只有皇帝才能給他這個難了,若是如此,顧相府絕不會毫無動靜,而向來與顧相不和的史太師也不會裝聾作啞。他既然未聽說這方面的風聲,便說明是另有原因。至於是何原因……若不是顧射與陶墨走得這樣近,他是沒興趣追究的。只是現在看來,卻是不得不追究了。

  他可不想讓陶墨落入前有狼,後有虎的局面。

  床上的陶墨微微動了動,嘴角往上揚了揚,不知想到什麼好事,一翻身又陷入更深的夢鄉里去。

  那大夫開的方子果然有效。

  至翌日,陶墨的臉上身上已不似昨日那般發燙。

  老陶原本還想讓他多住兩日,觀察觀察,但陶墨堅持要當日趕回談陽,老陶拗不過他,只得從命。

  由於顧小甲回談陽來鄰縣都是租用的馬車,所以顧射回去時依舊租了那輛馬車。顧府原來的馬車倒留了下來。

  郝果子以前雖然與顧小甲互看不順眼,對顧射的冷漠又頗有微詞,但此時此刻也不得不承認道:「顧射人真是不錯,知道少爺生病,還特地將馬車留了下來。」

  老陶微微皺眉。

  陶墨正一心向著顧射,郝果子此言無異是推波助瀾。

  怎料金師爺也附和道:「觀顧射平日為人,的確想不到他也有這樣古道熱腸細心的一面。」

  陶墨雖沒說話,但老陶看他臉色就知道這些話正中他的下懷,聽得他開懷不已。

  郝果子被老陶打發去趕車。

  顧小甲和桑小土不在,他便是唯一趕車之人。

  老陶和金師爺一同進了車廂。

  金師爺見陶墨寧可坐在硬板上,也不願坐顧射原先坐得軟墊,訝異道:「東家大病初癒,熬不住辛苦。反正顧公子不在,你便是坐坐他的寶座也無妨。」

  陶墨白著一張臉,搖了搖頭道:「我熬得住。」

  金師爺也不知他在堅持什麼,見他這樣說,只好由他去。

  去路漫長。

  金師爺與老陶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陶墨聽著聽著,便又犯困起來。

  金師爺和老陶見他入睡,都收了口,各自休息。

  眼見談陽縣越來越近,老陶見陶墨的雙頰卻又紅起來,不由一驚,起身去摸他的額頭,竟比昨日還燙。

  金師爺見狀也是大急,「定是熬不住舟車勞頓。」

  老陶乾脆抱起他,放到顧射的位置上,又將顧射平日用的狐皮蓋在他身上。

  陶墨睡得迷迷糊糊,任由他擺弄。

  金師爺掀簾往外看了一眼,道:「不遠了。」

  雖說不遠,到底又走了將近半個時辰。

  馬車進了談陽直奔縣衙。

  等老陶派人將陶墨從車上搬下來時,陶墨已經有些糊塗了。

  老陶不敢怠慢,一邊著人去請大夫,一邊讓人將昨日的藥拿去煎。

  郝果子原想跟去幫忙,卻被金師爺打發去還車,並讓他順便問問顧射的進展。他雖然一萬個不情願,卻也知道這件事陶墨一直惦記著,若是醒來定然要問,只好想將心頭憂慮擱下,駕車去了顧府。

  到了顧府,顧射與顧小甲卻都不在,說是去了一鎚先生府還沒有回來,只留著桑小土看家。

  一聽顧射去的是一鎚先生府而不是林正庸府,郝果子就覺得這件事要黃。

  果然,桑小土嘆氣道:「聽說林正庸不願意出手相助。」

  郝果子皺眉。

  如此一來,堂堂訟師之鄉談陽縣竟是無一人敢接此案。

  「並非不敢接。」一鎚先生捋著鬍鬚,施施然道,「而是受人之託,不能接。」

  亭中涼風東西穿堂。

  顧射不動聲色地問道:「誰之托?」

  一鎚先生模稜兩可道:「故人。」

  顧射道:「理由?」

  一鎚先生想了想,左右不是什麼丟人之事,便說了,「當年我打輸了官司,他放我一馬。我欠他的情。」

  「你輸過官司?」顧射微訝。還以為一鎚先生與林正庸在堂上都未逢一敗。

  一鎚先生苦笑道:「你以為每個人都同你一樣,諸事順風順水?」

  顧射不語。

  一鎚先生道:「你在林正庸那裡也碰了釘子吧?」

  顧射沉默。

  一鎚先生嘴角微露得意。雖然熟知顧射性格,但看他毫不猶豫地拋下自己去找自己的對頭,心中仍有幾分不爽快。他似笑非笑道:「我早料到了。那人既然來找我,當然也有本事能讓林正庸閉嘴。不然他找我也無用。其實,你有沒有想過,還有一個訟師可以出手?」

  顧射道:「我不上公堂。」

  一鎚先生道:「你不想上,我又怎麼會強人所難?談陽既稱為訟師之鄉,人才濟濟,又怎麼會真的找不出一個人來?」他見顧射隱隱不耐,識趣地揭曉謎底,「我指的是……盧鎮學。」

  顧射疑惑地看著他。

  「盧鎮學雖說是林正庸的得意門生,但這幾年已經漸漸脫離林正庸,準備自成一派了。他的背景深厚,又急於成名,眼前這個大好時機對他來說最合適不過。」一鎚先生笑瞇瞇道。

  顧射道:「你不怕你的恩人遭殃?」

  一鎚先生笑得別有深意道:「欠他的情與承他的情是兩回事。」

  「多謝。」顧射淡淡地站起身,準備往外走。

  一鎚先生突然道,「我曾以為你不食人間煙火,不想,竟也會因人而入世。」

  顧射道:「你呢?」

  「我?」一鎚先生笑笑,「我從來便在這紅塵俗世中,從未離開。」

  顧射道:「我也是。」

  「哦?」一鎚先生一臉不以為然。

  「只是之前無人看到我罷了。」顧射邁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