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過中天。
光落在枝頭,依稀纏綿。
顧小甲取了件披風來,蓋在顧射的膝蓋上,「公子,夜深了。」
顧射手指在杯子上輕輕摩挲。
「公子。」顧小甲朝屋簷上屋簷下張望了好幾眼,「我剛才好像聽到你在和誰說話?」
「嗯。」
顧小甲瞪大眼睛,「誰?」自從顧射挨了板子之後,他就有些草木皆兵,唯恐一眨眼,顧射又負了傷。他不止一次提議要請幾個護院坐鎮,都被顧射駁回。如今大半夜竟有人旁若無人進進出出,看來是非請不可。
顧射不答反問道:「去海外的船如何了?」
顧小甲呆了呆道:「偶爾接些小生意,行不遠。只要公子一聲令下,即可就能起航。」
顧射摸著杯子的手指一頓。
顧小甲試探道:「莫非公子打算出海?」
顧射沉默了會兒,又搖了搖頭。
顧小甲極少見顧射如此心神不寧,似是為某事所困,忍不住問道:「公子可是有什麼心事?」他見顧射沒反駁,又進一步問道,「與陶墨有關?」
顧射眉頭微蹙。
顧小甲眼珠子一轉道:「是否是許小姐請媒婆上門之事?」
「你覺得這樁婚事如何?」
顧小甲看著顧射臉色,斟酌了下道:「以許小姐的家世出身與陶墨也算是門當戶對。不過……」
顧射側頭看他。
「我覺得陶墨不會答應。」顧小甲道。
顧射道:「為何?」
「公子難道沒發現陶墨他……」話到嘴邊,戛然而止。顧小甲彷彿想起了什麼,臉色一白,乾笑道,「我是說,陶墨若是肯答應,也不會讓許小姐三番兩次托媒婆上門了。這事兒都快傳遍了談陽縣,若陶墨不娶她,許小姐怕是以後只能遠嫁了。」
顧射道:「你適才想說的並非這句話。」
顧小甲目光游移,「那,那公子說我想說什麼?」
「陶墨有斷袖之癖,不愛女子。」顧射淡然道。
顧小甲噎住,臉漲得通紅。他腦海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卻不敢深思。「斷袖分桃之癖到底為世俗所不容。陶墨還在朝為官,我看他也不敢……太明目張膽吧?」
顧射道:「你是否有斷袖之癖?」
顧小甲一下跳起來,「自然沒有!公子,你怎麼會這麼問?」
「你如何知道沒有?」顧射問得坦然,絲毫無忸怩之態。
顧小甲吞了口口水道:「當然沒有。我看到漂亮的女子會臉紅心跳,怎會有斷袖之癖?」
顧射沉默。
「公子,你沒事吧?」顧小甲暗暗後悔挑起這個話題。
顧射道:「我對女子毫無感覺。」
顧小甲忙道:「那是公子沒遇到合意之人。」
顧射一臉雲淡風輕道:「對陶墨會。」
「……」顧小甲整個人僵住,半天回不過神。
顧射掀起披風起身。
顧小甲猛然大叫一聲,指著顧射,手指顫若篩子,「公子,你你你……怎,怎麼會……對對對……?」
「你不是早已知曉了麼?」顧射平靜道。
顧小甲瞠目結舌。他雖然感到些許不對勁,卻從未這樣往深裡想啊。但看顧射氣定神閒,彷彿早有所料,他不由問道:「公子,那你是……何時得知的?」
顧射道:「之前。」
……
他當然是之前,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難不成還能之後?
想歸想,顧小甲卻是不敢說,只能旁敲側擊道:「那公子有何打算?」
「待定。」
顧射負手,順著走廊往回走。
留下顧小甲一人對著月下樹影嘆氣。
顧射說待定倒不是敷衍之詞。
在陶墨出現之前,他已寂寞太久,久到以為寂寞才是正道。
他很早之前便察覺自己對陶墨另眼相看。正因察覺,因此他樂見陶墨天天圍著自己打轉,甚至破例出手幫陶墨幾個小忙。真正令他驚訝的是在覃城,當他得知陶墨被捕,心中竟閃過極致的憤怒。
這種憤怒遠遠超過他的認知,本不該出現在一個非親之人身上。
至此,他不得不承認,陶墨於他的意義,原本他所認為的更深刻。於是獨上公堂,甚至不惜以身受刑,以換取陶墨萬無一失地平安歸來。那時他不願意見陶墨,除了不願讓他看到自己虛弱的一面之外,也有幾分藉機釐清心中感情之想,只是心湖一旦亂了,卻不是想清靜就清靜下來的。
朋友、兄弟、知己、師徒……
他們本可建立數種關係,無關情愛。
顧射相信,若是他開口,陶墨即使不願,也絕不會拒絕。
但見了陶墨,想法竟是一變又一變。
若是不由自主地想親近他還可牽強地解釋為知己之情,那對他成親之事的反感便如何也解釋不過去了。
所以,這便是兩情相悅了?
顧射腳步一頓,轉頭望向在夜空沉靜孤寂的月亮。
他在月光下的容貌清冷如寒霜,只是嘴角噙起的笑容卻溫如暖陽。
陶墨一早起來時,兩隻眼圈是紅的。
郝果子見著,連嘆了好幾口氣。也不知是遭了什麼霉運,自從來了談陽縣之後就沒順過。不,應該說,近一年來就沒順過。也許他該勸少爺找個靈驗的寺廟上柱香,去去霉運。
他越想越覺有理,便將這件事向老陶提了。
老陶沉吟道:「也好。」他轉頭去找金師爺,談陽縣之事問他最清楚。
果然,金師爺聞言便道:「這靈驗不靈驗我不知道,只是哪幾處香火鼎盛我倒是一清二楚。一個就是城東的觀音廟,求姻緣的,香火極旺。不過依我看,那裡之所以靈驗倒不是菩薩保佑,而是因為不少未出閣的少女去上香。」
他一說求姻緣,陶墨就想起許小姐之事,想起許小姐之事就不免想起昨日與顧射的爭執,心情越發低落下來。
「這二呢,就是城西的夫子廟,去那裡讀書人居多。有不少讀書人寄宿,偶爾還會舉辦詩會。」金師爺道。
郝果子撓頭道:「就沒有正常些的嗎?」
金師爺沒好氣道:「何謂不正常?信口胡說!」
郝果子自知失言,忙補救道:「我是想找個去霉運的寺廟。」
金師爺想了想道:「城西還有一座三清觀,不如去那裡看看?」
「好好好,道觀最好了。道可道非常道。」郝果子賠笑道。
金師爺道:「哦?你還知道道可道非常道?那你說說看,何謂道可道非常道?」
郝果子道:「這不簡單?就是說一個人要出人頭地,就必須另闢蹊徑,不可走尋常路。」
金師爺再也繃不住臉了,笑罵道:「胡說八道!不走尋常路,難道還上山為寇不成?」
門房在外頭喊了一聲,「大人。顧公子來了!」
陶墨噌得站起來,擺著胳膊就往外跑。
郝果子疑惑道:「少爺跑這麼快做什麼?」他目光一轉,見老陶嘴角詭異地揚起,又問道,「老陶,你笑得這麼詭異做什麼?」
「詭異?」老陶抬手拍了他後腦勺一下,「我分明是微笑。」
老陶居然講笑話?!冷是冷了點,但它好歹也是個笑話啊!郝果子呆呆地看著他。
「我去外頭看看。你跟金師爺再討論討論去哪座廟。」老陶甩了一句就往外走。
……
郝果子轉頭看金師爺,「我看……」
金師爺道:「道觀不錯。」
郝果子道:「就道觀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