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姻緣我定(二)

  顧射與陶墨從山上下來,盧鎮學跟了一路。

  「顧兄。」眼見顧射和陶墨準備上馬車,就此絕塵而去,盧鎮學忍不住出聲道,「請留步。」

  顧射回過頭。

  盧鎮學道:「不知顧兄放不方便借一步說話?」

  顧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盧兄請說。」

  盧鎮學看了看來來往往的人,壓低聲音道:「不知顧兄找到為鄰縣的樵夫翻案的訟師了沒有?」

  顧射道:「沒有。」

  盧鎮學道:「若是顧兄不嫌棄,我願接下此案。」

  顧射波瀾不驚道:「是何事讓盧兄改變了主意?」

  盧鎮學道:「我若說是為了伸張正義,不知顧兄可信否?」

  顧射道:「盧兄自己可信否?」

  盧鎮學笑而不語。

  顧射道:「既然如此,盧兄不妨明日到縣衙一談。」

  盧鎮學抱拳道:「恭候明日之約。」

  顧射坐上馬車。只見陶墨拿著糖葫蘆,呆呆地盯著膝蓋看,嘴角掛著滿足而甜蜜的笑容,似乎沉浸在美麗的回憶中。

  顧小甲伸進頭來,嘴巴朝陶墨努了努道:「他怎麼了?撿錢了?」

  顧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顧小甲吐了吐舌頭,飛快坐回車轅,駕起車往回跑。

  路上的顛簸讓陶墨稍稍回神。他動了動眼眸,瞥見近在咫尺的顧射,臉驀然一紅,道:「我們幾時回來的?」

  顧射道:「剛剛。」

  陶墨臉上更紅,「我,我剛剛是不是在發呆?」

  顧射道:「想什麼?」

  陶墨別開頭,眼睛在車廂四處飄忽,「沒,沒想什麼。」若是讓顧射知道,自己從剛才到現在,腦海一直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他與小沙彌的對話,一定會被鄙視的吧。

  「或許太累了。」顧射為他準備了台階。

  陶墨急忙點頭。他悄悄掀起窗簾一角,沿路的風吹拂在臉上,讓昏沉沉的腦袋稍稍清醒了些。「對了,盧公子呢?」他猛然想起少了一個人。

  顧射道:「回去了。」

  陶墨羞愧道:「還不曾道別,實在太失禮了。」

  「他明日會去縣衙。」

  陶墨疑惑道:「他要來縣衙?為何?」盧鎮學是訟師,他頭一樣想到的就是談陽縣又有了官司。「莫不是又出了什麼事?」

  顧射道:「他想接樵夫的案子。」

  陶墨先是一怔,隨即一喜,道:「果真?他果真要接這樁案子?」

  顧射道:「他親口所言,我親耳所聽。」

  陶墨深吸了口氣道:「如此便好了。」他知道顧射不願意上公堂,因此心中雖然希望為樵夫翻案,也不願意勉強他。如今有盧鎮學自告奮勇,實在再好不過。

  顧射道:「化了。」

  陶墨愕然道:「什麼?」

  顧射道:「糖葫蘆。」

  陶墨低頭,果見糖葫蘆上的糖正在往下流淌,黏在手上。他下意識地抬手想舔,轉念想起顧射還在身旁,又訕訕地將手放了下去。

  顧射掏出手絹,輕輕地擦拭著他手上的糖漿。

  看著白手絹被染成紅色,陶墨尷尬道:「我洗乾淨給你。」

  顧射將手絹疊起來,將髒的位置包在裡面,然後遞給他,「好。」

  陶墨接過來,緊緊地捏在手裡,腦海裡反覆出現的卻是顧射為他擦拭時溫柔的神情。被擦過的地方隱隱發燙。

  從馬上下來,強作平靜得與顧射告別,並約定明日再會之期,陶墨目送顧射的馬車消失在巷口,然後飛快地衝進縣衙,逮著人就問道:「老陶呢?」

  他問到第三個人,赫然發現對方就是老陶。

  「少爺?」老陶見他一手糖葫蘆,一手手絹,滿臉興奮地看著自己,目光亮得□人,心裡頓時有了譜,平靜道,「金師爺已經回去了,有事不如去書房說。」

  陶墨毫無異議地跟著他回了書房。

  「少爺你和……」

  「弦之給我買糖葫蘆吃。」陶墨激動道。

  老陶:「……」如果他沒記錯,自己也曾買過很多零嘴給他吃的。

  陶墨道:「他還用手絹給我擦手。」

  老陶:「……」他為他擦的何止是手,是整個家啊。

  陶墨道:「他還給了小和尚一張銀票,讓他每天為我祈求平安。」

  老陶:「……」這個聽起來還不錯。

  陶墨定了定神,突然一臉認真地看著老陶道:「你說,他為何對我這麼好?」

  老陶道:「少爺為何不直接問顧射?」

  陶墨為難道:「我怕他也不知道。」

  老陶:「……」雖然不該這樣腹誹少爺,但是如果少爺和顧射中有一個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話,那個人絕對不是顧射。

  陶墨道:「萬一我問了之後,他察覺到對我好,不想對我好了怎麼辦?」

  老陶道:「我以為,顧公子不是這樣的人。」

  陶墨眼中閃過一絲欣喜,道:「你是說,他是知道他在對我好的?」

  「嗯。顧公子並非熱情之人,也非多情之人,若非對少爺……另眼相看,是絕不可能為少爺上公堂的。」頭一次,在顧射和陶墨之間,老陶心情微妙地傾向於顧射。

  陶墨嘴角噙著笑,但眉宇之間卻流露出絲絲悲傷,「我知道。所以,我才害怕。」

  老陶挑眉。

  「他的好和我想要的好是不一樣的。」陶墨低聲道,「但是他的好和我想要的好又那麼相似。我怕有一天,他找到他真正想要對他好的人,便會將對我的好收回去了。明知不該如此奢望,但嘗過這種好之後,我總希望這種好是永遠的。我,我是不是很貪無厭?」

  「是貪得無厭。」

  陶墨臉色垮下來。

  老陶乾咳一聲道:「我只是糾正你的話。」

  陶墨更沮喪,「他是天下第一才子,我卻連才子兩個字都不認識。」

  老陶沉默片刻,方道:「少爺不試,又怎麼知道你不是他想要真正對他好的人呢?也許顧射根本就不在意你是否認得才子兩個字。」

  陶墨身體一震,抬起頭,神情就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可是,我是男的。」

  老陶道:「顧射也是男的。」

  陶墨道:「那他怎麼會……」

  老陶道:「少爺在未發現之前,可曾想過自己會是?」

  陶墨默然。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因為他發現的時候太早了,早到……在這之前他根本不曾考慮過男女之事。而他第一次考慮,便發現了自己對女子毫無興趣。

  老陶對兩人的前景還是頗為樂觀的。只要顧射有意,陶墨的各種心情便全然不在話下。如今唯一可慮的是,顧射的意是否真的有意。

  門外響起腳步聲。

  老陶在對方敲門之前,搶先開門。

  門房愣了愣,遞出一封信道:「是覃城知府來的信。」

  「他?」老陶皺眉,接過信打開一看。

  陶墨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湊過去問道:「何事?」

  老陶道:「信上說,史太師的侄子要來。」

  陶墨茫然道:「哪個史太師?」

  老陶道:「史太師是當今貴妃之父,深得皇上信任,是當朝權臣之一。」

  陶墨道:「那他的侄子又是誰?」

  老陶道:「聽聞史太師曾有一子,卻慘遭橫禍。如今史太師膝下空虛,準備從親族中過繼一人繼承家業,這位侄子想必就是人選了。」

  陶墨道:「那他來談陽縣與我們何干?」

  老陶折起信,嘆氣道:「相安無事便無干,若是有事……那就是大大的關係了。」